阿兰沉思,末了,问萧九:“是不是太危险了?我刚刚想了想, 你是不是让莲华把万门炮放在了西丘上,要炸南都用?”
“嘿!我闺女!”萧九笑的跟傻子一样, “像我, 聪明!”
阿兰神色正经, 不苟言笑,追问萧九:“可靠吗?让贺族进南都,将来要封赏的,此外, 明冰花到底可不可用,我还没验,你就先给用了……你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萧九说,“虽用了何薛家的那个小姑娘,但也只是用她整修万门炮,这人本身翻不出多少浪来,你见了就知道。至于贺族……贺族爹虽然天天防着,但爹心里有底,除非你娘墓碑倒了,不然万归雁不会反……不放心是不放心,但好好谈的话,南都能进。”
萧九说完,低下头,悄声跟阿兰说:“封赏给她儿子就行了。”
阿兰反应了好一会儿,明白了萧九的意思。
“……这不是糊弄人……唔……”话没说完,阿兰就被萧九捂住了嘴,萧九嘘声道:“糊弄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她儿子什么情况她自己清楚得很,以后那小子跟着你,那就是最高的封赏,她从一个拥兵自重的野地头头变成皇亲国戚,这是优待!阿卿,你爹我可是含泪做的这个决定!”
阿兰抬头看萧九,萧九噘着嘴,当真是一脸心疼,他絮絮叨叨道:“十三州我最在乎的宝儿都让她沾个边儿了,她还想要什么?够意思了……要不是看在你娘……跟你喜欢的份儿上,我才不呢,我嫌弃她家那个臭小子……”
阿兰连忙摆手:“爹,别说了,我知道了……”
总而言之,就是贺族这次可以进南都,但出了南都,就要解散族兵,交出云凉二州,任萧九派兵驻扎。
至于一统之后的封赏,依照萧九的意思,可能会大办婚宴,正经承认步莲华。
算来算去,贺族什么都没得到,出了兵,解了甲,让了土地,还赔了个儿子,换来的就是四个字‘皇亲国戚’。
阿兰不可思议道:“万族长答应了?”
萧九:“必须的,她是聪明人。一统之后,她手中兵越多,就越危险。散财保平安,我这也是给她个机会,让她安享晚年。”
阿兰沉默片刻,道:“弯弯绕绕好多……爹也能绕明白。”
萧九权当女儿是在夸自己,乐呵呵道:“别看爹在你面前傻,爹在他们面前,从没糊涂过。知道你娘怎么选爹了吧,就是因为你爹比那些傻愣小子要靠谱。从这一点上看,你看人眼光可不如你娘,你拿你爹跟你看上那个傻小子比比,是不是高下立断?”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夸了,还要顺便表示一下对步莲华的不满,阿兰慌不迭地说:“不不,比不了,比不了……怎敢让他跟爹比……”
阿兰冷汗都冒出来了。
萧九满意地仰天大笑,拖着枪,一扭一摆的哼着歌走了。
今夜开战,双方将军台都搭好了,崔一亲任主帅,斩杀了不少临阵脱逃的兵,整个南军弥漫着一股要与朝廷共存亡的肃杀之气。
而这边,萧九和江迎台全权放手,由楼玉坐镇,排兵布阵。
这是场胜负早就定了的战役,开战前就已知道结果。
余樵那个曾被看作是南朝真正掌权的二都,铜墙铁壁围起来的不灭神话,已经灭了,军总台也被江六军推毁了,象征着南朝的,只剩眼前的这个南都了。
阿兰登上西丘,俯瞰南都时,忽然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会再回来。”
当初苏醒后,知晓自己出了南都,她心中第一个念头是:“再也不回去了!”
一年不到,她又来了。
不过,这次,她是要回来,亲手了结伪帝。
去年她以宫女的身份狼狈逃离南都,还差点落到伪帝手中,当时只想着保命,万万不敢想报仇清算这些事,而今年,她以储君的身份,带着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压至城下,奇迹般地,有底气与伪帝清算过往了。
阿兰默默念道:“我要亲手……一定要亲手……了结……”
她要亲手了结伪帝,了结这个如同大锅一般烹煮着世间千万种不幸的南都,她要解脱,从她的过去,解脱出来。
她要了结他,了结她经历的苦难。
那些苦难,那些发生在南都的,如梦魇一样缠身的荒唐苦难。
那些在街角巷尾如蛆虫一般纠缠她,纠缠她伙伴的那些流氓无赖,那如同沈家一样,得势后作威作福的无用之官,那些一夜之间失了家在街上磕头昏厥,恸哭的清官,她的伙伴们,那些从龙泉宫抬出的冰冷的尸体……
这些痛苦的回忆,如根一样扎在她心里的回忆,只有南都的覆灭,只有伪帝的鲜血,才能埋葬,洗掉。
阿兰吐出一口气,提衣摆继续往上走。
西丘是楼四军七营驻扎,阿兰到了才晓得,他们在这里学万门炮。
士兵们见阿兰来了,连忙让开,阿兰才见到被围在中间,正蹲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明冰花。
明冰花很忙,忙着吼士兵们摆弄万门炮,忙着吼她那个傻弟弟吃东西又噎着自己。
明冰花也是个矛盾的人,她那么讨厌她弟弟,讨厌一切与她父亲有关的事情,却还毅然的把这个傻弟弟带上。
她骂他,像骂儿子一样骂这个弟弟,看一眼就烦得要死,却没有抛弃他。
贺然之前问起,明冰花挠了挠她的鸡窝头,厌恶又无奈地说:“我能怎样?我爹是畜生,我不能当畜生。我烦死他了,可我只剩他一个有点亲气儿的人了,他是傻的,他打我都是我爹那个畜生教坏的,他这人本身没多坏,就是烦。现在他得跟着我,我有口吃的就得给他一口吃的,我不能饿死他,我反正不要做畜生,我又不是我爹。但我肯定不会对他多好……啊呀,烦死了!贺大人别问了,再问我好想打他的!”
尽管这么说,但除了一开始那一脚,明冰花没再打过她这个傻弟弟。
贺然听罢,便对阿兰说:“明冰花这个人,殿下可放心用。”
阿兰想起这些,心情莫名好了许多,招呼蹲在地上的明冰花:“起来,跟我说说,你都在这里做什么。”
明冰花抬头看见阿兰,拍拍屁股上的灰,小跑来说:“殿下,主公让我们等命令,等龙旗飘起来后,就开炮轰城!”
阿兰又问:“都会了吗?”
旁边一直被骂笨,被骂掌握不好准头,是想要轰死自己人的士兵们都暗暗捏了把汗。
完蛋了,殿下要知道他们还没学好……
明冰花说:“都会的差不多了!虽说不那么让我满意,但比之前辽的那些小笨蛋们机灵多了!”
阿兰笑出声来:“好,这我就放心了。”士兵们也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说完这些,阿兰看了眼地形,又问:“攻城结束后,你们要怎么把万门炮挪到下头去?推下去吗?可有说过,这些怎么运回北朝吗?”
明冰花说:“怎么来就怎么走!”
阿兰问:“怎么来的?”
明冰花直言:“殿下不知吗?贺族的大老巫给搬过来的!到时候再让他作法给搬过去!”
她还要说,那大老巫是个瞎子,乌泱泱的穿个黑褂子,就显得那张脸白,冷眉冷眼的,夜里头驱纸把炮搬上来,月亮照在头上,像顶着一头白发。
苍天助她,明冰花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阿兰神色骤变。
阿兰板着脸,不高兴道:“总指使他!病了就好好休息,偏要让他来……我就不信,正经搬能搬不回去!偏要让他操这份心……”
明冰花机智的咽下了后半截话,心里揣测道,莫非殿下看上那个大老巫了!
要说也不是不能,那大老巫长得挺出尘的,撇开他驱纸时浑身那阴森森的巫气,倒也是个赏心悦目的,只是比月光山风都冷,瞧着不好驾驭……看来北朝储君果然非一般人,怪不得是储君。
明冰花曲里拐弯想了许多,回过神,阿兰已经带着一身不愉快走了。
明冰花连忙跑过去跟着,问她:“殿下,我问主公,以后我去哪,主公说你说的算。我本来是要提个要求……但我怕你把我当成我爹那个畜生,烦我。殿下,我要求也不高的……您能听一听吗?”
这并不是个提要求的好时机,因为阿兰现在正生闷气,但明冰花怕错过这个时机,以后再见不到储君,毕竟万门炮用过之后,她没了价值,成了个普通人,储君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
阿兰说:“你想去工部吗?”
明冰花愣了好半晌:“我要说想……殿下会不会觉得我贪心或觉得我……痴心妄想?”
“工部有个老头。”阿兰说,“缺个助手,在我耳边嚷过好几次了,我看你机灵,手也巧。”
“我能多嘴再问一句万门炮吗?”明冰花说,“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万门炮?”
“我的太平天下,不需要这些。”阿兰说,“但它们一定要是我们的。明冰花你听好了,以前图纸都在你爹手上,现在图纸在你手上,除了我这里有一份,其他人都没有,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不知道万门炮怎么做出来,所以,以后万门炮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
阿兰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了步莲华在哪。
他窝在西丘的一处小树上休息。
阿兰心疼得要死,脱了外衣爬上树,步莲华听到动静醒了,第一句话是:“当心,别摔着,我下去……”
“怎么到树上去了?”
“头晕,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一躺。军营里要开战了,太吵。”
“……哦,现在好点了吗?”
“好点了。”
“你驱纸……很耗心神吧。”
步莲华顿了片刻,轻轻说道:“没事,不要担心我。我最近只是心情不太好……会好起来的。”
阿兰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握着他的手,轻轻拍着。
“要开战了,殿下回去吧,到主将台上,让大家看到你。”
“不急。”阿兰说,“让我再陪陪你。”
“我没事的。”
阿兰说:“我心里不踏实……你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步莲华慢慢抬起手,“我发誓,我没事,殿下放心去吧,等我散散心……就好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到主将台上……”阿兰说,“我想让你陪着我,一年前,我走出南都时,你陪着我。现在我要进去了结从前,也希望有你陪着。”
步莲华静了许久,慢慢坐起身,点头:“好,陪你。”
他的眼神依然散着,阿兰看在眼里,心微微作痛,像是针尖扎在心头,她默默道:“如果他再也看不见……我该怎么办?他不该这样……他这么好的人,以后的岁月再也看不到,太残忍了……”
步莲华回握阿兰的手指,微微笑了笑,说道:“殿下,离你的天下,只差一步了。或许天光破晓时,就是天下大成时。”
阿兰认真地看着他,慢声说道:“莲华,来吧,陪着我……没有你,就不会有今日的我,我身边不能少了你,你要和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萧兰卿登基第三年,冬,有喜。
次年,产下一子。
过程不赘述,反正疼就一个字。
疼得直说傻话,说不生了,还不如当年干脆点,死在南都,或者当个不会生的石女。
在门外跟女婿并排蹲着,紧张到咬指甲的萧九闻言,立刻跳起来追着步莲华打。
步莲华担忧阿兰,不敢跑远,绕着院子跑了三圈,索性一溜烟进了产房。
阿兰一个吓,儿子给吓出来了。
萧九听到孙子哭声,这才放下心,舒了一口气,又骂:“你叫我爹,我就得把你当儿子教训!”
步莲华问东问西,问完阿兰无碍,悄声说:“你爹和我八字不合,我算过了。”
阿兰说:“你要我怎么办?我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啊……要不,你看看儿子跟我爹合吗?当个缓冲?”
步莲华摇起龟壳,诚惶诚恐算起儿子的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