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凌寒帮她拎着东西,两人一起往外走。身后,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就是他,我和他一个考场的,他提前半个小时就交卷了!”
“神经啊,这么难的题目,我最后一道题都没做完,他提前交卷?”
“肯定是不会做,早死早超生咯。反正其他学校的教学质量有多差,你也知道的。”
程安安回头看,是锦中的同学,一共有三个。站在最中间的那个没有开过口,倒是旁边两个一唱一和的唧唧歪歪。她对他们几个有点印象,似乎是学生会的?
凌寒不介意,冲程安安摇摇头,她不肯忍,站出来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做?”她看不惯他们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锦中学生了不起?家里有钱了不起?就能拿鼻孔看人?用恶意揣度别人的成就?
在锦中,程安安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他们对她没有印象,讥笑道:“那不然咧,这么难的题目,他交卷那么早,难不成他会比我们陆少还厉害?”
陆少,陆子文,锦中贵公子,年年考第一,公认的学霸。由于他家世显赫,成绩又好,在锦中呼声很高。不少学生以做他的小弟为荣,尽管他从没有答应收过小弟,他们还是上赶着倒贴。
就是站在三人中间的那个男生,穿着白衬衫,五官端正,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他看都没看程安安一眼,径直对他们说:“走了。”
还陆少呢,丁点大的小屁孩,瞧把他牛|比的?程安安冲着他们的背影问:“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为什么要用陆子文来衡量凌寒?凌寒提早交卷,和陆子文有什么关系?”
能叫出陆少的名字,难道也是锦中的?锦中居然还有不给陆少面子的人!“我警告你,不要太嚣张啊!”左面那个男同学冲程安安挥挥拳头。
“怎么,想打架?”程安安撸起袖子,柳眉竖起,动手的话,她可不怕。
气氛剑拔弩张,周围有人停下围观,也有人加快了脚步,生怕被卷进一场是非。凌寒淡淡地说:“我物理会是满分。”
程安安笑得一派得意:“听到了没有?提前半个小时交卷,又是满分,陆少就算也考到满分,还落后交卷时间呢。”
陆子文挑挑眉,这人怎么回事?给她脸还不要脸了?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师赶来:“明天不考试了?”
到底没有闹起来,程安安撂下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陆子文厉害的人多着呢。别仗着有几分势,就狗眼看人低!”
等人都散尽了,程安安冲凌寒不好意思地笑笑,凌寒道:“谢谢。”
程安安颇为惊奇:“我还以为你会嫌我多管闲事呢,嗨呀,其实也是,狗在乱叫而已,我理他们干嘛?倒把你卷了进来,这个陆子文不好惹。”她尴尬地说:“都怪天气太热,害我火气太大了!”
凌寒莞尔一笑:“是不是还要怪物理和化学卷子?”
“对!这是给初中生做的题目吗?怎么那么像我们班以前那个生物老师,专门出难题,刁难祖国的花朵。”
“要难都难,你不会,大家也不会。今天的题型,有不少是我给你讲过的……”
他们边走边聊,很快便到了考场外,上了程家的车。
如果说第一天考的物理和化学是噩梦,那么第二天的数学简直就是修罗场。饶是程安安重来了一世,费尽心思进入锦中学习,又在凌寒的指导下日夜苦练,仍旧不是出题老师的对手。
太难了,前面每一道小题的计算量都不输于大题。至于后面的大题,有的还能做出前两问,有的干脆看都看不懂。就算看不懂,程安安也得硬着头皮做下去,她用最快的速度答题,恨不得自己长出八只手。
交卷的铃声响起,程安安看着空着的题目,灵光一闪,忽然有了思路,可惜答不上了。监考老师收走她的卷子,她的心都在滴血。
程安安闷闷不乐地走出了考场,下午考的两门,思想品德是她的强项,英语在高月的□□下还算可以,终于让她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离开考场,又见到陆子文三人组,其中一个小弟拉成了苦瓜脸:“思品出的题目也太偏了吧!”
程安安大步从他身边走过,故意说道:“这次思品题目好简单啊!第一道大题答案就在课本第三册54页嘛。”
这是开卷考,大家都带着书,听到她的话,纷纷打开书查看。陆子文的小弟悔得肠子都青了:“居然是绿色的小字,我以前怎么没看到?”
程安安的话还在继续:“第二道大题的答案在……”示威一样地说着。
陆子文那位小弟,气道:“你有种!”
程安安冲他做个鬼脸。
这和第一天的聚众闹事不一样,那时大家怕沾染是非,这时却人人想知道答案。周围的同学走不动步子了,围在程安安身边,缠着她问:“第二道选择题答案是什么?”
认考点那天,指责过程安安的那位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到程安安在人群中高谈阔论,皱了皱眉头。到底没说什么,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考试结束,别人忙着疯玩,程安安当天就进入鹏城企业,跟进她之前部署的项目。
目前已经步入轨道的,是在清源市购买的三块地皮,施工正在同时进行,预计3―5年内完工。
发展势态最为良好的,是鹏程的餐饮一条龙企业,蒸蒸日上,如今分店开遍了省内。小姨下一步的目标是走出省内,在全国开分店。
其中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口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清源市的口味并不适用于全国,必须要因地制宜的做出适当改良。
比如说申城嗜甜,那么他们做出的口味便要偏甜。湘城好辣,他们就要做红油油的菜,依此类推。
至于夏天工作室,此时已初具规模,燕京、申城两地建设的办公大楼即将竣工。去年年末,夏望舒发行的专辑《初夏・荣光》反响很好,无论是销量还是口碑,都远远超过他们先前的预料。
只是夏天工作室前期投资太过大手笔,目前回收的微乎其微。但比起逍遥居,又好了太多。
在小姨王芳眼里,逍遥居简直像个无底洞一样,鹏程所有资金全部流向它,都无法填满,还向银行大量贷款。她常常做噩梦,梦到逍遥居回不来本,鹏程倒闭。
程安安干脆给她报了一个商学院的mba课程,让她好好学学什么叫负债经营。
利用这次中考过后的空闲时间,程安安跟进鹏程的项目。在鹏程员工看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小老板明明只是一个初中生,为什么有她坐镇,就觉得稳了很多呢?
鹏程就像是一艘小船,行驶在瞬息万变的商场海洋中。从前他们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慎引来翻船,如今却胸有成竹,那种感觉很难形容,该怎么说呢?程安安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带领他们避开一个又一个暗礁,让他们无所畏惧,豪气干云。
在程安安心里,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夏望舒的职业规划,二是公益事业。
因为妈妈的缘故,她投资了平原镇小学。最初只是为了让妈妈开心,可当她看到孩子们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孩子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欢笑,一下子拨动了她的心弦。
诗圣杜甫曾感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在如今这个年代,物质生活大大提高,很少有人死于饥饿。人们的追求也从基本的生存层面,到了更高的发展层面。其中,教育便是重中之重。
前一世,程安安因为贫穷放弃了学业,这一世,她愿意帮助更多的孩子。她知道,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每个人都有选择未来的权利。不过,即便不想读书,放弃学业,她也希望那是孩子们自由地做出选择,而不是因为贫困,被迫辍学。
2008年7月15日,欢颜基金会正式成立。
☆、鬼才导演
由于理念相似,王芸对于欢颜基金会十分推崇。正如程安安建立欢颜时所说,是为了帮助更多的孩子。程安安邀请王芸做欢颜基金会的主席,王芸迟疑地问:“我能做好吗?”
“妈,你不用担心,我们有专业的团队,不管是评估当地的发展水平,还是建设学校、聘请优秀教师,都有人为你出谋划策。你要做的是一位掌舵者,有你在,才能保证每一笔善款,最终都花在孩子的教育上面。”
在程安安的劝说下,王芸终于答应了。
她曾立志要把毕生投身于乡村教育事业,如今她有了更大的舞台,初心却始终不变――十五年前,在老校长的引荐下,她走进这所学校所见的场景,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因为对于读书的渴望而明亮的双眸,就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底。
自那时起,便是十五年如一日的奉献。从今日起,她仍会继续下一个十五年、下下一个十五年。直到年迈,老得再也站起不来。对她来说,倒在这个讲台上,将会是她此生最好的归宿。
另一方面,是夏望舒的职业规划,程安安一有时间,就翻看夏天工作室收集的剧组信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遇到让她满意的。
某天下午,小张抱着一摞废弃资料,打算把它们处理掉。经过程安安的时候,小张不小心绊了一下,资料摔了一地。程安安帮她一起收拾,在一页翻开的文件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鬼才导演郑天昀,非科班出身,拍电影之前做过剪辑,也当过摄像师。这还是2008年,距离郑天昀凭借独立电影一鸣惊人还有三年,如今他正拿着自己的电影剧本到处拉投资,天天碰壁。以至于就连夏天工作室这样的小型传媒公司,都把他送来的资料直接归为了垃圾文件,甚至没有送到程安安面前过目。
程安安捡起郑天昀的资料,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这部电影,她后来看过,名叫《江图》,讲述了世世代代生或在江边的一家人,在时代变化的大背景之下的迷失与游离。其中既有现代化与传统的碰撞,也有对于古典美学的继承与思考。
凭借这部电影,郑天昀一举夺得国外知名电影节最佳外语片导演的奖项。事后,郑天昀曾在一次采访中披露过拍摄时的艰难。
由于拉不到投资,他卖掉了房子,没地方睡,就在剧组凑合,遇到雨天,就缩在剧组搭建的场景里避雨。那时主持人赞道:“郑导为了艺术做出的牺牲,真让人敬佩。”
郑天昀却十分遗憾地说:“还是钱不够啊,《江图》的画面本来能够更加真实。你去过长江边吗?常常水雾迷蒙。”
“长江的天气,对拍摄造成了困难?”主持人顺势问道。
“不,太美了,是拍摄条件跟不上,无法呈现那种美。特定的联想和特定的场景有关,生活在都市的钢筋铁泥里,无法理解那种飘渺之美。在那样的似真似幻的情景下,仙山、神女是自然而然的联想,并让人信以为真。理解这一点,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老人对于自然的敬畏、超自然力量的崇拜。”
他的话隐隐透露出,传统和现代的隔阂,除去时间原因之外,空间因素也是一大影响。地理环境的变迁,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看待事物的角度。
拿着那张写有郑天昀名字的薄纸,程安安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等她见到郑天昀,已经是一周以后了。他们约在申城一家咖啡馆见面,郑天昀本人和程安安印象里,在电视上看到的访谈里的成功人士不太一样。
眼前的郑天昀,三十来岁的模样,胡子拉碴,身上穿的西装不太合身,不知道是从哪里借来的,身形瘦小的他,将西装衬得松松垮垮。
他说话十分直白,上来就问:“你能给我多少钱?”
程安安笑意晏晏:“郑先生,不如你先和我说说你的拍摄计划?你打算拍多久,找哪位演员,又能给我们工作室带来什么利润?”
从商人的角度来看,郑天昀并不高明,被程安安一顿抢白,他有些乱了阵脚,顺着她的话答道:“要拍多久?三年、或是五年吧,我也说不清楚。演员必须要找有实力的,不要流量明星。至于利润,我不知道,你看应该怎么样做……”
只要是个打算赚钱的商人,这会儿都该起身离开了。郑天昀根本是只凭着一腔热血在做这件事,连个基本的章程都没有,让投资人怎么信任他?
程安安也不介意,转而和他闲聊:“我很喜欢《江图》,郑先生怎么想到要拍这个故事的?”
“剧本是我自己写的,前年,我坐船路过长江……你知道,现在坐船的人不多了,大家喜欢更快的交通工具。但是有一些景色,必须要坐船才能看到。选择了飞机,选择了效率,也意味着失去了很多感受。就像是李白、杜甫那个年代,坐船见到的江岸景色,会让他们诗兴大发。”
郑天昀渐渐放下了戒心,和程安安聊起他的电影。一整个下午,都是他在说,程安安在听。
天色渐暗,郑天昀惊呼:“糟了!我还要去接儿子放学。”
程安安让司机开车把他送去幼儿园门口,车上问他:“以前见的合作对象,都会担心我年纪太小,郑先生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吗?”
“没上这辆车之前,我确实怕你是在消遣我。可我为了拍电影,辞职在家半年多了,一直拉不到投资商,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这辆车他在广告上见过,价格不菲,程安安能开得起这么贵的车,请得起司机,大概也是能拍得起这部电影的。
程安安冲他伸出右手,笑道:“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下次见面该叫你郑导了。”右眼轻轻一眨,俏皮而可爱。
资金到位后,郑天昀带人去江边采风,确定拍摄场景。程安安忙着请演员,私心里,她当然想让夏望舒参演,可夏望舒到底没根基、没演技,程安安也不能毁了《江图》,这毕竟是郑天昀的成名之作。
她不能为了私利,毁掉一名有天纵之才的大导演。
主演方面,她按照回忆,找到前世拍摄《江图》的几位演员。演员这边刚刚就位,郑天昀那边就传来消息:“现在不能拍!我起码要在长江上再走三趟,选择一个季节来拍。”
胡有为被他气笑了:“郑导,你说不拍就不拍,演员都请好了,违约的钱谁来付?”
郑天昀手舞足蹈地说:“胡经理,你没看到哪,长江太美了,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美!随着时间的流逝、时代的变迁,人们正在慢慢失去这种美。如果在我们的电影里,能够呈现这种美,让后人能够通过视觉和声音去感受……”
这下胡有为连气都懒得生了,胡有为讲的是钱,郑天昀却在说长江有多美。跟他说话,根本是对牛弹琴!
有几位演员表示可以再约,毕竟夏天工作室开出的薪酬在业界还算可以。也有演员无法保证到时候有空闲,如果刚好在其他剧组,总不能为了《江图》违约吧。
程安安只问了一句话:“郑导,现在能拍吗?”
“能是能,但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还会成为我永远的遗憾。虽然我们是剧情片,也不能不注重画面啊……”
“郑导,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开拍,演员还是原班人马;第二,延后拍摄,但是主演要换成我的人。”
短暂的沉吟过后,郑天昀问:“换成谁?”等见了夏望舒,他连连摆手:“这不行,夏远根本没拍过戏,一点镜头感都没有,就连最基本的跟着摄像机走位都不会。”
程安安淡淡地说:“演员除了学院派,还有体验派。郑导不想试试吗?亲手调|教一个演员。”
郑天昀心里打鼓:“我也不是科班,他也不是科班,这能行吗?”到底被程安安说得有几分意动:“让他跟我一起住在船上,吃住都像船上的人家一样。一年后,再看看效果吧。”
知道这个安排后,胡有为直接敲响了程安安办公室的门:“安安,你陪郑天昀发什么疯?要让小远去船上住一年?他的表演课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