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在旁边冷笑,“小小年纪可别太气盛,单打独斗不是那么好出头的。”
陆振山微微皱眉,“不许无礼。”
师雁行挑了挑眉。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
看着像是训斥,可软绵绵的,非要等到说完了再吆喝,其实就是下马威。
若换成别的正经小姑娘,保不齐就被吓住了。
可惜,她不怎么正经。
也可惜,这招不怎么高明。
尤其是陆铭,太毛躁了,心事全写在脸上。如果换成自己,今天就直接不让陆铭出面,或者等两边谈判结束后,再顺水推舟拉他出来赔个不是,如此一来,里子面子全有了。
找这样的货色陪着唱双簧,完全是自曝短处:后继无人呐。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证明其实陆振山还是没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吧。
想也是,才十二岁的毛丫头,乡土出身,没见过世面,连个爹都配不齐,纵然有点小聪明,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随便弄点什么就唬住了。
本来刚坐下来时,师雁行还奇怪,这位老陆先生看着颇有派头,态度蛮诚恳,精明的老头怎么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来?
可如今看来,“子不教父之过”这话,确实有点道理。
古代成家早,可陆铭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没历练出来,绝对跟陆振山的教导脱不开干系。
别的不说,至少是惯坏了!
这下好玩儿了。
师雁行忽然起了点恶趣味。
她盯着陆铭看了几眼,突然问了个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少东家很少出青山镇吧?”
陆铭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下,倒没否认。
“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师雁行笑得越发天真而甜美,“就是觉得原来如此。”
陆铭越发满头雾水,可旁边几个人的神色却渐渐古怪起来。
好家伙,瞧这小姑娘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安安静静坐那儿跟朵花儿似的,没想到张嘴一句话噎死人的。
这分明就是在拐弯抹角地骂陆铭井底之蛙没见识!
偏被骂的竟然还听不出来!
陆振山顿觉面上无光,偏还不好说什么。
小姑娘挺记仇嘛,睚眦必报的性子,刚被他们爷俩摆了一道,别说十年不晚了,下一场马上找回来。
他扭头就看见自家儿子那茫然的蠢样,又是叹又是气,于是马上进行下一个环节。
“我这里有个提议,不妨一听。”
师雁行笑了下,“老先生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单看那陆铭,确实令人生厌。
不过人恶心不要紧,只要银子不恶心就成。
小陆这号废了,老陆如今瞧着还将就。
人们常感叹一蟹不如一蟹,可这两代蟹子差的也忒多了点儿。
“看小娘子也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不如你将那方子一百两作价卖给我如何?”
陆振山道。
陆铭显然还在琢磨刚才师雁行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慢了一步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他爹一眼,似乎有些不赞同,但碍于多年的威望还是没做声。
师雁行嫣然一笑,“老先生说笑了,您也是个老生意人了,想必知道我摊子上的生意如何。只这一百两听着虽多,可眼下我们干的活儿,未必赚不出来。”
一百两?
好大方!
真当自己哄孩子玩儿呢?
外头吴管事听着里面刀光剑影唇枪舌剑,心中暗自咋舌,这女娃子当真不得了,竟半点不怯场。
确实算得出来。
前几天他们都替那师家摊子算过账了,如今大碗菜已经不够看了,光是卤货系列就卖得风生水起。
听说又折腾出个什么“团购”之法,一群老娘们儿简直买疯了,活像不要钱似的。
光是卤味,那摊子上一日的流水恐怕就能有将近一两!
就算她六成利,一月就是十八两。
区区一百两,不到一年就赚到了,属实不合帐。
陆振山摆摆手,和气道:
“小娘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出一百两买你这方儿,你只保证不在青山镇上买卖,去其他地方或如何经营或再作价卖与旁人,老朽一概不管。
如此一来,你们有了一大笔银子入账,也好改善生活或再弄些旁的,不必如此辛苦,也不妨碍日后营生如何?”
师雁行一怔。
不得不说,确实人老成精,这个提议竟是她从未考虑过的角度。
相当于买断青山镇的制作兼经营权。
有了这个卤肉的方子,陆家酒楼就又多了一系列招牌菜,想必要不了多久,一百两就能回本了,而且还可以继续流传,受益无穷。
而相应的,正如他所说,师雁行现在确实很需要一笔大额银子进项。
有了这一百两,不仅能够立刻解决去县城开店启动资金的问题,也能保障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资金链供应。
甚至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够她们母女三人坐吃山空好多年了。
这是一个诱惑力相当之大的提议。
很有气魄,也很有眼光。
师雁行尚未回答,陆铭先就急了,“爹!”
那可是一百两呢,若真能买了那秘方来倒也罢了,可这算什么呢?只在这一块使唤?
“你住口!”吃了刚才一记哑巴亏,陆振山也不敢指望再拉着儿子唱双簧,当即耷拉下脸来呵斥一句,“犬子无状,叫你看笑话了。”
都是孩子,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但凡这混账孽种能有这小娘子半分本事,自己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放不下心颐养天年。
屋子里陷入安静,陆振山没急着听答案,师雁行也没急着给答复。
她正在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这个计划的性价比。
一时间,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水烧开了,汹涌的蒸汽将壶盖顶得咔哒哒直响,水汽从壶盖和壶身之间的缝隙中挤出,化作几道白色水剑冲向空中,气势汹汹。
外面的江茴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那茶杯水面上冉冉升起的白雾中混着的水汽,在空中炸裂的声音。
鱼阵感觉到江茴身体的紧绷,扬起脸,轻轻晃了晃她的衣角,“娘?”
江茴缓缓吐了口气,抓住她的小手,仿佛握住了无限勇气。
“没事。”
别怕!
怕什么!
谈生意而已,不蒸馒头争口气,哪怕最后谈崩了呢,也不能叫人看扁了!
想到这里,江茴奇迹般镇定下来,竟主动拿了桌上的点心喂鱼阵。
哼,不吃白不吃!
吴管事诧异地瞅了她一眼。
这娘儿几个都挺有意思。
原本以为大姑娘主事,瞧着当娘的怯怯的,可也不知方才转瞬间吃了什么药,竟突然莽起来了?
“抱歉,您的提议很好,但请恕我不能答应。”
终于,师雁行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秘方之所以是秘方,关键就在于它的独一无二。一旦转给别人,就再也不具备独特性。
而且说的不好听一点,哪怕她信任陆振山,但他确实已经老了,等过几年陆铭接班时,他是否还能遵守这份君子协议?
甚至就连陆振山也不能完全信任。
就算她想多了吧,对方一旦拿到了秘方,会不会再高价转售给别人?
到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宣称毫不知情,然后对方暗处的竞争对手,甚至就是陆家酒楼自己的另一拨人,却可以跑到师雁行新选的地方跟她公然打擂台。
不过一个小摊子而已,根本没有多少抵御风险的能力。
陆振山并不气馁,“二百两。”
师雁行摇头。
配方绝对不能交出去。
一旦没了配方这个谈判的筹码,合作的主动性就完全不在她手里了。
她固然可以再做别的,但凭什么要放弃自己打下的局面呢?
“五百两。”
陆振山眼皮不眨一下,竟一口气提高了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