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到了最大的青龙寺,师雁行等人先去献了供品,又随大流儿拜了佛,顺便许愿。
来凑热闹的人极多。
来都来了,少不得上香,略花两个铜板求心安。外头几个大香炉都不够用了,整座山头上空都笼罩着滚滚浓烟,呼吸间全是香烛火气。
师雁行等三个小的堂而皇之走神,林夫人和江茴都是当娘的,临时抱佛脚比较虔诚,还一同去求了平安符。
后面有散佛饼的,鱼阵觉得稀罕,去看了一回,被塞了一大捧。
多是做成佛家八宝样式的面点,有的里面还有馅儿,因为没有荤油,其实味儿也就那么着。
但很好看。
尤其一款揉成立体桃子的,还用红绿颜色点出顶心和叶片,圆滚滚胖乎乎,憨态可掬。
掰开里面是甜甜的枣泥馅儿,还挺好吃。
因一行人既有现任官员又有诰命夫人,进去后还有有名望的大和尚亲自接待了,十分笑容可掬,又说他们都有慧根。
“今生的因,来世的果,诸位檀越积德行善,来世都会好的。”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听了这话确实挺受用,出来时,师雁行就顺手捐了点香油钱,于是大和尚的笑容越发真挚了。
寺庙后山一片丁香开得甚好,难得来一趟,师雁行等人便去赏花,中途日头渐高,众人微微见汗,便去山中凉亭内休息,正巧遇到于夫人。
于夫人初次见到江茴和鱼阵母女,之前只听说她们来自乡野,却不曾想都是这般知书达理的,又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一点儿也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不禁十分赞叹。
又盛赞鱼阵落落大方,拉着说了许久的话,还顺手撸下自己的玉镯与她做见面礼。
那玉镯细腻温润,触手生凉,俨然非寻常可比,鱼阵一时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师雁行。
师雁行深知两边意外遇见,于夫人必然没有表礼在身上,况且她娘家世代书香,也不缺这些,便微微颔首。
鱼阵身量未成,这镯子眼下有些大了,便郑重收在怀里,“尊者赐不敢辞,多谢夫人。”
于夫人越发欢喜,对师雁行笑道:“我如今上了年纪,越发喜欢这样活泼爽利的女孩儿,来日得了空,千万带你们家二姑娘找我说话。”
又赞江茴教得好,又对林夫人说笑,“您这门亲家结得好,日后只管享福吧!”
别的话倒还罢了,唯独这个,林夫人很是赞同。
凉亭修做八角飞檐模样,四面悬挂铜铃,山风细细催得叮咚作响,合着远处水出山涧的刷刷声,十分惬意。
两边一番寒暄,于夫人分明早来,歇也歇够了,却不急着走,一味干坐。
林夫人品级还在她之上,私下想着自己和江茴之前都不曾与于夫人有往来,想必是有话要对师雁行讲,便借口更衣,先把人带远了。
又悄悄拉着师雁行到了一旁,小声问道:“你那位二师兄,田大人,可曾婚配?”
哦吼?
这是要保媒?
“倒是不曾听说有婚约在身上,只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到底怎么样还不好说。”师雁行谨慎道,“夫人可是要做那扯红线的月老?”
数来数去,裴门之中也就大师兄宋云鹭是个正常人,余者皆不走寻常路,师雁行也不敢说田顷到底有没有成亲的意思,故而不敢大包大揽。
于夫人携着她的手笑道:“实不相瞒,是我娘家侄女儿,人品模样都好,只性情腼腆了些……”
于夫人娘家父兄如今官职都不算高,但世代书香,又有于夫人这位四品诰命的姑姑在,按理说,家中女孩儿是不愁嫁的,怎会想到田顷?
并非师雁行说自家二师兄不好,而是来京城这一二年间,越发体会到阶级跨越之难,门户偏见之深。
田顷毕竟出身商户,做了官后又光明正大地摆烂,故而纵出身裴门、身家巨富,竟也没多少人主动做媒!
于夫人看出师雁行的顾虑,索性实话实说。
“我哥哥便是与田大人公事,之前偶然见过几回……”
外人只知田顷出身不好,又不思进取,但顶头上司于大人时常见田顷,却知他心思细腻,又生性乐观豁达,印象不错。
偏生田顷家人不在此间,于家与裴门、柴家素无往来,又是女方家,竟不好随意开口。
可巧昨日于夫人回娘家送东西,偶然间说起此事,她就乐了。
“前儿我与那师夫人在端阳郡主的诞辰宴上便坐在一处,虽是初见,却颇投契,着实是个爽利人,又与那田大人是师兄妹,听说当初成婚便是田大人背她上轿,必然情分深厚,不如先去探探她的口风。”
师雁行听罢,想了一回,老实道:“夫人待我至诚,我也不做那虚的,若您信得过我,我就去帮忙问问。可想必您对我师门风评略有耳闻,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究竟成不成的,如今倒不好说。”
单身这事儿吧,上瘾啊!
之前他们师门聚会时,大家都有了伴儿,也没见田顷怎么着急,照样该吃吃该喝喝,半点没有大龄未婚男青年的焦虑。
谁知于夫人反倒松了口气,笑道:“缔结秦晋之好本就是两家结缘的好事,成不成的乃天注定,哪有强求之理?你放心,我且没糊涂到那般田地。”
说完正经事,于夫人也不多待。
“山上阴冷,我这会儿吹得骨头缝儿都有些发冷呢,这就走了。”她拉着师雁行的手道,“你们虽年轻,也别久留,暖天染了风寒更麻烦。”
师雁行送了几步,稍后与林夫人等人汇合,才要下山,却见有个小沙弥来请,说是供品极好,方丈都惊动了,想要当面感谢。
师雁行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来活儿了!
等的就是这话!
出来大半天,林夫人和江茴都有些乏了,柴擒虎便道:“不如先让淙淙和咱们娘去师父师娘那边,我陪你后走。”
今天寺里人来人往的,单独留师雁行在这里他不放心。
林夫人和江茴对视一眼,“倒也好。”
她们略有了点年纪,平时也甚少出门活动,早有些疲乏。
于是众人兵分两路,各自去了。
稍后师雁行和柴擒虎一起见了那方丈,路过摆放供品的大桌时,一眼就看到他们带来的金莲果冻蛋糕占据c位。
就很骄傲!
方丈的形象很经典,面皮红润有光泽,雪花胡子一大把,进门先让喝茶。
开口先一番感谢和寒暄自不必多提,又慢悠悠讲述青龙寺的历史悠久和历代成绩,奈何对牛弹琴,师雁行压根儿不感兴趣,全凭职业道德听完,柴擒虎就是个尽职尽责的背景。
扯了半天后,老方丈才道:“阿弥陀佛,那金莲极好,贫僧想着,若得日后时时供奉,必然极好。”
说到这里,留出一个颇富技巧的停顿,开始战术喝茶。
师雁行不住点头,然后……
没了?!
一抬头,对上老方丈和善且充满诚意的期待的眼神。
师雁行:“……”
她在心中倒吸凉气,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难道没想花钱买吗?
第195章 【捉虫】齐聚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茶室内只回荡着柴擒虎单手捏核桃的咔嚓声。
师雁行简单总结了下,目前的主要矛盾就是卖家想卖钱,但买家不想花钱的矛盾,非常尖锐。
方丈法号智空, 现在她就比较怀疑, 这个“空”是不是“空手套白狼”的“空”。
一连说了两个“极好”, 您就给我这么个反馈?
柴擒虎原本没打算开口,听到这儿也有些忍不住。
他将捏出来的核桃仁推到师雁行面前, 又顺手去摸松子, 笑呵呵装傻道:“一个想买,一个想卖, 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
给钱!
拿货!
完事儿!
多么简单!
智空方丈瞅了他一眼, 当即合掌念了句佛号, 正色道:“佛门清净地,怎好论黄白之物。”
师雁行抓了半个核桃仁吃, 有点小,但很香, 油也多,便伸手去捏第二颗, 听了这话不禁低笑出声。
“方丈可能误会了,其实我就是个大俗人, 今天的金莲糕确实是诚心奉上的供品, 可若贵寺日后再想要,就是买卖,买卖人谈买卖, 自然要论黄白之物。”
确实, 每天都有无数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赶来, 争着抢着送钱、上供奉,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她。
青龙寺声名远播,智空方丈亦是无数人的座上宾,便是豪门贵胄见了也要以礼相待,时时慷慨解囊。他活到这么大年纪,何曾遇到过师雁行这种直言不讳谈买卖的角色?一时有些错愕。
大和尚憋了半天才重新组织起语言能力,很有点语重心长地说:“檀越此言差矣,那供品并非本寺所有,而是献与佛祖的一片真心,纵然回头撤了,也是散与众百姓分食。佛祖有感,必会保佑檀越一家平安顺遂。”
柴擒虎剥了一把松子仁,正左手倒右手吹皮儿,听了这话忍不住打岔道:“佛祖就差这么点儿点心啊?人都说心诚则灵,可听方丈您的话,要是我们不供奉点儿什么,它老人家就不保佑了呗?”
这他娘的不是威胁吗?!
老子去点心铺子买点心,伙计还巴巴儿掰开块零碎给试吃尝味儿呢,偏你这神佛倒好,还得先交钱!
被他这样当面抢白,饶是智空方丈自诩涵养过人,面皮也隐隐发青。
师雁行从桌子底下碰了碰柴擒虎,示意他收敛点。
你这不是当面质疑人家的信仰和教条嘛,这要是真论战起来,那可不是一时半刻能完的。
“陛下都常骂他心眼儿忒直,藏不住话,”师雁行又对智空方丈笑道,“亏得您研习佛法多年,心胸宽广,不同他一般见识。”
智空方丈:“……”
你还不如不说!
怎的,抬出陛下来压人?贫僧若追究,便是修行不到家,心胸不够宽广?
世人常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们倒好,两张大白脸一起上啊!
简单粗暴地安抚双方,师雁行想了下,“也就是说,方丈的意思是,我白送,哦,不,是诚心向佛祖献礼,不求回报,贵寺供奉后再散与诸多信众,并不藏私,而我们也算积德行善,对不对?”
智空方丈微微颔首,“不错。”
师雁行一咧嘴,笑了,“那照这么说的话,我自己在家门口施粥舍药不就完了?照样积德行善,还能急百姓之所急。”
真正需要帮助的百姓要的是最实际的食物、衣服和药材,而不是什么华而不实的糕点。
有做水晶糕耗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都够放多少粮米、药材了?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