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元容进了内室,公孙训的表情不复刚才的不羁,她和张夫人的对话似乎还停留在耳畔。公孙训发现张夫人不同,是因为她身边那两个武艺高强的丫鬟,气息平稳,走路无声,微微留意下便知道是高手。
今夜他跟往日一样私下跟着姜元容,却不料她和张夫人再谈这等事情。张夫人的贴身丫鬟也看到了他,没吱声,想来也是张夫人默认的,他们俩人就这么一东一西,一明一暗的呆在院中,留意着四周有无其他人的眼线。
不得不说张夫人的手段,府中庶子庶女美人侍妾多名,愣是没有一个出现在这后院,想来应该是另一个丫鬟在把关。
也是今夜,他才承认,元容很有做说客的潜力,一字一句都踩着张夫人的痛点,这点倒和赵衷蛮像的。公孙训不由想到当年赵涉对赵衷的评价:表面一副温和像,切开皆是狠心肠!
无视了外面的公孙训,元容心下一阵爽快,她人半躺在床榻上,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几年的光景,没想到她再回应阳,却不是为了看那邙山的景色,彭河的风光,那些个肆意飞扬的年岁仿佛一眨眼就过了。
元容有些恍惚。
“陛下!有报。”
该来的终于来了,赵衷看着手中的书信,半响才对元晦道,“传令吧,攻城。”
万事俱备,东风已来。
“姜小姐,不好了,开战了。”半夜,侍女脚步匆忙的闯入寝室,惊的元容迅速起身,顺手扯过身边的外袍披上。
“开战?怎么会开战?”元容大惊,继而让自己平稳下来,想了想才开口,“去把隔壁的姜安叫来。”
“奴婢去看了,姜公子不在。”侍女似乎受到了惊吓,说话的声音颤抖不已。
外面刀剑相交声不断传入元容的耳朵,片刻,她转身冲向内室,内室的窗户被猛然推开,天空一片安宁,黑的骇人,周围传来侍女们轻声的啜泣。
“哭什么!”元容赤足立在室内,发髻微乱。
攻城必定伴随着火箭,定然会出现多处火光的迹象,而此刻天色黑暗,毫不见火光,比起强攻,更像是内乱。
“你们――”元容话还未落音,一个满身鲜血的人便滚了进来,惊的侍女呼救声此起彼伏。
那人虽面容被鲜血染红,但元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张鹏飞的副官,那人也看见了元容,立刻直起了身子向她扑来。
他这是打算把她做人质!元容毕竟是一介女流,怎会跑得过一武夫。
“滚开!不然老子杀了她!她可是南晋的皇后!”副官似乎杀红了眼,抵在元容脖子上的刀便深了一分,原本白皙的颈上被割破了一道伤口,印出点点血珠,疼的姜元容倒吸一口气。
门口的士兵面面相觑,他们得了命令要护住这屋内的女子,可是那人说她是南晋的皇后他们却是不信的,皇后被烧死在了朝凤殿,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还不放我走!”
元容被他扣在胸前动弹不得,胸口一片黏腻,想来流血过多,眼前偶尔出现人物重影,元容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想法,她得自救,不然怕是那人还没走出这后院,她命就先没了。
“这位副官。”元容忍着颈上的剧痛,“这刀再紧一点,怕是您还没出去,我就命丧在此了。”
“闭嘴!”那人红着眼,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刀却离她远了甚多,似怕她真的死在这一样。
两方僵持不下,忽然后方传来一温润的声音,“不知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曹家小姐。”
赵衷,听声音,元容便知是他。
遥遥相望,隔着刀光剑影,浓重的血腥味溢满气息间,元容鼻子一紧,一直慌乱的心瞬间就平静下来。
赵衷笑的一片温和,仿佛置身于平原花海,周遭的鲜血只是那花瓣上的嫣红,只是眼睛却一直盯着元容,有意无意的抖了下袖口。
元容贝齿咬唇,她的衣袍是特制的,里面缝着暗层,她小心的把手盖了进去,钢铁之物触手冰冷。
“若有人右手执剑胁迫你,你便用右手挡住他的手腕,头部尽量往他右肘靠,左脚踩下去,然后拿出匕首反捅一刀,切记要快,再来一遍。”
元容脑海里闪过出发前赵衷让葛诺陪她练了半月有余的动作,直到练成了本能反应才放过她。
赵衷曾对她说过,“若你陷入困境,切记不要心软。”
元容猛然抬头,对上的却赵衷似笑非笑的眼神,这个男人,总是喜欢那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戏码。
“我管她是什么小姐,放我出城,不然我便杀了她!”身后暴戾的声音不停地敲击着元容的耳膜,她的脑袋一片浆糊。
匕首被元容紧紧地握在手中,抵住自个的后腰,她心中默念:只是一刀,换我片刻脱身的机会便好。
元容微微扭头看了副官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距她有三指远,执剑的手指关节泛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止住颤抖。元容借他和赵衷对峙的机会,看清时机,身体迅速的往右靠拢,左手的匕首迅速的像他腰腹部刺去。
元容动作做得利落,奈何力气太小,用了全身力气匕首也只刺进去了小半。
似乎感到了疼痛,副官猛地望向元容,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在狰狞的脸上更显得恐怖,伸手去要捉她的肩膀,这恶鬼般的神情看的元容心里一片冰凉。
可是手刚触到元容的发丝,副官瞳孔便猛然收缩,原本涨红的脸上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青筋凸起一副魍魉模样,抓着脖子跌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一双眼睛诡异的凸起,却还一瞬不瞬的盯着元容。
元容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当下便软了腿脚,还没倒下,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她僵硬的转头看向怀抱的主人,手指微颤的抓住赵衷的衣襟,声音似从喉咙中挤出,“他……他……”
“刀刃有毒。”赵衷声音缓缓的传来,犹如春风过境,可是掠过元容心上却是一片寒冷。
“你让我杀了他?”元容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你说过,这般是不会伤人性命的!”
看着受到巨大惊吓元容,赵衷难得的收了笑意,他扶着她迈过尸体,对周围的兵将道,“你们先退下,朕与曹小姐有事相谈。乱党全部带动偏院,好生看管,若有滋事着,先斩后奏。”
“是!”声音整齐划一,片刻个院前便只剩下了赵衷和元容。
“我杀人了。”眼睛覆上厚厚的雾气,元容感觉有液体在滑落,扯着赵衷衣襟的双手越来越使力。她的发髻凌乱,赤着的脚上也被地上的碎石子刮出了道道血丝,衣袍上沾染了副官的血迹,因混合了毒素,变成了不寻常的褐色。
赵衷叹了口气,轻轻把元容额前的秀发别到耳后,“他死了你才能活。”
赵衷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我没想过杀他。”元容毕竟是手心里娇养出来的高门小姐,哪里真摸过刀剑,又因为这几日的惊惧和方才的混乱,哭得一塌糊涂,“我只是想要脱身的机会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乱世中的万人之上,便要学会磨掉身上所有的仁慈。by:赵衷
小赵:咳咳,这是我说的?
某桃:嗯。
小赵:我怎么不知道?
某桃:我刚想出来不行啊!!!
☆、绝地逢生
“妇人之仁!”赵衷伸手拉下元容扯着他衣襟上的双手,握在掌心,不让她再打颤,有时候他对元容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女人心不够狠,“你是女子,若不淬毒,以你的力气,便是给你九条命你也逃不出来!”
“容儿,慈悲为怀,内心唯善,那是太平盛世才能有的惺惺之态,这是个乱世,你也不再是那个养在达官贵人家的娇俏小姐,连命都保不得了,还留那多余的善念作甚?”许是语气太重了,赵衷看着元容半天不作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泪水还挂在腮边,看得他有些心疼,“他死了,你才能生。”
“那你呢。”元容莫名的开口,她垂着头,赵衷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闷声道,“你也是这么活下来的么?”
“咳咳……”刚想开口回她,剧烈的咳嗽声忽然响起,赵衷快速松了元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掩着唇,掌心感觉到了什么温热,口腔内铁锈的味道乱窜,这会只得紧紧的抿着嘴唇。
元容已经许久没见这模样的赵衷,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她连忙伸手扶他,脸上还挂着泪,语气却带了几分自责与急迫,“我方才只是钻了牛角尖,你莫要生气。”
费力咽下口中的味道,赵衷摇摇头,手不留痕迹的背到身后,“无与你无关,我这副身子,每到换季总是如此。”
“正度!”曹元晦刚踏进院子就看了这副模样的赵衷,连忙伸手去扶他,元容被曹元晦不小心的动作推了个踉跄,他声音压得极低,“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摇摇头,赵衷看着元容一身狼狈,轻声道,“容儿先去休息吧。”
有点赶人的意味。
元容点点头,“好,你也好好休息。”然后行礼出了院子,她步子迈的不大,待转了弯才停下。
身后传来曹元晦的惊呼声,元容就这么站在空荡荡的石板路上,脚心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了许多的血道,衣衫上,手臂上染满了鲜血,她死死的捂住嘴巴,眼泪不停地落在手背上。
天下这么大,却只有赵衷一人护着她,想让她活。元容抱着肩膀抽泣了许久,等她彻底平静下来,才用脏兮兮的衣袖擦干眼泪,深深地吐了口气,转身向着先前的院子跑了回去。
这会赵衷早已陷入昏迷,曹元晦正专心的在给他扎针,见元容进来,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未出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等曹元晦收了银针,才跟她打了招呼起身出去。
元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赵衷,面容平和,肌肤白的有些透明,她想上去帮他掩掩被角,刚抬手就看到了刺眼的猩红,又无力的垂了下去,转身带上门去寻曹元晦。
屋外有些凉,曹元晦抱着袖口望向天空,他等了许久后,身后的人才开口,“他的身体很不好?”
听上去像疑问,却是再述说着某个不可反驳的事实。
“我尽力了。”曹元晦未看元容,只抬头望着天空,风徐徐吹过,这么些年过去,他用尽了毕生所学,终究有些无能为力,只能这么为他续着命,多一天是一天,声音在曹元晦口中幽幽的飘出,“真可惜,你没见过十几岁的正度,那么意气飞扬,生机勃勃的让人心生羡慕。”
这两年赵衷的身体越发的差,甚至连一向喜爱的佩剑都提不起,若不是太不甘心,若不是有一口气撑着,他早就不在了。
清晨的阳光洒入帘帐,赵衷一睁眼,就看到了伏在他身边眯眼而寐的元容,他抬起手轻轻撩动着落在她脸侧的碎发。
身边的女子动了动,睁眼的瞬间有着点点的迷茫,她就这么看着赵衷,眼前病弱的男人怎么也与曹元晦口中那个冲动好强的少年联系不到一起。
“容儿怎么这般看着我?”
“许久不见了,有点想你。”元容托着腮笑道,“昨个没说,就想着今早告诉你。”
“可还在生我的气?”赵衷点点元容的鼻尖,本能的逃开她这句话。
摇摇头,元容轻咬唇瓣,“是我一时没转过来,才一股脑的怨你,你莫要怪我。”
“容儿,你知道你身上最好的是什么么?”赵衷就着她的手起身。
她作为被所有人舍弃的废子,那里有什么好,也就赵衷,愿意伸手拉她一把,元容眼神越来越暗,赵衷揉揉她的脑袋,示意她不要难过。
“你不信命,也不认命。”赵衷扣着元容的后脑勺,手下是一片柔顺,他眼神温暖的如春风,“我也不信。”
同年,蜀军直入应阳,领兵的果然不是元容的兄父,而是闾丘章和她许久未见的顾子期。
对于顾子期的到来,元容并不觉得奇怪,他在应阳呆过多年,对此地最是清楚不过,何况,他还是蜀国的驸马。
元容对顾子期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前,那个有些任性机敏的翩翩儿郎,他读过许多许多的书,元容知他才思艳丽,却从不知道他会行兵会布阵,会带着铁骑踏上这片故土,把这片风光染上血色,欢愉变成悲痛的嘶嚎。
蜀国兵强马壮,且兵力雄厚,回廊与应阳相隔甚近,顾子期太清楚这地方,杀伐果断的占了应阳,并夺了回廊山木关的驿道。山木关的狭窄驿道长约几十公里,易守难攻,不利于大量行军,之后便是大片的山林,蜀军不敢贸然行事,这才扼住山木关,整装休憩。
“闾丘将军这是不信我?”顾子期用绢布拭擦着佩剑,寒光微闪,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敢,在下只是觉得义兵不用诈谋,你的方法虽好,却不是那么体面。”闾丘章跟顾子期不同,他是实打实在军营里打出来的,手上握着功勋,难免会有些刚愎自用,“南晋兵少且疲,何必避而不击。”
“回廊虽产粮,可赵衷屯兵于此,军粮必然不足,须从千里外补给,道路狭窄,山木关这条道极窄,车马不能并行,其速度快不了,当今之计夺其辎重,断其粮道才是正途。”顾子期心里清楚,只要闾丘章安下心来在此地与南晋的军队相持周旋,而他带着两万兵马绕地而行,断了赵衷的粮饷,就能使对方战不得,退无路。
“我姨母说的不错,顾将军果然是个为大事不拘小节之人。”闾丘章知道此方法可行,可是显后的话犹在耳边:不能让他得了军心,本宫可以把女儿给他,却不能把刀放在他手里。
显后不信姜家,也不信他,区区女子,竟妄想把天下踩在脚下。眼神微闪,顾子期手头的动作未停,“左右该说的我都说了,将军看着办吧。”
“速战速决。”闾丘章起身,不在与他多谈,
营帐的布帘垂下,几案上的泥炉上还温着酒,杯壁是粗粝的陶泥,入口滚烫,热到人的心底去,既然显后不想他动,那他不动便是,顾子期收了青锋,悠闲地饮着酒水,“鼠目寸光,竟给对方留下反扑的机会。”
“陛下,消息递出来了。”公孙训许多天未露面,一来就给赵衷带来了蜀军营里的消息,“对方要强攻。”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曹元晦端着药,看了眼一侧沉默不语的元容,这才地给赵衷。
“对方将领停战两天就得了这么个结果。”公孙训冷笑,“还不如当初一样,害的小爷我白费这么些功夫。”
“你知道领兵强攻的是谁么。”元容听着他们对话,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