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啊。”对啊,这不是你的错,元容垂着头,细碎的发丝落在他的脸上,她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真好。”赵衷再次闭上眼。
“什么真好?”
“容儿活着真好。”怀里的人拉了拉他的手放在额上,示意她继续按下去,“让我暂时有个可以停下的地方。”
休息够了,路还要继续走,他不能停下来,就是死,也要死在守着江山的路上。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赵衷和元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这几日身体好了许多,连带着元容心里也轻松不少。
她素白的手指轻抚着赵衷玄色的衣袍,手下,是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正度。”元容有些犹豫。
“嗯?”枕着她的人懒洋洋出声。
赵衷闭着眼,好久也没听到元容的下文,这才睁开双眸看向她。
多温柔的人啊,要能这么一直下去该有多好,她也不求什么了,就这么有个人,陪着她一直到死,就够了。
元容低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心底挣扎了许久,最后一咬牙,看着赵衷索性道,“你要了我吧。”
刚刚还染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室内空气似乎停止,静的骇人。
许久,才听见几声笑从赵衷口中溢出,他撑起身子,正对上元容眼睛,抬手就在她脑袋上敲了下,“我看你是这些日子过的太悠闲,人都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元容看着不以为意的赵衷,有些着急,她和他相处的太轻松了,轻松到有些模糊了夫妻间的界限,“我是认真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除了勺儿,他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她走了那么多弯路,才有些醒悟,或许她一开始凤冠霞帔嫁的,才是自己的良人。
“傻不傻。”赵衷刻意拉开了自己与元容之间的距离,他盘腿坐在榻上,随意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灯笼,“你别怕,就算南晋真亡了,我也会把你送出去,经过这么些事,幼礼他们不会再为难你。”
“不是这样的。”元容拉住赵衷的手,玉灯笼上还染着他的体温,“我哪都不去了,我就在这陪着你,你生我就和你一起生,你死我便陪你一起死。”
“容儿。”当惧怕胜过理智,感情就会变得卑微,赵衷挑起元容的下巴,示意她看他,他曾亲眼见过卫子和被压垮了脊梁,所以对元容,多少有些护着,没想到却让她生了这个心思,他予她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块火炭,靠近了或许会温暖,可是真抱在怀里,只会烧得皮开肉绽。若是当年,他轻狂年少,或许会应下,区区女子岂有护不住的道理,可是现在,他怎么能真的把她拖下泥潭,“容儿,你乖乖听话,再等等,等南方稳定下来,我就送你出去好不好?到时候你干干净净的嫁人,相夫教子,这才是好日子。”
“我不要,我不要嫁人,我也不要出宫,你也别不要我。”不去了,哪里都不想去了。说她自私也好,懦弱也罢,她本就是一介女流,贪恋他身上那一点点温柔,他对她的好她看到了,握住了,就不想再松手。
“元容!”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元容扯着赵衷的衣袖蹭了蹭鼻子,眼睛里泪光闪闪,说着顺势扑到他怀里,“生死有命是非无常,我认了。”
“你会后悔的。”赵衷摇摇头。
“不会的。”元容抱着赵衷的脖子,在他下巴上猛亲了口,然后才把头埋在他怀中,“你是我夫君啊。”
元容又想到了那个秋日,树叶打着旋的落下,她一身红火的坐在闺房内,喜乐声回荡在当康城,她心底无限委屈蔓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想不愿意。可谁想世事难料,几年的光景,她觉得她能嫁给他,实在太好了。这世上真心对她的人,不是把她当棋子丢掉的姜家,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痴心错付的男子,而是与她结发的夫君。
“父亲,你我真的要率领万千铁骑踏入南晋么!”姜重明红着眼眶,几年的沙场磨练,他早已褪却少年的稚气,比多年前更挺拔,哪个男人不渴望成为英雄,可是又有谁愿意让自己的故土变成战场,看满山的桃树变成堆堆白骨,“那里可是故土。”
姜承畴眼神微闪,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他的胡须有些泛白,眼角的纹路也开始显现,他也不想,但如今南晋风雨飘摇,想要打开南晋的大门,攻入皇城,之后,他们姜家就是开国之臣。
“父亲!外祖可还在南晋。”自从来了蜀国,元容葬身火海的消息传来后,他就再也没见母亲笑过,许多被掩盖的秘密开始逐渐露出水面,姜太爷那枚永不离身的翠玉扳指,姜家不再涉足朝堂的理由,父亲投靠大蜀的抉择,都渐渐清晰起来。血脉会成为一个军将最大的软肋,何况母亲还是敌国的公主,那段被老太爷封藏了几十年的秘密一点点的被揭开,为了这个秘密,伯父赔上了两个女儿,而他也赔上了一个妹妹。
她们是何其的无辜,到死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纸包不住火,当年父亲远离朝廷,不就是知道东窗事发的后果么?”姜承畴捋着灰白的胡须,“可是我不甘心,从我知道秘密的那一刻起就不甘心,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踏上蜀国的时候就在想,凭什么,凭什么只因血脉,我们姜家就要夹着尾巴做人,就为了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灭族之祸。”
“可南晋是咱们的家乡,当康城的大宅还在,应阳的大宅还在。”姜重明咬着牙,眼眶越来越红,“为什么非要是我去。”
“重明……”
哒哒哒――屋外传来敲门声,接着小厮的声音传来,“老爷,顾大人来了。”
顾大人自然是顾子期,姜府里没人会唤他驸马爷,这是府里的规矩。
“请他进来。”姜承畴挥挥手,示意姜重明先退下。
门被打开,顾子期就立在院中,一身青色长袍,见姜重明也不奇怪,笑着冲他点头,“许久不见。”
就见那男人微微颔首,也不与他寒暄,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单亮兄真是越来越有将军的风范了。”顾子期也不恼,前脚刚踏入书房,后脚门就被何飞带上,他轻车熟路的坐下。
“四儿却是比他那几个兄长强,就是脾气冲了些。”姜承畴一改先前的严肃,语气难得放缓,玩味道,“方才还为南晋一事与我念叨。”
“您如何想?”顾子期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姜承畴多少有些动摇,开口道,“但说无妨。”
“我名义上毕竟是南晋人,反攻故国似乎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姜承畴捏着胡须,“日后还指不定被史官如何记载。”
顾子期面上不动声色,眉角快速扬起又落下,他轻吹着杯盏中的茶叶,等姜承畴说完了才笑,“原来是为这事,我原本是为了其他事而来,没想到正好撞上您烦心。”
“你来是为了何事?”顾子期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定然不是为了与他这个半百老人絮叨。
“进来吧。”顾子期笑出声,接着门被打开,一个青衫短褂的小厮从门后蹿了进来。
小人一甩袖子,单膝跪地,眼前的人瘦瘦弱弱,看的姜承畴一时有些疑惑,“这是”
“月白,莫要闹了。”顾子期敲敲桌子,发出轻轻地敲击声,就见那小厮笑着起身,对上姜承畴诧异的目光,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小跑跑到他身边,声音软糯糯的,“爹爹,表哥。”
“你怎么来了?”姜承畴揉揉月白的脑袋,“不是在鹤山么?”
“平林公主嫌宫里闷,要去鹤山养胎,表哥怕她伤了我,就把我偷偷接回来了。”小人踢着脚尖抱怨。
“言归正传。”顾子期没有接着林月白的话继续,只看着姜承畴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史书都是胜者书写的,权衡利弊,姨丈可要三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就是这个走向~~~
☆、春闺梦人
“爹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送走了顾子期,林月白才端了茶水送到姜承畴手边,她腕上带着米粒大小的翠玉珠子,显得一双小手更加纤细。
“月白过来坐。”姜承畴难得见到女儿,眼角的纹路加,深慈祥的招手。
林月白见姜承畴唤她,连忙摘了小帽,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甜甜的坐到姜承畴对面,“爹爹。”
“好孩子。”姜承畴点头,这才上下把女儿打量了个够,没瘦不过也没胖,这孩子打小就是个可怜的,身子骨弱,怎么都养不出肉来。
她娘亲走的早,碍着她的身份,又不能接回府中,只好养在外头,同样是他的孩子,当元容被兄长族人宠的恨不得给她摘月亮的时候,月白却只孤孤单单的呆在宅子里,她无法和元容一样去踏青采莲,不能跟着女先生去读书识字,除了顾子期,年幼的她鲜有玩伴。也亏得女儿乖巧,这么些年她越长越像她母亲,连性子都随了个七八分,见到他也不哭不闹,怎么看怎么惹人疼,也让他每次相见,越发觉得对不住她们母女二人。
这会看见她手腕上的珠子,那是当初他离开蜀国的时候送给她的母亲的,他说过会回来,可她终究没等到,又忍不住有些难过,“是爹对不起你。”
“爹爹待月白极好。”月白摇摇头,伸手握住的眼见的手掌,笑的一脸单纯,“表哥跟女儿说了,等入了南晋,女儿就可以不用再躲躲藏藏得过日了。”
顾子期方才的话,她多多少少也听得懂,都走到了这一步,只要姜承畴迈过这道心坎,等着的就是另一个开始。
她是姜家的血脉,她是顾子期的表妹,她是钱河郡主的独女,她才是天之骄女,可是从小到大,她所有喜欢的想要的,都被元容夺了去,父亲的疼爱,姜家小姐的荣耀,还有她的表哥。姜元容可以娇滴滴地唤他子期哥哥,而她呢,那么些年连句表哥都不能叫,就怕中间出了差池,只能疏远的唤他公子。他整日里陪着那个软绵绵的小丫头游湖打猎,从一开始的不高兴渐渐变成了张嘴闭嘴都是元容的名字,哪里受伤了,又看上了哪家的胭脂,看了什么戏,绣了什么花,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时候的顾子期心里装的都是那个丫头,可明明她跟他才更亲近才对,小时候伴再一起玩耍的是她啊。那时候姨母还活着,她那么美那么慈祥,她每每跟着母亲去姨母家做客,那个温和的女子都会把她抱到怀里,她说月白这么可爱,以后定要嫁到宋国公府来给姨母做儿媳。
可是后来,宋国公府没了,母亲、姨母全都没了,她也从个备受宠爱的小姐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外室女,那种日子她过了二十年,等了二十年,她不想再继续。
“只是平林肚子里那个终究是个心思。”姜承畴的声音拉回了月白的思绪,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写满了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姜承畴拍拍她的手背,继续道,“你以后真跟了子期,终究太委屈。”
平林公主不是问题,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虎毒尚且不食子。
“女儿只要跟爹爹和表哥在一起就很开心了。”林月白歪着头想了片刻,眼睛弯弯的笑道,“表哥定会对我好的。”
“傻丫头。”姜承畴伸手点了下她的眉心,笑捋着胡须。
阳光洒入室内,元容托腮看着在一旁作画的赵衷,窗户微微的露出一丝缝隙,风儿努力地从窗外挤进来,带着凉凉的寒气,缓解了室内的闷热。
“容儿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许是元容的目光太炙热,看的赵衷有着点点的僵硬,他努力摆正自个的姿态,画完了了最后一笔,雪中寒梅盛开,红的扎眼。
“我是喜欢才看你的。”元容见他收笔,连忙拎着裙子跳下美人榻,她没穿鞋,小脚丫踩在紫色的地毯上,越发的透明白皙。
赵衷低头看了眼,摇头把眼前的笔墨推到一侧,面前的桌案立刻空了一片出来,“你莫要闹,等真染了风寒,就笑不出来了。”
“才不会呢,我每日都要饮碗姜汤的。”元容低身钻到赵衷怀里,撑着他的肩膀微微一跃,就坐在了他方才作画的书案上,晃着脚丫跟他平视,看着看着,脸上就染了一抹绯红,贝齿轻咬着唇瓣,元容双手还环在他脖子上,“我今晚可不可以住你这儿。”
“你……”
“我前两日只是打了喷嚏,你就跟躲瘟疫似的躲了我两天。”元容又想到了那日在密室,她好不容易丢掉女儿家的矜持,说出了想与他做真夫妻的意思,没想到后边打了两个喷嚏,被赵衷寻到借口,整整两天都没见她,每每过来,都被顺喜打发出去,这次,她也是真恼了,索性带着勺儿闯了进来,就看到说身体不适的男人正立在桌前画梅。
元容往前挪了挪身子,靠的赵衷更近些,鼻息中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元容本就生的貌美,这会又温和的跟只晒暖的猫儿似的,抬着小爪子挠他,“我是个姑娘。”
你不能老拒绝我。
室内的通着地龙,被烫的温热的空气在室内横冲直撞,赵衷垂眼看她,就见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流光溢彩,然后她笑眯着眼,手上就使了力道,唇瓣相碰,女儿身上的幽香扑面而来,她的唇很柔软,就这么紧紧贴着他一动不动,青涩的不得了。
“容儿不要后悔。”赵衷的手掌放在她的腰间,碾磨间低沉出声。
“无悔。”话音刚落,人就被翻身压在了桌面上,砚台笔洗被打落一地,元容看着覆在身上的人有着片刻的恍惚。
下一刻,腰间的葡萄带就被人解开,然后一张带着温热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肌肤,所到之处带着点点的颤栗,赵衷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鼻尖上,然后一路下滑,细碎的吻落在胸脯上,激的元容打了个颤,刚要轻呼出声,胳膊就被赵衷举过头顶,然后吻又覆到了唇上,把她方才的声音全部含在了口中。
春风生绮帐,暖意入书房。元容圈着赵衷的脖颈,心瞬间就静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这个世间忽然变得好安全,好安全。
“咱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元容的声音很轻,赵衷没回话,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手里紧紧握着之前赵衷雕给她的白玉灯笼,这辈子,有人陪,有人等,足够了。
等元容再醒过来,月亮早已爬上半空,她身上被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赵衷正坐在床上,背对着她,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窗户开了一掌宽的缝隙,能看到外面的枯树和皎洁的月光。
“醒了?”感受到一片柔软贴在他的背上,赵衷摸摸从后边环绕过来的小手,头微微后仰,正好低到元容的头顶。
“你在看什么?”声音还带着未醒的瓮声瓮气,元容用脑袋在他身后蹭了蹭。
“今晚的月色真美。”赵衷转身,让出半个身子,让元容看。
室内没有点灯,月色更显明亮,元容抱着赵衷的胳膊,头刚离开他的后背,就又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嗯。”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床榻上,安静的看着窗外的月亮,鹅黄的窗幔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带着布料摩擦的声音。
“我想和正度看一辈子的月亮。”温暖从身边传来,元容把他的胳膊抱的更紧了些。
“好。”许久后,身旁的男人才开口,“如果这辈子不够,下辈子你早点来寻我,我带你去草原上骑马,那里的月亮又大又美,一伸手就能摸到。”
“打钩。”元容伸出小指,夜色中,表情看得有些不太真切。
“君子一诺。”拇指相印,赵衷又勾着元容的小指尖摇了摇,笑着伸手把她揽在怀里。
“我还没有去过草原。”
“以后带你去。”
“什么时候。”
“大概。”赵衷轻拍着元容的肩膀的手一怔,又不留痕迹的绕过她的腰身,“等天下太平吧。”
“哦,那我等着。”身边的声音软糯糯。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容儿啊,你别等了好不好qaq
(众人:我要打死作者!!某桃:放开,让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