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敢,皇妃陛下。”
嘴里说着不敢,前行政次长的脸上却有没有丝毫的愧疚与惶恐,阴恻的表情落在皇妃的眼底徒生厌恶的感觉。
“不敢,不敢你会授意罗兰家族反抗皇帝的旨意吗?”
“陛下的旨意触动了罗兰家族的既得利益,诺曼侯爵的不甘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皇帝下旨洗盘的那么多大贵族,只有这一家公然抗命,还惊动了帝都军出马,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煽动!卡诺・西泽尔是怎么受的伤,你应该很清楚!”
“卡诺副军长是柯依达公主除了皇帝陛下以外最坚实的依靠力量,当然需要在他羽翼丰满之前彻底摧毁!”
“这么说你承认了?”黛瑟芬琳冷冷的锁定了眼前的幕僚,贝齿咬紧了鲜红的唇,怒意有胜,“不是告诉你,在我诞下皇子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吗?”
“您就这么肯定您能生下皇子,而不是公主么?”
“你?”
皇妃愕然。
安德鲁・西顿微微叹了口气:“您应该能想到的。亚格兰的帝位继承以男性为优先,虽然有索非亚女皇为先例,但是一旦陛下有所不测,同样是公主的前提下,臣僚们首先会支持的,究竟是您尚在襁褓中的女娃还是手握重兵的柯依达公主呢?”
黛瑟芬琳的目光趋缓,怅怅地吸了口气。
“退一步讲,即便您平安诞下皇子,只要皇帝还会拥有其他的子嗣,就不会选择具有赛切斯特家族血统的男孩作为继承人,甚至在摸清我们底细之后对您痛下杀手,您只有在现在才是安全的。在过三四个月您就会生产,在此之后,如果皇帝陛下遭遇不测,那么您的孩子才可以借机登上皇位,这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在此之前的几个月里,我们就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也许是激动的缘故,安德鲁脸部表情激烈的运动,浅灰色的头发盖住了狭长眼睛。
芙罗维顿觉皇妃的身子一下子沉重起来。
栗色的眼睛把冷郁的眸光投落在浅灰色头发的幕僚身上,充斥了探究的味道。
然后幽幽转开,抽身在侍女的搀扶下向不远处的沙发走去。
在松软的靠垫上坐下来的时候,这暗金色长发的女子看起来显得疲惫而单薄,目光淡白幽远,氤氲起哀伤的雾气来。
终于要走这一步了么?
趁着夜色放飞了手中的信鸽,看着一抹洁白渐次浓缩成一个白点消失在浓重的暮色里,维迪亚・埃伦长长的叹了口气,沿着临川汩汩的流水往回走。
帝都军已经在蓝河省滞留了将近一月,位于行省腹地的图亚市坐落于临川下游,在行省各地的骚乱相继平定之后,成为了罗兰家族负隅顽抗的最后堡垒。
因为顾及到图亚市居民的安全,卡诺并没有贸然的动用武力,而此后的突然遇刺更使进一步的行动被搁置下来。
卡诺遇刺之后数度昏迷,连日常的军务都交给了副官贝伦卡少将处理,进一步的行动部署更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尽管封锁了主官遇刺的消息,但赛切斯特家族的暗卫很快找上门来,维迪亚脑海里紧绷的一根神经顷刻间崩断,有一种把远在千里之外的阴谋家揪出来揍一顿的冲动。
赛切斯特家族仅有为数不多的赌注,而这些并不高明的赌徒却想来一场豪赌。
当时他奉命与诺曼侯爵进行会晤的时候,面对那个年过四十的高大男人,狠狠的撂下话来:“你们真是为了赛切斯特家族的荣光么,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财富与权利罢了!”
这话的余音尚在空中袅袅不绝,帝都军便传来了副军长卡诺・西泽尔遇刺的消息。
想到这里年轻的男爵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他的母族正为着虚幻中的胜利而越行越远,而自己却无可奈何。
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灯火阑珊,帝都军的黄金狮子旗在初夏的夜风里猎猎作响,巡营的士兵们穿梭在连绵起伏的营帐之间,皮靴马刺的声音利落整齐。
远远的便可以望见中军主帐透出来的昏黄光芒,一小队人马肃立在帐外,隔着夜色看不清楚服色,依稀感觉并不是帝都军的人。
“今天帝都有人过来么?”
低声问身边卫兵,年轻的小伙子挠了挠头:“护送一位小姐过来见副军长大人的。”
“小姐?”维迪亚皱了皱眉,直接排除了柯依达公主直接过来的可能性,但若是赫尔嘉・克罗因少将的话,卫兵的措辞也有些不妥当。
他抬起头看着夏日晴朗干净的夜空,怅怅的吐了气,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卡诺・西泽尔背靠着墙壁坐在床头,中将级的军装松松垮垮披在肩头,露初胸前的白色绷带,厚厚的缠了几圈,依稀可以辨得出绯色的血丝来。
他冰蓝色的眼睛已经在手里薄如蝉翼的信笺上来回扫描了不下十几遍,灯光打在苍白的脸上,光与影萧条的交织。
卡捷琳・杨站在他的面前,屏住了气息。
“卡捷琳小姐,令祖父的密函你看过么?”
“没有,在此之前见过他的人只有柯依达公主殿下。”
“也就是说,你对信的内容毫无所知了?”卡诺苦笑一声,抬起头看她,“尊敬的小姐,你可知道,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有假的话,我要赔进去可不仅仅是眼前这十万帝都子弟的性命了!”
卡捷琳美丽的浅色眼睛忽闪一下,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去。
良久才抬起头来:“很抱歉,阁下,虽然我很想请您不要怀疑一个重病老人的善意,但是也许也只有事实才能证明一切了。”
卡诺微微的笑起来,他似乎能够明白柯依达破天荒的安排这名身份敏感的女子来见自己的原因了。
聪明,理智,但是坦然,恰好符合那位性情冷僻乖戾的公主殿下的审美。
“我似乎能感觉到你的诚意。”他笑,扬起声音:“贝伦卡副官在吗?”
“是,大人!”
高个子的副官应声而入,军礼庄严。
“带着这位卡捷琳・杨小姐去休息,不要慢待了她。”
“是,大人!”
亚麻色头发的女子露出放松的微笑,向年轻的统领深施一礼,随着贝伦卡走出了主帐。
卡诺・西泽尔微微活动一下酸麻的颈部,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使自己可以舒服一点。
“监察厅的线报说大人似乎伤的不轻,不过现在看起来大人的气色到没有想象中的差。”
这时候从开始进来到刚才一直沉默的青年男子终于开口,骨骼清瘦,声音却是朗朗。
“原来是监察厅……”卡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苦笑了一声,“难怪!”
“大人不要误会,监察厅只是奉命调查赛切斯特家族的暗部势力而已,并不是要插手帝都军的内务。”
“我知道,即便不是这样,监察厅在蓝河省内有线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卡诺不在意的笑起来,“不过贵官应该是神鹰军的人吧,我们以前见过么?”
“迪兰卡・德林,神鹰军第二师团少将。”年轻人利落的介绍自己,“根据军长大人的命令,下官和随行的部下一律听从卡诺大人的调遣。”
神鹰军军长柯依达・亚格兰一级上将,同时也是王国第八公主。
卡诺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把自己身边的得力干将派过来,其意不言自明。
想象着自家搭档寒着一张脸蹙紧了眉峰的样子,卡诺不由得苦笑一声,手指夹起刚才的薄纸,在虚空里扬了扬:“罗兰家族是赛切斯特暗部势力的据点之一,如何是好?”
他的笑容虚弱,但是温暖,倒像是随意征询同伴的意见。
迪兰卡绷紧的表情一滞:“大人,下官毕竟不是公主殿下本人。”
对于他并不高明的幽默感,卡诺笑的极开心:“神鹰军集结了暗杀、谍报、战术三界的精英,如若不然柯依达也不会把你们派过来。”
“我们查过卡捷琳・杨女士的背景,与她本人的陈述基本符合,而老罗兰侯爵与儿子的关系恶化也是事实,当年诺曼侯爵正是在取得多维加大公的支持之后才得以成功逼得老侯爵退隐的。”迪兰卡毫不隐瞒,“我正在想办法与图亚市内的线人取得联系,那样的话阁下的行动也会有效果。”
“感谢贵官的帮助。”卡诺的微笑仅仅存在了一瞬间,取而代之以严肃的表情,努力扬起并不洪亮的声线,“贝伦卡副官回来了吗?”
“是,大人!”
“传令下去,准备召开上校级以上军官会议!”
一路小跑进来的贝伦卡少将看着自己伤势尚未复原的上司,来不及收敛惊愕的表情:“大人,但是您的伤势……”
后面半句自动消音,身体先于神经做出了反映:“是,大人!”
“我军滞留图亚已愈半月,所以这次行动,我希望诸君能够全力以赴!”
这是卡诺负伤之后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出现在中级军官们面前,虽然面色依然苍白,但眉梢与眼底流露出来的凌厉与果敢的光芒无一不令因为主官的重伤而慌乱的将兵们感到精神一振,之前弥漫在军营之中的一系列恐慌和怀疑的情绪一扫而空。
干脆利落的把任务一桩桩的布置下去,很简单的一句话作结,却分明有了别样的意味。
此时夜已深沉,风吹过树林莎啦啦如浪一般作响。
维迪亚・埃伦在其余军官鱼贯而出之后留了下来,仰头看着厚重的帐帘掀起处露出的一方苍蓝天空,月光徐徐泻下了眼角。
“有什么想说的么?”
卡诺半披着军装外套坐在案前,却没有抬头,目光仅在面前的沙盘前游走。
“你知道了多少?”
良久维迪亚长叹一声,回头。
没有料到对方的坦然,卡诺抬起头愣了愣,扯出一抹苦笑:“你应该问问梧桐宫的那一位,她知道了多少?”
“她知道的绝不会多过于我,而我,也没有完全摸清底细。”绯色的艳丽的瞳眸静静的看他,“罗兰家族确实是赛切斯特家族的势力据点之一,但这一次的事件不在我们控制之内。”
“我相信这不是出于皇妃陛下的本意。”卡诺点头,对于赛切斯特家族而言,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偃旗息鼓保存实力,过早的暴露实力对于这个已经濒危的家族而言没有好处,至少在皇妃分娩之前是这样的,“但是你能说,皇妃与皇妃的家族与这场兵乱毫无关系吗,维迪亚?”
年轻的男爵脸色变了又变,神气萧条:“既然如此你还指望我帮你?”
隐约的讥讽,带着一两丝苦笑。
“与其到时候被追究连带责任,倒不如及时撇清关系。”卡诺笑笑,“难道你天真的以为帝都真的拿蓝河没有办法?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维迪亚的脸色一寒,清楚的明白他所指代的含义。
帝都军滞留蓝河将近一月,并不是因为将兵与统帅的无能。
卡诺・西泽尔迟迟没有发起大规模的攻坚战,不过是怜悯无辜的亚格兰将兵和平民而已。
换做其他人或是监察厅的宪兵营出马,也许蓝河省的叛乱军就没有那么的好运气了。
而现在,坐在帝都国防部大本营的那位铁血公主,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
领教过对方阴郁难测的铁血手段,维迪亚自然不会蠢到去与她面对面的碰。
无奈舐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他缓缓的开口:“那么罗兰家族的覆灭,就不会累及到皇妃了么?”
他指的是善后,罗兰家族曾经依附于多维加大公,这是事实,即便这一次动乱他们毫不知情,也难以逃脱干系。
卡诺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摇头:“以我的角度分析,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