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得到,却死不了,杀气犹如火山喷发,向四周喷射。杀气腾腾不分南北,阵云霭霭莫辨东西。狂风四起,天地生抽,飞沙遍野,日月埋光。
褚玄商怔愣愣地看着容佩玖,红衣盛装,耀目得宛如神祇,他心里,头一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她站在他永远也到不了的高度。
同样都会禅修的自愈术,都不能将对方杀死,两人便如此僵持着。容佩玖在等,等景谌天灵力耗尽的那一刻。鏖战之下,灵力总有用尽之时,这时便需要以回灵术快速恢复灵力。禅修的回灵通常需要几秒的诵唱时间,而她,就站在自己的金色卍字光阵中,卍字阵有天地树灵的梵音诵唱维持,她不需要回灵,她的灵力源源不绝。
景谌天灵力渐空,他的回灵术,只需一个眨眼的功夫。却就是这一眨眼的回灵,便被容佩玖短暂的定住。她一扭头,对文邪大喊一声,“射他风池!”
风池穴乃灵魄之眼,要释放那些被他吸食的灵魄,只能通过此穴。文邪瞬间会意,灵弓一引,两支箭矢嗖地破入了景谌天左右风池穴。
霎时,所有灵魄如萤光从景谌天的风池穴逸出。
不给景谌天喘息的机会,容佩玖将黄泉高举,凌空结出三把天怒光刀。天怒术是杀修技能,可将伤害增大数倍。待三把光刀齐齐插入景谌天头顶,容佩玖右手握成拳,将全身灵力灌注到那一只拳头上,气势万钧地朝景谌天的头部砸去。
这一拳,这是她在天地树中领悟的神道神修技能,修罗神拳,霸气十足。
一拳下去,景谌天脑浆迸裂,化为肉泥。
一切杀戮骤然停止,所有人的心跳都还未恢复。容佩玖走向躺倒在地的容氏族人,剩下的便是让被吸食的容氏族人灵魄归位。正要施归魄术,却看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那些失去了灵魄的容氏族人的身体化为细碎的蓝光,缓缓向空中散去。
不好!身死形灭的时限是六个时辰,此时刚好过了六个时辰。
容佩玖慌忙诵唱归魄咒,一遍又一遍,却根本没有丝毫作用,不能阻挡他们在她眼前消散。她拼尽全力去参悟,又拼尽全力去进阶,紧赶慢赶,却还是来不及。天道法则便是如此无情,定好的六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差。她只是个普通人,她活在这片世界,受规则约束,没有能力逆天。
若是不能救回他们,她晋这个神修又有甚么意义?她怔怔地看着他们,大姐与处尘长老也在消失。龙未山,只剩她。腿一软,跌落在地,心中颓丧至极。
耳边传来熟悉的一声低叹。
下一瞬,她看到褚清越出现在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迤迤然转了身。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变换了颜色,乾坤逆转,所有消散不见的身躯又一点一点地倒回,渐渐形成一具具完好的身体。
褚玄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不死城主到底是如何逆天的存在。在这个所有人都要遵从法则的世界,只有不死城主能够凌驾在法则之上。
容佩玖站起身,重新祭出黄泉,诵唱归魄术。所有灵魄便在顷刻间归了位,回到了本尊的身体中。灵魄归位之后,容氏族人渐次醒来,一个个迷茫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容佩玖终于松了口气。
褚清越转过身,缓缓朝容佩玖走来。每走一步,满头青丝的墨色便变淡一分。待走到容佩玖面前,已是满头雪白。
“恭喜阿玖,得成大道。神道神修,你是第一个。”他抿唇轻笑。
容佩玖的注意力却全被他的满头银丝吸引,“你的头发怎么了?”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受了巨大的损耗,“没甚么。这世上哪来的逆天之能,一切不过是等价交换罢了。”
“等价交换?你交换了甚么?!”她惊道。
褚清越没有回答她,却道:“还记得上回你晋杀修,问我要贺礼,我说没准备时你一脸不快的样子。这次你晋了神修,我身边还是没带贺礼,你不要生气。”
“褚清越——”
褚清越忽然摆了摆手,皱眉,“险些忘了件大事。”说罢走到景谌天的尸身旁,祭出散魄钟,像当初对景攸宁所做一样,将他的灵魄抽了出来,彻底灰飞烟灭。之后,才又回到容佩玖身前,“我活了这么多年,眼中从来便不曾有过大义,更不曾有过大爱,却没料到今日这两样都占全了,真是人生无常。阿玖在这世间,已站在最高处,从此再无甚忌讳,也不需要人护着了。你既已对我忘情,你我便好聚好散。这一回,便真的要说再见了。”深深地看了容佩玖一眼,毅然将身一转。
“褚清越,等等。”
褚清越顿住,却未转身。
“你在我身上注入了你的血灵是么?”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在她险些遭人凌=辱时及时现身,为何他的已经认主的法器能为她所用。
“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收回。”
“不,我没有——”
“既然没有不喜欢,那就留着罢。”
“褚清越,你到底交换了甚么?”
“我若告诉了你,你可会因为可怜我重新爱上我?”
容佩玖一怔。
却听到褚清越自嘲地一笑,“若是不会,我又何必告诉你。”白影一闪,消失在了容佩玖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大佬们~
☆、第112章 终章(上)
叁拾年后。
龙未山。
一老一小,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走在连接龙未山主脉与支脉的细长吊桥上。负手走在前头的老者, 一身白袍,须白发白。后面的是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少年一边走着,不经意向吊桥下瞥了一眼, 顿时被那幽深莫测的万丈深渊吓得腿也软了。
老者发觉少年停了下来, 转过身,看到他打着颤的双腿, 不由得脸一板, 训道:“明昭, 打起精神来!就你这胆量,如何入得我容氏门。”这少年是他在山下的一座村庄路过时偶然遇到的, 观其资质上佳, 龙未山又正是缺人之际, 与少年的家人说通之后, 便将少年带上山了。
明昭哆哆嗦嗦, “是, 处尘长老。”
“我容氏宗主像你这般大时,已能闯不死城。你身为男儿,胆量反而不如同龄的女子,你说你好意思么?”处尘长老道,“还不赶紧跟上来!”
虽不明白长老口中的“不死城”是甚么地方, 明昭仍是强忍住内心的惧怕,跟了上去,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再不敢朝两边看。
处尘长老摇摇头,资质再不错,也还是美中有不足。论到胆识,这龙未山恐怕是不会有人能及得上那父女俩了啊。
“长老……”明昭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痛快些!”
“上山之后,何时才能得见宗主?”
“宗主事务繁多,又岂是你这娃娃能随便得见的?”
原以为入了容氏门,便能见到偶像。明昭“哦”了声,很是失望。七年前,他与爹娘搬到石鼓村,第一次从同村其他孩子口中听说容氏宗主的故事,从此便对这位宗主大人高山仰止。那一日处尘长老问他愿不愿随他回龙未山,他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了。处尘长老便去询问他的爹娘。爹爹是个做小本买卖的,小时候做过乞丐,因为一次偶然,配合一位有钱的大爷演了一出戏,得了一笔可观的银两,从此走上了正途。爹爹也想他学点真本事,二话不说立马同意了。
同村的小伙伴听说他要上龙未山,马上就能见到那位神话般一拳帅翻全东陆的宗主大人,个个羡慕得不得了。据说,宗主大人的修罗神拳霸气十足。东陆从未出过这种简单却又杀伤力巨大的拳法,人人都想见识一番,只可惜,那位宗主大人一年到头都只在龙未山,从不下山,越发的神秘莫测。
“不过——”处尘长老拖长了尾音,“你若是在入门考试中表现出色,便能参加今年的进阶礼。进阶礼自来是由本门宗主主持,届时你便能见到啦。犯甚么愣,还不走快些!”
少年双眼一亮,大声应道:“是,长老!”撩起腿就往前跑去,已然忘了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很快跑到吊桥的尽头,一转身朝处尘长老挥手,“长老快些,快些!”
处尘长老眯眼一笑,他家小九儿了不得啊。放眼东陆,想见她一面的,又何止眼前这一个少年,每年又有多少少年是因为她才争前恐后要入容氏门。他家小九儿,只用了叁拾年,便将几乎被灭族的容氏重振旗鼓,重现繁盛,让龙未山登上了从未到过的高峰,傲视群雄。他就知道,他家小九儿天生就是个做大事的料。
处尘长老面带微笑,一步一摇悠悠然向明昭走去。
明昭暗暗着急,暗自叹了口气,这下怎的轮到这位长老不急了……
“见宗主”这三个字就像悬在明昭头顶的一把剑,鞭策着他日夜苦学。三个月之后,他不仅通过了入门考试,还拿了魁首。
第二日,便是进阶礼。明昭激动得一宿没睡,天微亮便来到了朝露台。他到的时候,朝露台上已经有不少的弟子在等候着了,粗粗看了一眼,都是与他一样穿黄衫的。
大家都是热血少年,想见宗主的心也是一样迫切,早早赶来不过是为了占一个靠前的位置,好将宗主看得清楚些。这些少年干等着实属无聊,便三三两两攀谈了起来。明昭也被搭讪了,是个胖乎乎的少年,虽然比他年幼,懂得却比他多多了。明昭不爱说话,但小胖子说的内容却是他感兴趣的,便当了个安静有礼的听众。
随着天渐渐放明,来到朝露台的人也越来越多。着黄衫的,着紫衫的,还有很多着赤衫的。过了不久,又陆续有着其他颜色服饰的修士登上了朝露台。明昭初来乍到,甚么都不懂,小胖子便耐心地为他介绍起来。
“那些穿紫衫的都是本族高阶禅修,穿红衣裳的都是杀修。”
“禅修厉害还是杀修厉害?”明昭问道。
“这……”小胖子挠了挠头,“说不好,各有各的厉害。禅修主禅助,杀修主杀戮,两者分工不同。在禅助之道,禅修最厉害;在杀戮之道,当然是杀修最厉害。其实,说白了,端看你喜欢优雅还是喜欢威武。”
“我喜欢威武,我觉得杀修更厉害。”
“哈哈哈哈,好巧,我也喜欢杀修。不过,杀修放在从前,可是被禁止修习的。若非现任宗主大人,只怕早就失传了,哪还会有现如今与禅修平分秋色的一日。”
“宗主大人真厉害。”明昭发自内心道,踮起脚尖翘首顾盼,满场皆是人,也不知道哪一个是宗主,盯着汉白玉台上站着的一位貌美的红裳女修士瞧。听说,宗主大人也很美。
“那是令怡师叔,现如今本门修为最高的杀修。”小胖子道。
“哦。”明昭应道,又往容令怡旁边看过去。一身白袍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是处尘长老,处尘长老身边还站着一位紫衣女子,竟比令怡师叔还要美上几分,且看上去十分舒服。明昭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竟一下子看得呆了。
“那是大师伯,宗主大人的堂姐。”小胖子推推他,“别找了,宗主大人还没到呢!”
“哦。”
“你看,东陆有头有脸的家族头领全来了,我龙未山可真有面子。”小胖子兴奋地指指远处,“那是星沙山的晏宗主父女,晏宗主可是我们宗主大人的嫡亲娘舅,晏宗主之女晏侬也是了不得的矢修。”又指着一处道,“那是昆仑山的褚玄商褚宗主,自己人。”
“甚么自己人?”明昭看向褚玄商,见他长相英俊潇洒,一袭玄色法修袍,正端着酒杯独酌。
“昆仑山与龙未山早已缔结同盟,当然是自己人。而且呀——”小胖子凑近一些,神秘兮兮道,“咱们宗主大人可是差一点就成了昆仑山的宗主夫人的。只不过,不是和这一位褚宗主,而是前一任。哦,你还不知道罢,前一任褚宗主就是不死城城主千重久!”
“不死城?”明昭问道。不死城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在他十二年的人生中还从未听人提起过。
“哎,你不知道也正常。搁叁拾年前,不死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死城主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可就在当年景家与容家那场大战之后,不死城便销声匿迹了,不死城主也再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叁拾年过去了,人们渐渐地便将不死城和不死城主忘了。”
“那不死城主为何——”明昭待要再问,却听见一声高呼,“宗主到——!”满场喧闹顿时静止了下来,落针可闻。
明昭抬头,便见一人从天而降,一袭绛色长袍,背朝台下众人,帅气利落地将身一转。整个世界瞬间黯然失色,少年明昭眼中便只剩下了这一抹颜色。
褚玄商将杯中苦涩一饮而尽,昂首望着白玉台,似痴如醉。左叁拾年,右叁拾年,年年复年年,他不知他的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叁拾年可以等下去。初见那年,她鲜活,明艳,安安静静地接受长老的授袍,默默地走下台,却被诟病成张扬与轻狂。而今,她成了授袍的那个,再无人敢妄加议论她,却也离他越来越远。
容佩玖亲自为新进阶的禅修和杀修授了袍,进阶礼便宣告完成。朝露台上重又热闹起来,却听见一道清凌和婉的声音在朝露台上空响起,“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众人的视线又回到朝露台上。容佩玖走到台前,朗声言道:“这是容九最后一次为本族弟子授袍。”
众人闻言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容佩玖说道:“诸位能来观礼,容九感激不尽。龙未山能从几乎举族凋敝,壮大成如今的规模,离不开诸位的扶持,感激之言不再赘叙。今日,是容九最后一次以容氏宗主的身份说话。我大姐容舜华,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宗主。”她转头,看向容舜华,“大姐,宗主一职,便交给你了。”
褚玄商握酒杯的手一颤,他最不想见到的一幕终于到来。
全场哗然,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容舜华道:“小九,这是何意?你这个宗主当得好好的,为何说放就放?”
处尘长老也是惊讶万分,“是啊,小九儿,怎么了,这宗主当得不开心还是怎地?”
“长老,大姐,我要走了。”容佩玖道。
“走?走去哪里?龙未山可离不开你!”处尘长老道。
“龙未山已经走上正轨,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了。”容佩玖微微一叹,认真地看着处尘长老,“这叁拾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他。我……很想他。”
处尘长老不语,他知道,以他家小九儿的脾性,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样表露心迹的话并非易事。看来,她是真的急于离开啊。她从未表现出来,他们便也都以为她放下了。没想到啊,这丫头心里竟然还念着那人。
容舜华淡淡一笑,走到容佩玖面前,轻轻将她抱了抱,“大姐都懂了,这叁拾年,苦了小九了。龙未山就交给我,小九放心的去罢。小九何时动身?”
容佩玖贴着容舜华的耳侧道,“我一刻都等不得了。”后退几步,面上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纵身一跃,如一道霞光,从朝露台的上空、众人的头顶掠过,消失。
明昭傻了。他只知道这位宗主大人忽然就走了,离开了龙未山。他希望她还会回来,他觉得她还会回来,毕竟,她这个宗主做得多么威风啊。只是,少年明昭并不知,他此后一生最为得意的,是见过这位宗主一面。而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是只见过这位宗主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个不知名大佬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哒~大佬能否留个名啊~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 2017-07-16 22:3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