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竟莫名地有些被沈芊这些歪理邪说给劝服了,心情好似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烦闷了,他从前只觉得自己不能失去这个唯一信任的人,可如今瞧着,她对他的影响好像远不止那一点点。他虽总是称她蠢姑娘,可这蠢姑娘却有着通透的智慧、和开阔的胸襟,总能让他从桎梏和愤恨中走出来,就像是一个独属于他的奇迹。
赵曜笑容温柔地揉了揉沈芊的头发,把她那梳好的发髻揉得一团乱,甚至在沈芊的连声抗一下,也不愿意停手:“你说的对,我的……聪明的姑娘。”
沈芊正急欲逃离他的魔爪,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前面那个暧昧的定语。而此时的赵曜却非常清楚,他已经越来越难控制住自己对她的心思,像这样暧昧的失言,将会越来越多……也是时候,该想个办法了。
沈芊一边跑出门,一边呼唤着蕊红来给她梳头,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赵曜那包含深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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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宋庭泽拿出这份百官联名奏折之后,整个青州城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首先,在接下去的三五日中,浙江布政使宋贞吉,并浙江按察使和都指挥使纷纷赶来了山东,同时来的还有安徽和江苏的三使,再加上因为逃难而南下,如今分别暂居在安徽、浙江、江苏几省的京城高官和勋贵子弟也纷纷一同赶来,譬如当时在驿站与赵曜有过交集的那位大理寺卿严奉君严大人,以及同样在联名书上签了字的老英国公长子,现任英国公管振勋,另还有几位新继任侯爵、伯爵也都从周边各省纷纷赶来山东。
在这短短五六日内,这小小的青州城竟同时接待了近二十多位高官!这架势,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张远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好几次都对着陈赟耳提面命,要他尤其注意城中警戒和安保。当然,最让张大人发愁的就是,来了这么多高官,布政司后院的客房都不够住了!
不过好在有太子殿下在,这些高官们倒也乖觉得很,来得早的大臣,及时抢了后院的客房,以便能时不时的和新帝来个“巧遇”;而来的迟的大臣们只能痛心地跺跺脚,转身去住按察司的客房、都司的客房,或者再惨点的,就只能自己掏腰包住客栈了。
这一时之间,连青州城里大些的客栈竟都人满为患了,毕竟这些大臣们就算再轻车简从,也不会是自己孤身一人来的,少不得要带上几个仆婢,几个侍卫。这一番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倒是让青州城百姓看了个大热闹,青州可不比京城,往日哪里见得着那么多高官哟!
不过,很显然,对于青州百姓来说,这个热闹才刚刚开始。自从这些在联名书上签了字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到了之后,立新帝这件事也迅速地开始提上了流程。出于惯例,先是得来个“三辞三让”,赵曜身为太子,总不能官员说立新帝,他就欣然接受了吧?毕竟现任皇帝,他的父皇可还在鞑靼人手里扣着呢!所以,他须得要表示出严正的拒绝,并痛哭流涕地表达自己对父皇的绝对忠诚和担忧,群臣呢,则要出于天下百姓和大周社稷的角度,对他进行劝谏,让他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皇位。
这样的把戏得来上三次,赵曜才能表示,自己被勉强劝服,答应为了天下苍生,接受这个帝位。
却说这三辞三让,倒真真是让沈芊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场大戏,毕竟她每次出院子,都能瞅见赵曜的院子里跪着一批大臣,有时候是伏地痛哭状,有时候是动之以情状,有时候又是大义凛然状,总之呢,这帮人简直个个都是戏精!对着一堵关的严严实实的门,戏都这么足,实在是沈芊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起来,她老是忍不住想象,关着房门好几天没出来的赵曜听着这帮人在他门前唱作俱佳,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神情,她总觉得他肯定在里头笑死了。
然而,在这群大臣跪了五六日之后,赵曜终于推开门出来了,沈芊得了蕊红的通知,立马偷偷跑到门口来看热闹,她正好瞧见,赵曜被人扶着,走出房门,走到院子里,声泪俱下地对着跪了一地的大臣们说着什么话,边说还边掩面,真真是看得人肝肠寸断!
沈芊瞠目结舌地盯着面前这个瘦了一圈、眼眶通红的少年人,心中啧啧称奇,好吧,她错了,小曜才是戏精之王,名副其实的drama queen!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称帝啦~
第71章 反杀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这就是宋庭泽真正的人设,一个对普通人普通事感到极度无趣的反社会天才,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皇权~~而是另有其他。
虽然沈芊狠狠地吐槽了一把赵·戏精·曜, 但乍一看这家伙把自己生生饿瘦了一圈,她还是极心疼的,想也知道为了大义和名声, 他闭门不出的这五日,怕是真的没进任何米食,这正当长身体的时候, 哪能这样饿呀!
所以, 在这群伏地痛哭的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后, 沈芊第一时间到小厨房去熬了些微甜的米粥,端到赵曜的房间去, 盯着他喝下去,接下来几日,也日日给他弄些营养又软糯的流食, 唯恐他饿久了, 乍然吃油腻或生硬的东西,会伤了脾胃。
有沈芊这样精心的伺候, 某人简直不要太得意, 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哪里还有半点病人的样子!沈芊和赵曜两人之间其乐融融,站在一旁的蕊红却日日瞧得胆战心惊。她本来觉着,太子殿下虽然对自家姑娘有些那方面的心思, 但自家姑娘应当只是把殿下当弟弟,两人之间暂时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可是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瞧着这两人间的情况, 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尤其是殿下离家出走,姑娘竟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策马去追……她当时吓傻了,等到回过神来,细细一琢磨,真真是忧思至极啊!所谓旁观者清,她现下越瞧越觉得姑娘对太子殿下恐怕也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了,否则,怎么可能在听闻殿下失踪的时候,便这般浑然不顾自己的生死……真的是一个姐姐对弟弟该有的感情吗?
还有这些日子精心精细到连她都未必能如此面面俱到的膳食和照料,放在一贯懒散又大条的姑娘身上,是多么的反常!蕊红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和明白人,整日整夜地胆战心惊,就怕殿下和姑娘之间的是事被人发现,这不仅关乎她那在殿下面前挂了号的性命,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觉得这!两人的事儿能成!真到了那时候,受伤害的还是姑娘呀!
蕊红这边求神拜佛地希望姑娘千万不要喜欢上太子殿下,而沈芊那边却恍然无觉,还是专心着自己的疗养大计,争取让小曜在登基大典之前胖回来。
赵曜这边三辞三让后,终于答应继承皇位,这青州城里的高官们就立刻行动起来,首先由宋庭泽带领一众文官负责起草文书,用于敬告天下万民,接着由山东本地的官员,尽快选定一个适合用于新地登基的行宫和祭天的祭台,然后还要由礼官负责准备登基的礼服、冠冕,确定登基当日的行程等等。
总之,这二三十个高官,几乎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他们个个都忙得真心实意、笑逐颜开,毕竟现下忙一阵,日后可就能受益一辈子了!从龙之功,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得的!
赵曜还一心惦记着打仗的事儿,所以他再三叮嘱张远和宋庭泽,登基之事从简便可。宋庭泽当面应承地好好的,回头依旧按照自己的主张,大办特办,还特意叮嘱各方面的负责人,要求他们要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最隆重!
这阳奉阴违的做派,又是让赵曜气得个仰倒!倒是沈芊听完以后,竟觉得这宋庭泽莫名有点萌,忍不住憋笑着对赵曜道:“如果不是你们的爷孙关系特殊,不能类比寻常百姓,我都要觉着你们俩,也算得上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了。”
赵曜听她这么说,越发气得不行,连着好几天在屋子里重重踱步,尤其是沈芊认真工作的时候,他就拼命地在书房门口跺脚,大声走路和喧哗,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沈芊真真是腹诽地不行,想着这家伙还老背后埋怨人宋庭泽,结果自己还不也是这么一副死样子,脾气又坏又臭,性子还小气别扭。眼见着某人一副要生气到天荒地老的样子,沈芊只能赔着笑脸,给自家这一小道歉:“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宋庭泽和你没关系,他就是个阳奉阴违、刻薄寡恩的佞臣,他这么做,都是想要膈应你父皇,以报当年被迫辞官之仇!”
赵曜这才心里舒服些,一副勉强接受她道歉的傲娇样:“哼,这还差不多,别以为你道歉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日后,你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旁人那边,我还是会生气的!”
沈芊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得,这位傲娇大少爷,她还不伺候了,日后谁爱惯着,谁惯着!
于是乎,整日无所事事地赖在后院中的赵曜便被沈芊直接踹出了后院,让他去前院自力更生去。赵曜被沈芊踢出来,那委屈地简直是像是蒙受了什么奇冤,心里更是恨恨地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某年某月,宋庭泽作祟,致使朕与皇后又生嫌隙云云。
当然,不管这两人打情骂俏地多欢,日子还是到了登基大典的那一天。这是礼官们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而在此之前,宋庭泽拟出来的文书,也早已发往大江南北,以昭告天下,最重要的是,他还特意地多发了一份给通州城里的鞑靼人,这是对鞑靼人当初那份羞辱性的诏书的铁腕回击,同时也是现任建元帝的催命符!
这一日,赵曜穿上了最隆重的十二纹章冕礼服,在百官的簇拥和万民的跪拜下,于山东青州城,正式登基称帝!并于同日,在少阳山上,举行祭天仪式,以告慰天地神明,虽然大周祖庙在北京不在山东,没法完成祭祖这个步骤,但宋庭泽还是聪明的,他折中想了一个遥祭先祖的仪式,想要赵曜表表态,例如必要收服河山,将来亲自到祖宗面前谢罪之类的。谁知道赵曜也是狠角儿,放话放得让所有人都吓得心惊胆战,他直接在仪式上指天发誓,“若河山不复,则朕千秋万岁后,不入宗庙,不受血食!”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遭一圈大臣通通吓得当场就给跪下了!尤其是那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礼官,竟差点失态地伏地痛哭出来,若非他还有一丝丝理智,想到这样的大日子不能作此情态,恐怕真会抱着赵曜的大腿,磕死了也要他把这句话收回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天下,自商周以来,就极为重视宗庙和祭祀,连论语都有云“兴灭国,继绝世”,就算你把人家的国家灭了,也要让人家这一脉承继个香火。更有当年狄仁杰劝武皇立子不立侄时,都要用“立庐陵王,则千秋万岁后常享宗庙;三思立,庙不袱姑”这样的理由来劝一劝,宗庙对于皇帝,甚至对于本民族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如今赵曜竟然狠到拿自己将来的宗庙和血食来发誓,可见他对驱除鞑靼,收服天下的绝对铁腕。虽则大臣们被生生吓出了三魂七魄,但赵曜的这句话,却让他在民间的支持率骤然飙高,甚至到了妇孺皆称明君,声望直逼**的地步!
他这一番宣言,不仅彻底地洗清了自己皇位的正当性,甚至还攒足了政治资本,彻底从一个资历浅薄的幼主少帝,变成了天下共赞的明君雄主!
甚至,也因此摆脱了不少宋庭泽的影响。这场登基,是赵曜进行的一场多方博弈,既是与天下人的博弈,也是与群臣百官的博弈,更是与宋庭泽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谋算,在他登基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表露。众人看到的,是他对继任新帝的推辞,是他对建元帝的爱戴和遵从,是他在百官面前的悲痛陈词,这里面的每一举每一动,都完美符合了众人对于储君,对新帝的企盼,毕竟任何一个被禅让的新君,都是如此表现的。至于他们心底的想法,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即便是宋庭泽,也被赵曜这一副模样给骗了过去,他看透了他在人前的表演,看透了他藏在绝食背后的野心,也看透了他对建元帝的恨意,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被自己亲手扶上皇位的不是一个傀儡,而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狼崽子。
他从未感到惧怕,他甚至期待到有些战栗,他早就在憧憬着与这位野心勃勃的新帝的交手!旁人总觉得他这一生波澜壮阔、辉煌无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事有多么简单,多么无趣!他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着一个对手,一个值得让他掀起眼皮瞧一瞧的对手!
见到赵曜的时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人感到有些兴趣,他想着,终于勉强算是遇到了一个可能会成为对手的人,可惜,他太年轻太稚嫩,稚嫩到让他怀疑,自己能不能等到他真正成长到巅峰状态。所以,他费尽心思打压他,让他一次次地难堪,让他一次次地忌惮,让他连皇位都要烙上自己的印记,他知道他无法容忍这种至极的羞辱,他就是想要看看他有多韧有多强!
在他表演的那几天,他是失望的,这样常规的套路,无趣地让人生厌,他甚至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他这个好外孙,也不过是个一心装着皇位的庸碌浅薄之徒。然而,今日这一出,却让他激动到浑身发抖,他果然没看错,一点也没看错!多狠呐!他的好对手,对自己都能如此狠毒的好外孙,真真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第72章 命当该绝
对赵曜来说, 这是一局成功的博弈,对宋庭泽来说,这是一场成功的试探, 对群臣百官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站队,对天下百姓而言, 更是高兴于迎来了一位明君, 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 唯独落在鞑靼人手里的建元帝,成了那个被彻底牺牲的棋子!
所谓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这轮流转的风水和命运,并不会因为某人贵为帝王, 就将他轻轻放过。建元帝的前半生, 靠着会投胎,愣是以他那蠢笨的资质执掌了半辈子的生杀大权, 随意抹杀和主宰别人的命运。而如今, 他的蠢毒,终于把他半辈子的好运都耗完了,一国之君沦落为任人欺凌侮辱的俘虏,甚至, 在失去价值之后,可能会被当成猪狗一般宰杀。
当赵曜称帝的消息连同着宋庭泽拟定的那份诏书,以强硬地姿态由使者送到了通州城门下, 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鞑靼人,蛮夷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外交道德。所以,赵曜当时找人来送这份诏书,亦是公开布告,遵循自愿原则。而这站出来的勇士,便是当初的通州守将,因负责护送赵曜而去到山东的陈大虎!
陈大虎的这个选择,对沈芊和赵曜来说,是意料之外的,可却也是情理之中的。如果不是当初被选中护送赵曜,此刻的陈大虎必然已经与他那许许多多的同僚弟兄一样,在钱大人打开城门的那一瞬间,以身殉国。
可如今,所有战友都已死去,唯有他一人苟活于世,这对陈大虎这样的铁血汉子来说,是一件极痛苦的事,自从通州城破的消息传来之后,陈大虎已经连着好几天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照顾他的小丫鬟更是多次见他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半梦半醒地痛哭流涕,整个人简直颓废到了极点。
所以这一次,当陈大虎站出来接了这使者一职之后,赵曜沉默了良久,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点头应允了。这是一个战士将要去打属于他的那场迟到的战役,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与战友们共进退。
陈大虎带着圣旨来到通州门下,昔日巍峨的城门依旧悍然挺立着,只是那城头上却已然换了仇敌。陈大虎那双虎目骤然瞪圆,高亢的声音雄厚而愤怒:“尔等蛮夷,还不出来接我陛下旨意!”
陈大虎的出现以及他的放话,立刻引起了城头大鞑靼士兵的慌乱,上头一个鞑靼守将勉强懂些汉语,当弄清楚陈大虎的来意后,立刻就进去禀报鞑靼王赛迁。
这赛迁一听说是大周朝“皇帝”派来的使臣,一时还懵了一下,等到陈大虎进入城中,来到原来的知府官衙,正义凛然、毫不畏惧地将那圣旨一展,抑扬顿挫地把这封特意写给赛迁的极尽讽刺之能事的圣旨给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他也像是根本没看到赛迁那几欲杀人的脸色,直接将那圣旨递给侍卫,一副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的模样!
赛迁的脸色已经黑成了焦炭,他直接从侍卫手里夺过这封所谓的圣旨,当场就给撕了,陈大虎立刻怒目而视,一副要与之肉搏的模样,而同样高大魁梧的赛迁更是高声用鞑靼语暴喝:“把那个狗皇帝给我压过来!”
说完这一句,他还犹自不解恨,死死盯住面前这个怒发冲冠的所谓大周使臣,他指着陈大虎,用不是非常标准的汉语对他骂道:“你!你们皇帝,真是好样的!既然你们立了新帝,那这个老皇帝的人头,你也一并带回去吧!”
赛迁本就是暴戾性子,若非当初有谋士苦劝他留下建元帝性命,以挑拨和离间大周各部,他根本就不会让这大周皇帝活到现在,可是现在,所谓的挑拨离间不仅没成,甚至还要那新登基的小皇帝打脸,这让一贯暴烈又专横的赛迁如何能忍!
他势必是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的,他也必是要拿建元帝那颗迟到的人头来给战死的古鲁力祭旗的!
陈大虎不是钱嵩,如今新帝已立,天下将安,他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被废逐的旧帝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所以,即便眼瞧着建元帝披头散发地被鞑靼人半拖半拽地压进来,他也只是侧过头去,不看这位昔日帝王的伏地嚎哭的惨状。
赛迁对着建元帝狠狠踹了两脚,直把他踹得倒飞出去半米,瘫软在地上发出杀猪般地嚎叫,即便被这样对待,建元帝还要扑腾地爬到赛迁脚边,嚎啕地哭求这对方饶他性命。一个帝王,为了活命,竟然如此作践自己的尊严,此时此刻的陈大虎连那仅剩的一点点恻隐之心都消失了,反倒再次生出极大的庆幸,幸好殿下已经登基了,否则今日作践的不仅仅是这位陛下自己的尊严,还连带着也作践了大周万万民百姓的尊严!便是垂髫小儿,也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这位天下万民之君,却如狗一般趴伏在敌人脚下摇尾乞怜!
陈大虎忽然为他那些白白牺牲了的战友感到悲哀,他们可以舍弃性命和家人,可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就在陈大虎恍惚悲痛之时,赛迁已经“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那刀闪着阴冷的寒光,冲着伏跪着的建元帝的脖颈狠狠砍去!
电光石火之间,忽悠一人猛地冲进营帐,往赛迁面前一跪,惊声高呼:“大王,刀下留人!”
这一句汉话字正腔圆,立刻就引得陈大虎转头看去,只见眼前跪着的这个,活脱脱就是一副汉人模样,陈大虎眼睛一瞪,真没想到这鞑靼军营里头竟真的会有投靠的汉人!
“克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就是你说的好主意?你那低贱的汉人娘什么都没给你留下,反倒教会了你这些屁用都没有的阴谋诡计?!”赛迁用鞑靼语怒骂跪在地上的克都,像是要将满腔怨气都撒在克都的身上。
陈大虎虽然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瞧着他们用鞑靼军高声争执,而这鞑靼大王有没有继续砍杀建元帝,他便稍稍提了提心神,唯恐这个汉人长相的所谓谋士再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不出陈大虎所料,这位克都力住不能杀建元帝,反而应当放他回去,他对赛迁道:“大王,汉人最是讲究正统和师出有名,如今临时登基的新帝正是这窝囊皇帝的儿子,他能登基,无非是因为这窝囊皇帝落在了我们手里。只要我们将人放回去,他们自己内部就会立刻因为皇帝之位发生争斗,到时候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必能将中原之地一举拿下!”
“放屁,这废物好不容易落到我们手里,你现在让我把他放回去?那之前做的,都他妈白费了!”赛迁一想到全军覆没的十万东路军和被人斩杀的心腹爱将古鲁力,就觉得心肝脾肺疼,那股子恨意和邪火,急需一个发泄口,“我必须杀了这狗皇帝祭旗!”
克都急需苦劝,一字一句都几乎都戳中了赵曜和宋庭泽的心思:“大王,你想想,为什么这大周小皇帝要送这样一份诏书过来,他就是想让您出手杀了旧帝!他既已登基,旧帝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必须除去的障碍,可他们汉人重孝道、重规矩,他不能亲手弑父,所以他才想要借您的刀,来除掉这个障碍啊!大王,您可不能被这些狡猾的汉人利用!”
克都的脑子一贯是好使的,这一点赛迁也是知道的,否则依照鞑靼人那重视血统的情况,身为混血又长得与汉人一般无二的克都根本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出现在王帐里。所以在赛迁那一瞬间的暴怒之气过去之后,他总算是听进了一些克都的话。
“那按你说,该怎么办?”赛迁把刀一扔,大马金刀地坐回到帐位上,指了指陈大虎,“不能杀这窝囊皇帝,那我就杀这个使臣!”
克都立刻道:“使臣决不能杀,按照臣的意思,我们就派大批人马,敲锣捣鼓地将这使臣和皇帝送回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旧帝回去了!”
“哼,还要派人护送?!”赛迁一脸不乐意,他瞧了瞧陈大虎,这不能杀,那不能杀,如果不是他们处于弱势,急需一个扭转局面的机会,他根本不会用这些迂回又令人生厌的所谓计策!他在鞑靼的剩下十数万大军已经开拔了,只要再坚持一个月,他就能继续领着他的大军,将这批大周兵将杀的片甲不留!
赛迁勉强算是妥协了,但他还是不肯像克都说的那样没面子,反而直接命人把陈大虎扔了出去,赛迁自己趾高气扬地踱步出营帐,站在陈大虎面前,对他露出恶意的笑容:“回去告诉你们的小皇帝,就说我鞑靼大王可怜他,不日就会把他的好父皇还给他的!”
陈大虎脸色大变,可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已经被四个鞑靼兵一路拖着,直接拖出了府衙,拖出了城门,狠狠地扔了出去。
陈大虎不顾自己腿上被拖出来的血痕,立刻翻身上马,赶着快马回去,禀告这个消息。
然而,焦急的陈大虎并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在惦记着建元帝的性命了,尤其,当他的存在直接触犯了大周朝最聪明也最心狠手辣的两个人的利益。对于这两人来说,尤其是对老谋深算的宋庭泽来说,他要建元帝三更死,就绝不会许人活到五更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吃了个榴莲披萨,啊啊啊,真是太美味啦~~~~
第73章 回家
当建元帝披头散发被人拖回到他那狭小潮湿的后院柴房的时候, 他已经吓得失禁了,整个人身上的味道,不比这间靠近马厩的柴房好多少。他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扒拉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濒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陛下!陛下, 你怎么了!”忽有穿着粗褐麻布,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太监忽然出现, 见到建元帝这样的惨状,他痛心疾首地趴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陛下,老奴来迟了啊,让您受苦了!”
建元帝这才恍惚地抬眸, 辨认了许久才辨认出面前这位竟是当年的御膳房总管高进, 他猛地眼神发亮,一把拽住了高进的手腕,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高进!快, 快救朕出去!救朕出去!只要你能救朕出去,朕封你做内务府总管,不,朕给你封侯!给你封侯!”
高进被建元帝猛力拽住, 整个手腕都像是要被拽脱下来了,可他也不敢挣扎,只能愁苦地看着建元帝:“陛下, 宫里没死的太监都被这些鞑靼人当作牛马一般使唤,老奴也一直到今日才逃出这一时半刻来瞧一瞧您……”
建元帝根本就听不进高进的解释,他已经快被这时时刻刻都会来临的死亡逼疯了!他眼神发红地拽住高进的衣领,力气大地几乎让高进窒息:“朕让你把朕弄出去,现在,立刻!朕要出去,朕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高进本就是个垂垂老人,哪里受得了建元帝这么一扯,他的整张脸都因为窒息而憋得通红,他连忙用扯哑了声音急道:“陛下……臣,臣有办法,臣有办法!”
建元帝立刻松开了手,急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高进这才弯腰疾咳了两声,随即又立刻对建元帝道:“老奴今日本是要被压往城外采石场干活的,若是陛下不嫌弃,可与老奴对调服饰,扮作老奴的样子出城,待到了采石场,便可伺机往难逃!”
建元帝如今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龇狗,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听到高进说能离开这里,他立刻就去扒高进那身粗褐麻布:“好,现在就换,朕想在就和你换!”
半刻钟后,建元帝已经换上了这身冻得人发颤的粗布褐衣,在高进的指点下,从他爬进来的那个狗动里爬出去,到了高进和一众太监住的破院子里,而他刚一从那狗洞里出来,就见到院子里忽然涌进来一大批鞑靼兵,直接把整个院子的太监全部押送了出去,而毫不知情的建元帝也同时被人群裹挟着出了门。
建元帝不会知道,高进虽然一个字也没骗他,可同样的,一个字也没帮他。换身份是真的,采石场是真的,能出城也是真的,可唯独能逃走,是假的!
采石场中的鞑靼监军可比城里的狠多了,动辄就是鞭刑棍仗,那里每日都会拖出七八个被打死或累死的太监侍卫,且一旦进去了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出来。所以,几乎所有的太监都知道,一旦自己被选入了采石场的队伍,那边是死期将至。
而建元帝显然也不可能逃过这个命运,甚至,因为高进的怂恿,他第一天晚上就冒险想要越过采石场对面的壕沟以逃出生天,而就在他带着狂喜之色从壕沟里爬上来的时候,一把白刃在月色中凛然一闪,鲜血刹那间高溅而起……
十日后,身居青州城的宋庭泽收到了一封无署名的信,他看完之后,微微一哂,便将信件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