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眉宇间满是无奈:“裴先生,一心陷在半昏迷的状态里,她可能烧糊涂了,等到她清醒过来了,你可以亲口问她,再听她解释。”
裴瑾点点头:“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看她,你让姜辞把一心八年前作画的视频和照片直接发到我的邮箱里......”
姜恒目送裴瑾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暗自叹了一口气。
一直到傍晚时分,桐景苑的管家送了晚饭过来,裴瑾都没有再出现在医院里。
温一心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降下来了,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她浑身的衣服和头发都被发出来的汗液浸湿,才彻底清醒过来。
大病初愈,她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只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如被夜色浸染过,仿佛被遗忘在星河里的墨色宝石。
病房温度很高,没有一丝风,姜恒冷白的俊脸上沁出细密的汗,他用帕子擦拭过,抬眸见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面上一喜,伸出温热的手掌去摸她的额头:“退烧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他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帮她擦拭颈脖处的细汗,语气温柔,嗓音里透着款款温情:“你昏睡好几天了,裴先生衣不解带的照顾你,今天上午刚离开,说是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他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的唇边,绝口不提自己为她做过什么。
温一心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看的姜恒无奈的笑起来,用哄小孩的语气问她:“怎么这么看着我?”
温一心的泪意一点点的往上涌,从眸底沁出,慢慢湿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嗓音干哑,哽咽着唤他:“姜恒!”
姜恒见她这副模样,登时乱了手脚:“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哭了?”
他握着帕子轻轻擦拭她的眼角,手指却被温一心紧紧的抓在了掌心里,她看似虚弱无力,可抓着他手指的力气却很大,仿佛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一般。
“姜恒!”温一心蓄积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见过沈括了,知道你找过蒋怡,你让蒋怡催眠我,是想要让我忘了车祸那天发生的事,是吗?”
姜恒:“......”
姜恒抿紧了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我全部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温一心朝着他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我那晚没有跟同学在一起,我那一晚分明是跟你在一起的。
你也不是第二天来酒店接我时的路上出的车祸,分明是我们一起从酒店出来,去领证的路上出的车祸......”
这段记忆,在她脑海里一直都是混乱的,她也问过钟黎和身边的人,毕业那一晚,她到底跟谁在一起。
几乎所有的人告诉她,那晚毕业晚宴后,她就留在酒店里跟同学住在一起......
以至于后来,她就算偶尔回想起姜恒在酒店里铺满了玫瑰花,拿着钻戒向她求婚时的情景,也以为是时间发生了错乱。
温一心哭的声嘶力竭:“我当时就坐在副驾驶上,只要你打转一下方向盘就能避开些,你也不至于伤的这么重......”
她的青春孤独又炽烈,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提升自己以及跟姜恒谈恋爱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钟黎,只从跟姜恒确定男女朋友之后,温一心再也分不出半点时间去交新的朋友,她甚至连本班同学都没有认全。
毕业晚宴她确实参与过,却早早的回了酒店,在顶级奢华套房里,忐忑又兴奋的等着姜恒跟自己求婚......
第88章
姜恒见她全部都想起来了,也没再打算瞒着她,他轻拍着温一心的后背:“傻丫头,我若是打转了方向盘,你就没命了。”
温一心哭的快要晕厥过去,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生死关头,姜恒却选择保全了她。
温一心趴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姜恒淡淡的笑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事发突然,并未想那么多。”
他语气温淡,眉眼温和,神情犹如千帆过尽后看透一切的淡然,“一心,幸亏我当时没有打转方向盘,我们两人才都活了下来,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温一心除了哭,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能对他说的。
如果一开始,她记着这一段,她宁愿孤独终老,守着良心上的谴责和内疚背负着赎罪般的枷锁度过一生,也不可能听姜恒的话去相亲嫁人。
可世上没有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那一晚,在她陷入梦魇里时,姜恒看了医生的诊断结果,从隔壁的病房里滚动着轮椅来到她的床沿边,抱着她,连夜联系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和催眠师,抹除她脑海里这一段无比重要的记忆。
难怪她对姜恒,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尽管她不记得一切,却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一种沉甸甸的牵扯,如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她的内心。
她和姜恒之间,隔着无法偿还的爱和恩情。
裴瑾说得对,这世上一直都有人爱她如生命。
她从未曾被抛弃过。
小的时候是外公外婆和母亲,再后来是姜恒,现在是裴瑾,这些人如爱着自己的生命一般爱着她......
裴瑾抱着一捧向日葵,才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温一心断断续续痛彻心扉的哭声。
哭声很大,淹没了姜恒温柔的低语声。
裴瑾脚步顿住,他站在门口,看着特意买的向日葵,想要等两人说完话再敲门进去。
温一心的声音清晰的从病房的缝隙里传出来,透着悲痛的呜咽声犹如杜鹃的悲鸣,惊雷般灌入裴瑾的耳膜:“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温一心半跪在地上,抱着他毫无知觉的膝盖,仰起哭的泪水斑驳的清瘦小脸,许诺般的开口,“姜恒,我什么都能为你做,什么都可以为你做的,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裴瑾眼眶微红,喉结上下滚动着,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令他透不过气来。
他转过身,抱着怀里的向日葵,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了,生怕听到温一心更残忍的话。
路过垃圾桶,他将手中的向日葵扔在里头,大步进了电梯。
夜色寒凉,他坐在住院楼小花园的长椅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偶尔抬头看一眼温一心的病房。
里头灯火通明,整晚未熄。
姜恒搂着哭的肝肠寸断的温一心,用帕子擦拭着她眼泪,“地上凉,你才刚退烧,免得又感冒了,起来吧。”
他另一只手去拉她,将她扶到床沿上坐着,用薄薄的被褥将她裹住,淡淡的笑:“傻丫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他盯着温一心哭的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你若真想我心里好受些,便送我一样东西吧。”
温一心睁着朦胧的泪眼,“什么东西?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把你公寓里的那些画册全部都送给我吧。”姜恒将她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旁的发丝拨到耳后:“一心,我看完了那些画册后,更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别再执着了,忘掉过去,遵从你自己的心,好好过新的生活吧!我早已经不拘泥于从前了。”
“你要是都能答应我,就像小时候一样,叫我一声哥哥!”
......
温一心哭的快要透不过气来,她紧紧握着姜恒的手,一声又一声抽泣着喊他:“哥哥,姜恒哥哥!”
永远的姜恒哥哥!
从今往后,他就只是她的哥哥了!
在她掀开棺材看到带血的木偶娃娃内心最害怕的时候,没有联系他,而是第一时间给裴瑾拨了好多个电话的时候开始,她感情的天平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朝着裴瑾无意识的靠近了。
姜恒揉了揉她的发顶,扶着她躺下,“又哭出了一身汗,再生病了就不好了,等裴先生过来了,我再回去休息,睡吧!”
他替她掖好被褥。
温一心本就虚弱无力,又哭闹了一场,仿佛耗尽了浑身的力气,她躺在床上,内心背负的沉重枷锁被姜恒解开,连呼吸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她对着姜恒翘起唇角,勾起一抹泛着泪光的笑,闭上眼......
等到病床上的温一心睡的安稳,呼吸均匀,姜恒抬起手腕看了下腕表,依然没有等到裴瑾。
天色蒙蒙亮时,姜恒滚动着轮椅出了病房,正要拨打裴瑾的电话,却看到走廊尽头垃圾桶里那一捧向日葵,视线停顿了几秒,收回了手机。
清晨时分,护士过来查房,温一心体温恢复了正常。
裴瑾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
坐在窗边的姜恒回过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裴瑾的神色,见他言行举止并无异样,并未多问,只是打了个哈欠,滚动着轮椅往外走:“我有点事要先离开,司机在走廊等我,一心就交给你了。”
裴瑾点点头,端着粥碗,在温一心的身侧坐下。
姜恒唇角浮出一抹笑,同温一心打过招呼后,滚动着轮椅离开了病房......
裴瑾舀了一勺粥,喂到温一心的唇边,“医生说你大病初愈,要吃点清淡的......”
温一心推开他的手,身子往后挪了挪,离他远一些,小声道:“我昨晚发了汗,还没来得及洗澡,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免得熏着你。”
裴瑾:“......”
裴瑾酸酸的想,果然亲疏有别。
姜恒照顾她的时候,也没见她怕熏着姜恒。
轮到自己,她就担心起这个了。
裴瑾咬牙,抓着她的后衣领,单手将她拧过来,偏要将人困在怀里,喂她吃粥:“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还在乎这点形象?”
温一心:“......”
温一心见他并未嫌弃,便也随他了,几口几口飞快的将粥吃完。
裴瑾收拾碗筷的时候,温一心靠躺在床头,摸着自己黏着汗液的发丝,低声嚷嚷道:“我要出院,我要回桐景苑洗澡。”
她扯着病号服的领口,将鼻尖凑到里头闻了闻,“再不洗澡,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了。”
裴瑾瞅了眼她的举动,眸色幽暗,却又默默的转开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无所顾忌了,不知从前在姜恒面前,又是什么样子。
只从她醉酒那一晚,她向他吐露内心的真实感受后,裴瑾便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了,想要拥有的更多,想要将她完完全全的占为己有。
只不过,想到昨晚在病房前听到的话,一旦他真将她占为己有了,她恐怕并不快乐。
一个并不快乐的她留在自己身边,跟折断她的羽翼有什么区别?
见裴瑾迟迟没回答自己,温一心抿了抿唇,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他:“裴瑾,是不是不方便?”
裴瑾回神,抬眸望进她试探的眼睛里,“什么不方便?”
“我住进桐景苑,你......不太方便,是吗?”
裴瑾愣了一下,否认道:“没有。”
温一心又问:“你分明说了昨晚会过来看我的,为什么一直没有来?”
裴瑾麻利的收拾东西,“昨晚忙得太晚,怕过来了打扰你休息,便干脆没过来。”
他眼窝下分明透着淡淡的暗青色,一看便没有睡好。
裴瑾很快就办好了出院手续,开车带着温一心回了桐景苑,管家看到太太出院了,忙给老夫人打了电话报了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