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不是不喜爱他,她真心地忠诚地喜欢他。
但她更敬爱她的师尊,视其为生命最重要的人,是比她喜爱的情郎和夫君更让她全心依赖并努力保护的人。
这也没什么。
他想,那是救过她、抚养她长大的师尊,自然不是他这个相识不过几月的人能比。
但现在比不过,不代表将来比不过。
毕竟她如今不还是舍下了衡玄衍,冒雨骑马过来追他。
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他本不该这般心急。
是他失了分寸。
少年垂着脸,神色看不分明。
明朝扒着窗台,眼巴巴看着他,当少年再抬起头时,神容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明朝莫名感觉他心情好了一点。
当他看向她,明朝下意识朝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有点讨好的意思。
小傻子。
褚无咎看见她额角发丝氲着一点水汽,脸庞溅了几颗小小的水珠。
外面还在下雨,她只撑了一把伞,和他说话时,怕他生气,也不敢进来,就骑马紧跟着车架,从小小的窗口探头进来,小心翼翼瞧他的脸色。
多可怜。
褚无咎在心底淡淡想,她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但她没有脾气,她是高贵的昆仑嫡传、与他天壤之别,可她全不在意那些,她只把他当和她平等的人,把情爱和婚契当做应当全心努力守护的责任,所以她永远愿意主动退让、小心翼翼,包容他,想哄他不要生气。
她是一个善良又柔软的生命,应该被一个同样端正的人真诚地爱护。
可她偏偏遇见的是他。
这样天真的年华,她遇见他这么一个怪物,她遇见他
是多可怜。
缓缓驶动的车架彻底停下,明朝赶紧勒住灵马,就看见褚无咎从车厢站了起来。
她还以为他要接她进去,忙道:“你不用出来啦,我自己进去就行,但是我鞋有点湿,会把垫子弄脏,你有没有布先借我擦一……”
少年从宽大的车门走出来,侍从要为他递上伞,他不拿,慢慢踩在地上,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他发冠垂落,润湿肩头布料,地面积的水洼浸过云履边沿的花纹,他慢慢走到灵马旁,微微抬起视线,望着她。
雨幕如帘,明朝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看见暗红的血痕从他胸前像晕染的墨水渗开。
“阿朝。”
他向马背上看呆了的她伸出一只手,说:“来。”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明朝呆住了。
她慌忙跳下马去,把伞举高遮在他头顶:“你这是干嘛?你是不是受伤了?你——”
她想去摸他胸前漫开的血,又不敢碰,手伸到一半,却被他握住。
“易经洗髓,是经脉开拓时渗出的血。”他说:“只是血痂融化了,不妨事。”
他低头,嘴唇贴向明朝脸颊。
明朝现在可没有贴贴的心思,她转开脑袋不给他亲,说:“那也别淋雨呀,你上车去,我们去车上说话。”
褚无咎说:“可我想在这里。”
明朝:“……”
明朝呆呆看着他,嘴巴动了动,终于忍不住憋出一句:“你到底都在想什么呀?”
说要她送结果自己一声不吭先走掉,还生气,生完气又跑出来顶着伤淋雨。
以前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明朝觉得他的心思比海底针还深,简直是掉进大海沟的针。
少年笑了一声,环住她的后背,安抚幼猫似的在她脸颊吻了两下,说:“我们走一会儿。”
明朝大声说:“我不要!我要去车上。”
褚无咎没听见一样,转过身去,向她露出少年颀长修韧的后背,他微微侧过半张脸:“来,我背你。”
明朝:“我不要!”
少年棕黑的凤眸凝视着她,慢条斯理:“那我要生气了。”
明朝:“??”
“我背你,我们只走一会儿,就回车上。”他说:“否则我就自己走回去。”
明朝眼前一黑。
“你你你——”她指着他,气得说不明白话,全身绒绒的毛都炸起来:“你脑壳有病!”
少年一下子笑起来。
“阿朝,这是你第一次骂我。”他笑着说:“你这样的好孩子,约莫从小都没学坏过,这是不是你第一次骂人啊?”
明朝鼻子都被气歪掉。
她扭头就想跑,没有观众他大概就不会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会老实回车上去,但他没有伞,她一走他要淋雨,她不舍得他再淋雨了。
明朝左右为难起来,就在那犹豫的片刻功夫,少年扭头定定注视她,然后直接转过头去,大步走向雨幕。
“!”
明朝哒哒哒追上去,额角挂下好几条黑线,只好咬牙:“背就背,说好只走一段路,过了这个路口就回车上去!”
少年回头看她,情绪在他眼底像溪水柔缦地流淌。
他反过身,微微蹲下去,明朝举着大大的玄伞,有点笨拙地爬到他背上。
“你背上有伤口吗?我会不会压到你伤口?”她还在忧心忡忡,碎碎念:“要不然换个姿势吧,我最近吃胖了,好像又变沉了…”
褚无咎听着她嘚啵嘚啵像春天小鸟一样的声音,他的手臂隔着轻薄布料托住少女纤细绵软的腿弯,然后站了起来。
突然身体被架高,明朝下意识把手臂环住他脖颈。
他的背脊挺拔、宽而韧,少年人饱满峭拔的生命力被裹在温雅内敛的衣衫下,隐忍而强悍地生长。
明朝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他是个这么有力量的年轻男儿。
很小的时候,爹爹背过她,后来她大一点,上了昆仑,晚上会做噩梦躲在被窝里悄悄哭,师尊也会把她抱起来,背着她去屋檐下看月亮,轻轻给她哼童谣,哄她睡觉。
那种父亲的背脊,和他的背脊,完全不一样。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年轻的、被珍爱的姑娘。
这是明朝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情。
这些亲吻、这些欲.望、这些情人间隐秘不好直言的别扭与关爱,都是她从没体会过的。
明朝怔怔看着少年后脑乌黑的发丝,她的臂弯环着他脖颈,甚至清晰感受到他温热肌|肤下每一下跳跃的脉搏。
明朝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
像一头试探着探出洞口的小兽,她慢慢地、小心地,把脸颊一点点贴到他后背。
她枕住柔软潮.润的布料,温热的体温覆裹住年轻健韧肌理,随着骨骼每一次起伏,轻缓又深刻地慰贴在她脸上。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明朝感觉眼眶莫名发热。
这是她喜欢的人,这是她未来的道侣、夫君。
她们会像她的爹娘一样,相知相伴,相守相爱,福祸相依、荣辱死生与共。
她们会在一起,一生一世,一辈子。
明朝低下头,把脸贴在自己手臂袖子,落出的眼泪无声无息渗进布料中。
褚无咎背着她,慢慢地走。
他感觉她轻轻的、试探般的,把头枕在他后背。
他从来不曾注意少女或女人的容貌与举止,任何女人与男人、生命的衰老与年幼于他眼中没有太多差别,他从没有背过一个这样的小姑娘。
她的脸那么小,气息细软,小小的温热的吐息吹在他后颈,让他会觉得痒。
那种痒,像要钻出土壤的幼嫩青苗,仿佛也有什么陌生而纤弱柔软的东西,从他的骨血中钻出来。
雨水落在宽大的伞面,发出淅沥清脆的声响。
“我师尊怕你将来变成一个大坏蛋。”明朝突然瓮声瓮气:“他觉得你心思深沉,性情不定,天资又好,怕一个闹不好,你将来要变成一个为祸苍生的大魔头。”
背着她的褚无咎的脚步顿住。
“但我觉得,你也许不是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至少不是一个穷凶的恶徒。”她顿了顿,用带着鼻音的很轻的声音,说:“我相信你。”
“…”
褚无咎倏然感到一种荒谬,一种近乎荒唐的好笑。
她能相信他什么呢。
他给她所见到的一切,他让她所喜爱的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惊鸿一见是设计的,患难与共是设计的,伤重是苦肉计,她天真纯粹的年少倾慕并因之而生的怜悯和拼死守护也是计划中的……
她能相信他什么呢,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做什么样的事。
他觉得好笑,像听见一个不那么出色的笑话。
他本应该自然地掠过这个话题。
但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他的嘴唇却吐出这样的声音:“相信什么呢?”
“你认为真的了解我吗?”他温和道:“你能相信我什么呢?”
他的声音很轻,在连绵细碎的雨声中,像某种轻缓生长的阴郁而无形的怪物。
褚无咎以为她会信誓旦旦说,相信他在兽潮救过人、相信他往日的为人与德行,甚至说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些糅杂着隐秘欲望的耳鬓厮磨、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