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默默无言充当背景板的罗建刚突然开口:“你别问了,跟着妈走就行。”他每年都充当苦力惯了,早就驾轻就熟。
来到一扇质地有些老旧的木门前,刘玉梅走上去,三轻一重地敲了八下,停了一会儿,又按照刚才的节奏敲了一遍,许秋阳有些目瞪口呆,这地下党接头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门很快从里边打开了,一个娃娃脸姑娘探出头来,看见他们脸上立刻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刘阿姨,你们可来了,快进来吧!”
一边热情地把她们迎进去,一边念叨着:“前边催得急,你们要是还不来,就得拿出去卖了。”
许秋阳一眼就觉得这个姑娘好生眼熟,这时候仔细一想,不就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嘛,以前和罗素芬一起来买东西的时候打过招呼的。
她悄悄扯了扯罗建刚的袖子:“哎,这里是百货公司的后门啊?”
罗建刚点点头:“可不是嘛!”
娃娃脸姑娘领着他们进了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子里面有张大大的桌子,桌子上堆着好几个卖点心的那种白色塑料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核桃酥,散发着特有的甜香味。
娃娃脸姑娘说:“今年的核桃酥特别好,您看这边还有新口味,添加了瓜子仁的,特别好吃,您看您今年要多少?”
刘玉梅把两种核桃酥都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各自掰下一小点儿放进嘴里尝了尝,才说:“就要有瓜子仁这种吧,给我称八斤,半斤一包包装起来。”
“好咧!”娃娃脸姑娘麻利地动起手来,拿出一叠浅黄色的牛皮纸,把称好的核桃酥放上去,手法娴熟地包成一个圆筒状,最后在封口处抹上浆糊,黏上一张金光闪闪的红纸,红纸上印着“北京高级点心”几个大字。
这么一包装,看起来还真是高档了很多。
“去年那种奶糖还有吗?”刘玉梅随口问。
“有有有,您稍等啊,我这就去给您拿。”娃娃脸姑娘弯腰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来好几个大袋子,一一展开袋口给刘玉梅看,“这是奶糖,还有龙须糖、水果硬糖,您看要多少?”
她拿出来的都是有单独包装的高档糖果,比柜台上卖的那些散装的硬糖看起来要干净卫生了很多,刘玉梅每样都要了一斤。
随后又还买了些散装的果脯蜜饯什么的,把他们带来的三个篮子都装得满满当当的,刘玉梅这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吃的就买得差不多了,成衣有没有来什么新货啊?”
“当然有,上来看看吧!”娃娃脸姑娘让他们把篮子先放在一边,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来到离外面的柜台只有一门之隔的小仓库中。
许秋阳在这里都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热闹的气氛。
“就这个,我要三尺。”
“挂在上面那件红色的衣服,拿给我看看。”
“我先来的,让我先看。”
与外面的紧张相比,小仓库里就闲适得多了,刘玉梅一件件地拿起新到的时装往许秋阳身上比划,然后失望地扔到一旁:“不行,不好看。”
新衣裳其实是早就开始准备了的,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裁了布料交给相熟的裁缝,全家人的都有,过两天就能拿回来了。
不过过年前百货公司会进一批新货,说不定有新颖时髦的款式,所以当然要来看一看。
罗建刚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蹲在一旁发呆,刘玉梅左挑右捡,终于看上了一件红黑格子的呢大衣,按照许秋阳和罗素芬的号码各买了一件。
许秋阳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妈您自己不挑一件吗?”
刘玉梅摇摇头:“算了,没有喜欢的,下次再来吧!”
娃娃脸姑娘立刻接上一句:“好咧,刘阿姨,下次来了新货肯定第一个通知您。”
刘玉梅带着罗建刚和许秋阳,拎着今天的战利品浩浩荡荡地从百货公司后门出来,刘玉梅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哟,到时间了,刚子,这些东西你先拿回去,我跟秋阳去一趟理发店,我跟人约好了这个时间去做头发的。”
罗建刚瞪大了眼:“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怎么拿?”
刘玉梅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还是不是个男人,叫你拿点东西就那么多话说!秋阳,别管他,我们走。”说着把自己和许秋阳手里的篮子都拿下来,放到罗建刚的脚边,“交给你了。”
许秋阳连忙说:“这么多东西确实不好拿,要不我还是先帮他拿回去吧,妈您自己先去理发店行不?”
“当然不行。”刘玉梅说,“我都约好了两个位置的,年尾了理发店也特别忙,咱们快去吧,别让别人等啊!”
“啊?我也要做头发?”
“那肯定的啊,新年新气象啊,不做个新发型怎么过新年?”
“不用的吧,我平常都是自己剪剪就可以了。”许秋阳一直就是一个清汤挂面的长直发,来到这儿之后从来没进过理发店,平时就只是自己用剪刀修剪一下发尾而已,唯一一次弄头发还是上次杨雪珍用火钳给她烫的刘海,后来长长了也没再管它,就随意地用手拨在一边。
“哪能这么不讲究呢,咱秋阳长得这么好看,当然也得弄个漂亮时髦的发型,才能配得上咱这张脸。刚子,你说对吧?”
“对对对,你们快去吧,东西交给我,你们不用担心!”罗建刚连连点头。
许秋阳被刘玉梅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不安,怎么就会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了呢?
☆、第84章 理店
理发店里也很热闹, 镜子前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 个个在身上围着一圈白布, 任凭系着蓝布围裙的理发师在头上折腾, 地上黑黑的一层都是剪下来的头发,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理发店特有的药水气味。
一个电着一头小卷的中年女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刘阿姨,您来啦?哟,这就是您儿媳妇吧?长得可真俊。”
许秋阳只好尴尬地对她笑了笑。
这卷发女人自来熟地上来挽了她的手臂:“走,咱们先去洗头。”
带着许秋阳来到一个水泥砌的池子旁,先用毛巾把她的衣服领子围住了, 然后让她把头低下来,头发全都拨到前面,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一手用勺子舀了温水给她冲头发。
头发冲湿之后, 再打了肥皂揉出泡沫, 细心地给她洗头。
刘玉梅也在一旁的池子上洗着头, 一边还跟许秋阳说:“怎么样, 还行吧,要是洗得不舒服你就出声, 小张手势一向很好的, 平时我过来都是她帮我洗的头。”
许秋阳应道:“嗯,很舒服, 谢谢妈。”
刘玉梅身后帮她洗头的女人笑道:“刘阿姨你说这话我可不高兴了,难道我洗得就不好吗?”
“好好好,都好!”刘玉梅也笑了起来。
搓完头发, 再用清水冲干净了头发,那个被称为小张的女人帮许秋阳把头发擦干,用毛巾包了起来,引着她到一面镜子前坐下:“刘阿姨,就是你上次定下的那个发型吗?”
“对,就是那个。”刘玉梅点头说,“你看我媳妇那样弄还好看吗?”
“好看,肯定好看,您放心吧,我们的理发师都是从省城进修回来的,学的都是省城的技术,做出来发型那是顶呱呱的,你们婆媳俩做出来啊,肯定是咱们县城头一份,人人看见都都会夸一声姐妹花呢!”
刘玉梅被她逗得直乐,许秋阳也觉得放心了些,省城的技术水平总不至于太差吧,而且根据她对刘玉梅的认识,后者的眼光和品味在这个小县城来说都算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她认可的发型,应该也还是不错的。
许秋阳放宽了心,靠在椅背上,小张在给她擦头发,顺便按摩了一下头皮,还挺舒服的,在这样的舒适感中,许秋阳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等她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猛然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发现理发师已经把她的一头长发给剪得七零八落了。
“怎么把我头发给剪了呀?”
“对呀,这个发型就是要短发的啊!”理发师一脸淡定地回答说。
许秋阳只慌张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既然都这样了,着急也没用,短发就短发吧,长发留得久了,换个新形象也挺好的,她脸型长得好,不管是长发还是短发都能hold得住。
于是许秋阳淡定地看着理发师把她最后的一缕长发剪短,不过这个发型半长不短的,她还真看不出来,成品出来的效果会是怎么样。
刘玉梅的位置在她的旁边,不过她现在不好转头,只能斜着眼睛去看她那边的镜子,依稀看到好像有人在往她头上上发卷:“妈,你要电头发吗?”
“是啊,待会你也电。”
许秋阳心里一抖:“我就不用了吧!”
“怕什么,人家都说了,这是今年省城里最流行的,肯定好看。”
这时,那个小张也拿了一堆发卷和一罐药水过来,熟练地挑起许秋阳的一缕头发,抹药水,上发卷:“我给你上发卷,别乱动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许秋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凭刺鼻的药水味道充斥鼻端。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张已经在她的头上卷满了可笑的发卷,许秋阳感觉自己瞬间化身《七十二家房客》中的包租婆,就只差没在嘴角点颗黑痣了。
“许同志,咱们到那边去。”小张扶着她站了起来。
许秋阳直着脖子走到那台电头发的机器旁坐下,小张给她每一个头发卷上都夹上了电线,然后把一个大罩子一样的东西盖在了她的头上,“可能会有点热,要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出声。”
许秋阳“嗯”了一声,心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想快点完事走人。
刘玉梅就坐在她对面,造型跟她是一样一样的,还调皮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说,等着吧,美丽大变身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哦!
又不知道熬了多久,小张终于过来帮她把机器给挪开了,解下电线,然后再把发卷一个个拆下来,许秋阳看见镜子中卷毛狗一样的自己,有点欲哭无泪。
刘玉梅及时安慰她说:“没事,待会洗干净药水,吹干了就好看了。”
清洗干净,再经过理发师的修整、吹干之后,理发师满意地用双手捧了一下许秋阳一头蓬松的卷发,得意地对着镜子里的她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时髦?”
许秋阳麻木地点了点头,这个发型她实在是太眼熟了,这不就是七八十年代的电视剧里必备的大妈发型吗?当年她在白龙湾水电站工作的外婆和舅妈就是这样造型的啊!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发型居然会出现在年仅二十出头的她的头上啊!
刘玉梅的发型也弄好了,跟许秋阳的如出一辙,她喜滋滋地走过来,抱着许秋阳的肩膀一起照镜子,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得意地对旁边的人说:“看看,我们是不是很有母女相?”
“哪里是母女啊,不知道的肯定都说是姐妹呀!”
许秋阳觉得这话说得特有道理,刘玉梅本来年纪就不大,保养得也好,五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就跟四十岁没两样,而她换了这个发型之后,看起来老了十岁都不止,可不就是姐妹俩嘛!
刘玉梅还叹了口气:“要是素芬还在家里就好了,让她也做个一样的发型才好呢!”
许秋阳说:“姐姐过年应该也会回省城吧,在省城做的头发肯定更好看呢!”
那名据说是刚从省城进修回来的理发师马上说:“不是我吹牛,我这技术跟省城最大的理发店都是一模一样的,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发型,不管你是在省城做还是在咱们这儿做,出来的效果都一样!”
刘玉梅赞许地点点头:“你的技术确实不错,下次来还找你啊!”爽快地付了账,带着许秋阳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一路上许秋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路上的人都在看她的头发似的,真恨不得马上找来一定帽子给戴上。
刘玉梅说:“不用感到不自在啊,人家是看你好看才看你的呢!”好吧,许秋阳就姑且把它当成是安慰了。
到了县政府宿舍大院门口,门卫大爷喊住了她们,递给刘玉梅一个信封:“有你们家的信。”
许秋阳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是素芬姐寄回来的吧?”
刘玉梅高兴地说:“是啊,待会回去你帮忙给她写个回信,然后顺便把刚买的那件大衣给她寄过去,应该还赶得及在过年前收到的。”
“好啊!”许秋阳应道。
话说罗建刚上午的时候一个人拎着三个满满当当的大篮子,腋下还夹着两件呢子大衣,千辛万苦地回到家,感觉早上吃的早饭全都消耗空了,便拿了个小碟子从瓦缸里捞出一些油角、糖环什么的,一边吃一边等自家老妈回来做午饭吃。
结果等了半天,老妈和媳妇没有回来,罗志强倒是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你妈还没回来?”
“没呢!”罗建刚随口回答,把吃得还剩两个油角的碟子推了推,“要吃不?”
罗志强走过来拈起吃了:“还没做饭?”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都十二点多快一点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本以为回到家就能有饭吃了呢!
“她们去做头发了,还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呢!”
罗志强想了想,自己也去装了一碟油角出来吃,不吃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吃起来,还真有点停不下口的感觉,这父子俩一边吃一边等,倒是把肚子填了个半饱。
刘玉梅一进门看见他们俩在吃她的油角就念叨起来:“你们都给我吃完了,叫我过年拿什么送人去?”一边念叨一边麻利地挽起袖子进厨房做饭去了,许秋阳连忙跟进去帮忙。
罗建刚楞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爸,你看她们有没有哪里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