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思因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段经历,那么法镜里照出来的,应该是他的前世?
喘息声越来越重,从一开始急促,到后面绵绵无力,气若游丝,可以感觉此人越来越虚弱,已经到了无以为继,命悬一线的地步。
“这里,应该可以了。”
黑暗中冒出一句话,居然是英语。
蒋思因心头剧震,难道梦境里私卷稀世珍宝跑路的果真是自己?
“就这里吧……”
众人听见轻轻一声叹息,紧接着是掘土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动作渐渐慢下来,对方似乎累极了,直到身后急促脚步声传来。
“喂!”
蒋思因和小田,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最后那声“喂”,不止是女声,而且无比熟悉,正是小田之前在镜中看见的那女孩发出的。
两人带了点茫然,又默契地互相望向对方,似乎心有触动。
“难道我俩前世也有牵扯吗?”蒋思因茫茫然。
他跟小田确实谈得来,甚至也有点心动的感觉,可要说什么一见钟情,真命天女,又太过夸张了。
再说了,如果真是前世有缘,怎么过去十几二十年里,两人从未有过交集,直到来追龙山旅游之前,蒋思因跟小田的生活几乎是两条平行线。
“所谓前世有缘,并不一定得从出生就开始有牵扯。”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周卅多说了两句。
“有些人累世修行积攒的缘分,也只够在街上遥遥相遇擦身而过的那一眼回眸。所以人间经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正是这个道理。你们两世都能有交集,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
蒋思因摇摇头,还想说什么,镜面却已经光滑如初,不再映出镜像。
奈温比他还急,忍不住上前一步。
“怎么没了!那东西究竟被你藏在哪里?!”
他甚至伸手去拽蒋思因,不让他离开法镜前。
蒋思因本来就对这帮人没好感,哪里肯让他纠缠,下意识就是一个甩手。
“你们有完没完!”
奈温面色阴沉,似乎想对他用降头术。
何疏上前,拂开他的手,挡在蒋思因面前。
“别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他不把这东西的下落交代出来,就算我放过他,别人也不会放过他!出去之后,照样还会有人找上门来,我想他也不希望这样吧!”
奈温很明显强忍怒意,要不是在此地,要不是他对何疏还有点忌惮,恐怕此刻就已经动手了。
何疏冷冷道:“法镜能照出的,也只有记忆深刻的片段,不是什么电视剧点播,你想看什么就能点什么!结合刚才两段镜像,不难推测出来吧,他在把东西埋好之后,可能就出意外了,在那之后,你们要找的东西很可能也被别人掘走了,再缠着他有什么用?”
奈温提高声音:“不可能,来中国之前,我们就已经占卜过,我们要找的东西,绝对跟此行有关!”
何疏:“那又怎样?”
是的,那又怎样?
难不成奈温现在还能把蒋思因压到镜子前,逼迫法镜非得把那东西下落照出来吗?
这里是阴间,不是他的缅甸,更不是降头术无往不利的地方。
奈温认清现实,黑着脸走到旁边,也没兴趣照劳什子法镜。
周卅与钱八十冷眼旁观,恪守阴不管阳,也不插手他们活人之间的恩怨。
直到见他们争执告一段落,钱八十才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俩过来照吧,照完了我同僚过来交班,正好送你们渡河。”
他喊的是陆珉和黄松两人。
后者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反倒是陆珉主动道:“多谢阴差大人,那我先来吧。”
她往镜子面前一站。
涟漪波动,镜像变化。
陆珉在众人簇拥下走入一所小学,她看见学校教学楼上挂着的“感谢陆珉女士捐赠黄河希望小学教学楼”的横幅,不由欣慰一笑,旁边校长道:“多亏你了,陆小姐,我们这学校太偏远,路都没修好,乡里政策给不到,拨款年年有限,老师也都是支教的,来来去去,没有几个能留下,要不是您捐了这座教学楼,又是桌椅又是课本,还请了老师过来,这些孩子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上!”
校长脸上洋溢激动,客气恭维的话都说不完整,可见平时很少经历这种场面。
“您别客气,我本来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作出一点成绩之后回馈家乡很正常,我也希望以后这里的孩子们能好好上学……”
陆珉重复生前经历,却面色淡淡,无悲无喜,眉间有种令人怜惜的哀愁。
小田脱口而出:“陆姐积了这么大的德行,怎么还会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有因必有果,但有时候这个因未必直接对应你所以为的果。”
似乎是因为何疏来历,钱八十对何疏带来的朋友,也多了几分耐心,愿意多解释一句。
看她还不太明白,何疏就接下去解释。
“就像你扶老奶奶过马路,这是因,你觉得自己能得到老奶奶表扬或感谢,这是你希望的果。但这个果并没有发生,反倒是老奶奶本来会在马路中间摔倒,被疾驰而来的车撞过去,不治身亡,你一桩善举无意中救了一条人命,就算当事人不感激你,你也因此在功德簿上多了一笔。感激表扬是你在阳间能得到的好处,人不知而天地知的善举,则是阴德。我举的例子比较极端,只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理解,实际情况不一定是这样的。”
何疏从小家学渊源,但这些事情,他从前也很少去深思细想。
直到遇上广寒,开始想发奋努力之后,看了外公早年的笔记,再回想从前自己的经历,很多不曾注意的细节,渐渐豁然开朗。
这就像是读书怎么学都学不进去的人突然之间开了窍,也可以用练武之人的顿悟来比喻。
黄松神色微动,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何疏一眼。
何疏注意到了:“怎么?”
黄松:“没、没什么。”
他又低下头,把身体往后缩了缩。
是人是鬼,都会被皮相所影响,阴间阳间一体两面,鬼差亦不能免俗。
钱八十见状,也不由皱皱眉头。
“我是生病去世的。”陆珉冲小田微微颔首苦笑。“谢谢你为我说话,不过我想,天道平衡,有得有舍,可能是因为我在别的地方有所欠缺吧。”
小田一听这话,就越同情她了。
陆珉:“阴差大人,我还需要照吗?”
不管她死因为何,就冲这段积德行善的好事,阴差没有理由卡着不让过去。
钱八十果然挥挥手:“不必再照了,你先到旁边等着吧。”
意思是陆珉通过初步筛选了。
陆珉安静走到一旁。
第105章
“到你了。”
这话是对黄松说的。
钱八十见黄松迟迟不到镜前,开始不耐烦了。
“到你了,快点,不要浪费时间,此处混乱,法镜还不知能维持多久!”
也就是黄松后面没有新鬼来排队,不然钱八十早就上手把人抓过去了。
饶是如此,黄松也犹犹豫豫,耷拉个脑袋磨蹭上前,看着就令人心生厌恶。
“要不,阴差大人,我不渡河了,行不行?我就在这儿待着,我没关系,我……”
钱八十疾言厉色:“凡新鬼入阴间,必要先照法镜,以观其形迹,后照神镜,以观其心迹,最后才是业镜,以观生前诸业,甭管你在阳间是天子还是庶民,概莫能外!再拖延推诿,小心我直接一鞭子将你抽下奈河,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想做个鬼也做不了了!”
黄松面露畏惧,这才终于挪到镜子前。
他这样害怕照法镜,必定是生前发生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甚至影响了他的死亡。
众人自然而然,将目光都集中在这面微微泛起波光的法镜。
尖叫声响起。
“啊!!!!”
不是来自现实,而是来自镜子。
声音由远及近,黄松的视野里,一个女人冲过来,揪住他的头发就是一顿乱抓。
“你把我女儿怎么了,你把我女儿怎么了!我要跟你拼了!”
一叠声的质问里,伴随着围观群众此起彼伏的议论,和黄松的默不吭声任由打骂。
何疏他们,也渐渐听出了真相。
黄松生前是个中学老师,从教二十多年,获奖无数。
但他背地里,假借身份之便,对一个女学生下手,事后还想用钱让女学生闭嘴,但学生几经挣扎,还是告诉家长,事情闹大了,黄松千夫所指,学校把他开除,他也找不到新工作,最终选择跳楼。
他衬衫背后的血字,就是他临死前,割开自己手腕,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也不知道当时黄松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已经不正常了。
坠楼身亡之后,他的死被当成社会新闻曝光出去,生前名誉扫地,死后也被骂了好几千条评论,连带为人师表的表率作用,也成为当月热议的话题。
而黄松的尸体,死后也无人出面认领,因为家里嫌丢人,不想与其相认,据说老婆受不了周围人的非议,很快就带着孩子去外地定居,远远避开了。
这就是黄松一直不敢照镜子的原因,也是他令人唏嘘不齿的一生。
蒋思因和小田看他的眼神,难免带上异样,连周卅和钱八十这样阅人无数的鬼差,也难免语气更加粗暴。
“难怪刚才三催四请都不敢照,原来是做贼心虚!你直接往前走吧,前面有船渡河,你坐船去对岸,那里自有鬼差接应。”
钱八十这话,就是不准他过桥的意思了。
黄松什么也没说,低下头,默默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