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摸到床柜上的耳机,戴起来。
“小白,睡了吗。”她说:“小白,我空虚寂寞冷。”
“来爷这儿。”白悠咕哝着,说着梦话:“爷疼你。”
程池翻了个白眼,坐起身,裹着外套出了门,准备出去抽根烟,等电热毯焐热和了,再回来睡。
她轻轻关上房门,走出过道,这种家庭小旅馆,晚上没人守夜,大伙忙完了都去睡了,走廊灭着灯,四处黑漆漆的一片。
程池走近大厅,听见有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谁在念经似的,她放缓了脚步,走到大厅,看到不远处的沙发上,黑暗中,还亮着小电筒光,有人睡在那上面。
程池蹑手蹑脚地往边上挪了挪,然后隐在柜台边的黑暗中,看清了,睡在沙发上的人,是许刃,他身上裹着一条小被子,手里拿着电筒,正在看一个小册子,微光照亮他的脸,此时此刻,他原本锋锐的轮廓也柔和了很多。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微若蚊蚋。
程池努力地听,才听清了,这家伙居然在念英语。
虽然没认真听过几堂课,但学校里的英语老师,那都是请的都是高级外教,发音绝对纯正,程池听这家伙的发音,觉得别扭极了,就像…
没错,就像和尚念经。
倒是还挺能催眠。
念经声戛然而止,刺眼的手电光从沙发边射过来,程池下意识用手挡了挡,保护住眼睛。
“是你?”许刃尾音微微一扬,被撞见偷摸学习,似乎不怎么高兴,表情很冷。
所以成绩好的都一个德行,不喜欢让人知道自己其实很努力。
程池索性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以一贯的冷嘲热讽的调儿,揶揄道:“哟,许导,这么刻苦啊!都快赶上古人凿壁借光了。”
兴许她站着,而自己躺着,这样的姿势太没有安全感,许刃立刻起身,坐了起来,质地轻盈的薄毯子从腰间滑落,被他捞起来,放在沙发上。
“还不睡?”许刃错开她的话题,面无表情地提醒:“明天要早起。”
还说呢,程池正要抱怨那床太冷,眉目一转,瞥到沙发上那条薄毯,夜里气温最高不过几度,他就这样睡沙发,她看着他都觉着冷,没想到还能睡得下去,还能学习!
“你就睡这外面啊?”程池索性坐在了沙发边上,摸了摸那毯子,啧,真够薄的,她问:“怎么不开个房间?”
开房间,那就得拿房费。
“都住满了。”许刃随口道。
程池摇摇头,一点不给面子,直接拆穿:“这店生意这么好,我瞅着不像啊!”
许刃不想回答她,索性沉默。
夜色很深,月亮却很明亮,又大又圆,透过窗栏,清泠的光辉洒进屋。
“你他妈…还真够励志的。”程池看着他攥紧的英语小册子。
既然她爆粗口,年轻人的心性上来,他也不客气地回敬:“关你妈的屁事。”
程池倒是不生气,她难得严肃正经起来,清了清嗓门,说:“我没妈,不过有个老爸,老爸大好人,公司有个残疾儿童基金会,专门资助家里有残疾人的贫困家庭。”她打量他:“你这样的,可能不一定有资格,不过我跟我爸说,这些都…不成问题,你可以给家人治病,还能重返校园。”
她发誓,前一秒脑子里琢磨的,还是怎么挖苦讽刺他,可是要帮助他的话…堪堪便脱口而出了。
然而,许刃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大笑起来。
程池有些不明所以。
他的笑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有点渗人。
笑过之后,他说:“小千金,你脑子没毛病?”
一句话,他原形毕露,在黑夜里露出了最锋利的牙。
程池皱眉,清白的月光里,他的眼睛,格外黑,又格外亮。
他转头,定定地盯着她,眼神很有力量,声音却是很冷:“你哪个眼睛看出,老子吃不起饭,上不起学?要你来施舍?”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大修过,之前太沉重,所以基调改了改,欢脱一点。
☆、第5章 归途(5)
还用看,程池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嗅到空气中哪一股子发了霉的穷逼味儿!
他的话惹火了程池,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许刃,调子拔高了几分:“许刃,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给脸也不要的。”
“小千金,我他妈还真不想要你这脸。”他冷笑加讽刺。
程池抬腿就想给他一脚,就往下面踹,踹死算她爸的,但是一转念,学校里她一呼百应,可这荒山野岭,杨少爷那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她没帮手,干架,恐怕干不赢。
但她又咽不下这口气,往后退了退,狠狠地瞪着他,只能想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去伤害他。
“许刃,你妈得了艾滋病,你才会辍学打工吧,许刃,你这人看着挺聪明,但都是小聪明,拎不清道理,这个世界上,跟钱过不去,那不是自寻死路?都被踩在脚底下了,还要尊严,尊严算个屁!”
钱是好东西,它不仅能够买到你想要的一切官能享受,还可以给人带来精神愉悦,譬如羞辱别人的快感。
程池说完这些,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跑,步履踉跄,一口气跑到了走廊尽头,停下来大口喘息。
她简直气得发抖,没想到他居然这样的人。
怕他追上来,她回头,发现许刃没动,黑暗中,他的身影,躬成了起伏的山脉。
程池钻进被窝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她打过群架,抄起啤酒瓶子就上,给人脑瓜子开瓢,头破血流,也没觉得歉疚,没后悔过。但是现在,她的心窝子,像是有一柄钢刀在捅,咔吱一声进去,哗啦一声出来,带出淋漓的鲜血。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这个许刃,肯定带了反弹伤害技能。
程池又气又悔,失眠大半宿,方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次日清早,手机闹铃响个没完,程池在被窝里裹成了蚕宝宝,闹铃对她完全没影响。
白悠翻身就爬了起来,穿戴收拾好,过来推程池,凑近她的耳朵大喊:“程爷,起来啦,咱们要去看日出啦!”
程池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才刚刚睡下,怎么又要起来了?
啊!根本起不来!好困啊!她还要继续睡。
她将脑袋一整个捂进被窝里,任白悠怎么推她都不起来。
白悠知道程池的性子倔强,索性便不再劝她,兀自整理了衣物,凑到她耳边大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你醒了给我来电话。”
程池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院子外面,夜色浓酽,大伙脸上虽然都挂着睡意,但是精神不错,走夜路上山,对他们而言,是非常新奇的体验,所以吵吵嚷嚷很激动。
许刃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扣好了他的登山包,精神凛然。然后回身清点了人数,发现少了一个,白悠解释:“程池起不来,不去了。”
许刃眉心微微皱了皱,转身朝走廊走去:“我把她叫起来。”
“哎!你叫了也没用,她起床气发作起来很厉害的”。
许刃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
这个程池,意外状况层出不穷,他拿了她的导游费,总不好把她一个人丢在雷洞坪,万一惹出点乱子,到时候麻烦。
许刃不想惹麻烦,所以最好叫上她一块儿走。
“嘭嘭嘭”,许刃敲门敲了小半分钟,连隔壁房间都传来了咕咕哝哝的抱怨声,结果程池屋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真睡成猪了?
因为山地结构,旅店每个房间的窗户都是向走廊的,许刃索性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往里面看了看,窗户里亮着灯,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程池已经起来了,就盘腿坐在床上埋头玩手机。
故意不应他?
还在惦记昨晚的事?
昨晚上,他静下心来琢磨程池的话,的确难听,也很伤人,但说的是实话,他本来就穷,本来就在处处揩她这冤大头的油水,被说几句,算什么呢,穷,又要自尊,没这么好的事。
而且说到底他们萍水相逢,实在没必要闹得跟仇人似的,反正今天之后,谁也不认识谁,他索性也就放下了。
许刃又敲了敲门,房间里毫无动静,他再度走到窗边朝里面看,程池还在看手机,专心致志,就像…根本没听到敲门声似的。
怎么会这样?就算在赌气,好歹也能有点反应吧?可是看程池的神情,分明没有半点波动。
许刃稍稍皱了皱眉,露出些微不解之色,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她手伸到床头柜上,抓起了那个白色蓝牙耳机,她的耳机是两截式样的,看起来还挺高档。
这两天,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戴着耳机。
程池将蓝牙耳机挂在耳廓上,许刃像是明白了什么,心猛地缩紧,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窗户,程池恍然地抬头,与他隔着玻璃遥遥对视。
靠!
程池连忙将被单抓来,掩住大腿,她只穿了一条内裤,光洁的大腿还露在外面呢!
“流氓!变态!色|情狂!”程池破口大骂。
许刃发誓,他真的没有注意到她只穿了一条玫红色带圆点儿,还镶花边儿的蕾丝小内裤。
他才没想偷窥她什么,再说,一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
他只是肯定了心里刚刚冒出来的猜测。
程池,是个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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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死变态!”程池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用尽了恶毒的语言咒骂许刃。
他过来叫她起床,程池当然不肯就犯,把他骂走了,许刃也不多说,只嘱咐她乖乖留在旅店等他们下山,不要乱跑,便离开了。
程池现在睡意全无,又起来,刷了会儿微博,实在百无聊赖,有点后悔,一个人呆在房间,太他妈无聊了!她还从来没看过日出呢!听说峨眉山的日出是奇景,美不自胜,来都来了,如果看不到,会很遗憾吧!
念及至此,程池索性穿好了衣服,准备独自一人继续登山。
反正从雷洞坪到金顶的路就一条,这破导游可有可无,她自己也能上去。
她背上了包,径直出门去,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只想快点上山。
雷洞坪修在半山腰,是距离金顶最近的一个的旅游集散中心,从这里步行上山,快的话一个半小时,当然前面也有缆车,但是缆车六点半才开始运营,要看日出肯定迟了。
集散中心有路灯,山道上却没有,一片漆黑,程池拿出手机自带电筒给自己照亮,路上时不时也能遇上几个一块儿走夜路的游客,她走得很快,远远地就把这些游客甩在了后面。
为了日出,得加把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