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总是要以杀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你迷恋精神体融合,这跟我和警铃的最终目的还有关联吗?”周影沉声说,“你当时找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吗?你有一个恋人,你很爱他,但是你告诉我,为了完成警铃的目标,你愿意放弃和恋人有关的一切回忆。方稚要吃掉你的记忆时,你突然后悔,你还哭了……”
宁秋湖闭上了眼睛。周影的精神体力量完全压制了森蚺。这种温柔的、无孔不入的细腻,是向导特有的抚慰能力。宁秋湖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仿佛在过去,在他已经记不起来的过去,他曾经也经历过这样抚慰。那是他喜欢和依赖的某个人,可他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猛地站起,心头被毫无来由的烦闷填充。
“如果不是为了警铃,不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和事业,我会变成这样吗!!!”他大声冲周影吼道,“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样,无数人在跟我说话,无数人在我脑子里哭,在大叫,他们辱骂我,他们说要诅咒我……我听到的全是这样的话!现在反过来说我不对?我有什么不对的?为了变得更强,这不是必须的吗?为了更早地完成我们的目标,这不是你也曾许可的吗?!”
他恶狠狠地指着周影。
“周沙不知道吧,她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警铃协会的人吧?你放心,她很快就会知道了。我很会讲故事,你可以放心。”
周影脸色大变:“宁秋湖!”
白茫茫的细小颗粒忽然抖动着震起,如一面纱帐,从上往下罩向宁秋湖。
宁秋湖的森蚺化为灰黑色的浓雾,挡住了那面细白的纱帐。他在浓雾之后朗声说,“会长,你负责救出林小乐,我负责帮你抢回陈氏仪和章晓。我们吵架归吵架,但事情还是要做的。如果一切顺利,周沙就不重要。如果一切不顺利,那就再说吧。”
他的口吻已经和方才大不相同,周影心中又惊又疑,但不敢再说。
宁秋湖必须要压制了。周影心中跃出一个念头:他已经变得太危险了,无论对谁,他都太危险了。
陈氏仪转移的这一天是一个好天。章晓一早就来到了红楼,发现红楼外都是人。有几个哨兵和向导释放了精神体的力量,章晓只觉得头顶像是有一面巨大的、看不见的石墙一直往下压,他心跳加快,汗流浃背,一步一挪地蹭到了电梯边上。
抵达文管委之后,他才稍稍舒服了一些。应长河已经打开了保护域,正和周沙、袁悦在黑铁柜子那里细细地用软布擦拭陈氏仪。
“唉,再见了。”应长河说。
章晓发现他和周沙都是眼圈发红,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看向袁悦。
袁悦无声地说了三个数字:819。
章晓恍然大悟。
应长河和周沙一旦跟陈氏仪告别,就意味着他们要想调查出当年819事件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章晓心情忽然变得很沉重:应长河知道高穹来自别的地方,但不知道高穹引发了819事件里的时空乱流。而周沙对这一切更是一无所知。她擦拭着手里的陈氏仪,突然长叹一声:“应叔叔,没事。你别哭了。”
应长河没吭声,也没有大哭。他只是眼圈红了,所以不停眨眼,想把眼里的泪控制住。
“章晓是我们的人啊。”周沙小声安慰他,“他在三号仓库那边也是负责管理陈氏仪的。他可以帮忙……”
她回头看了一眼章晓。
章晓连忙点头:“是的,我可以帮忙。”
怎么帮,帮什么;怎么查,查什么——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有了这样一句话,就像是有了一个慰藉,有了一个希望。
他们清理完之后,应长河十分留念地在保护域里转了一圈,突然指着架子上的一张纸条笑了出来:“这个,哈!”
那是一张专门写给高穹的纸条:不要摸,很珍贵,你没钱赔。
“走吧,时间要到了。”袁悦催促道。
四人抬腿,离开了保护域。在他们身后,保护域缓缓关闭,重新合拢成一道干净的白墙。
转移的车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章晓被人带领着,上了一辆车。所有的车都是一样的,整整齐齐,可以排成一条长长的车队。
章晓坐在空荡荡的车后厢里,突然觉得很不安。
明明是需要秘密进行的转移,却要这样大张旗鼓,好像生怕警铃协会不知道这个车队的特殊似的。
这念头一起,他立刻觉得当日应长河的推测是完全有道理的:管委会把陈氏仪当做一个饵。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密码箱。里面装的全是陈氏仪。
章晓咽了口口水,冷汗开始爬上背脊。要是高穹在就好了……他忐忑不安地想,不知道是谁会陪着一起过去,在这个密封的车厢里,在这段路程中,他可以保护好陈氏仪和自己么?
等待片刻后,车厢门再次被打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跳了上来。他戴着一个封闭式头盔,显得十分笨重。章晓还听到下面有人喊了一声:“秦夜时!你有必要戴头盔吗?那么怕死?立刻摘了!”
跳上来的那人根本没理,弯腰几步走到章晓身边,紧贴着他坐下了。
车门终于缓缓关闭,车厢内亮起了几盏小灯。
章晓推推他手臂:“你是秦夜时?为啥戴这么一个头盔?”
那人转过来看着他,点点头。
章晓莫名其妙:“不能说话吗?”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放低了声音:“这里有窃听器?”
但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转移车队的车吗?装什么窃听器。再说即使装了窃听器,我俩讲话也没影响……”
那个戴着头盔的人突然笑了一声,章晓发觉这笑声有些熟悉。
随后那人把头盔的深黑色镜片推上去,露出了自己的脸。
高穹冲着章晓笑出一排白牙。
章晓愣了一会儿,手里的密码箱差点没拿稳:“高、高……”
高穹低声说:“原本是秦夜时跟你的这辆车,他让我上来了。”
“你、你怎么能来!你不是要封闭式训练吗?”章晓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高穹连忙对他竖起手指:“嘘,小声点儿。我不放心你,这么危险的一件事,我想陪着你。”
章晓说不出话,嘿地笑出来,心里头那股不安被欢喜冲淡了,让他有点儿想哭。他紧紧握住了高穹的手,小心靠过去,在他竖起来的手指上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得知周沙有宝宝之后,章晓好几天都处于莫名其妙的激动之中。
他看到袁悦和应长河,忍不住要上去显摆。
章晓:你们都不知道吧,嘿,我知道了一个师姐的秘密。嘿嘿,嘿……
应长河:知道啊,就有娃了嘛。
袁悦:两个月了,这个你不知道吧?
应长河:男孩就跟原一苇姓,女孩就跟周沙姓,这个你也不知道吧?
章晓:……
第89章 转移(4)
高穹笑着看章晓。现在的章晓会让他想到麂子, 它有小小的舌头, 和温顺的气息。
他抚摸章晓的下巴,像是逗弄, 也像是安慰。手的温度有些低, 冰凉生疏的触觉令章晓觉得陌生, 但很快他就适应了,转而抓住了高穹的手:“我刚刚挺怕的, 但现在不了。”
他低头说话, 忽然看到了高穹腰上的枪。
“……你还要——不是,秦夜时还要佩枪?”章晓很吃惊, “佩枪做什么?”
高穹:“这玩意儿用不上。”
他今天能混到车上来, 秦夜时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三人之前商量的时候, 秦夜时让他藏在装备室之外等自己,别的什么都不用做。秦夜时换衣服和装备的时候动作很慢,故意拖到别人都走了才把高穹叫进来。他把自己的装备、名牌和封闭式头盔都给了高穹:“今天是不用戴头盔的,不过你戴了……不是, 我戴了也没人会说什么。如果有人让你摘, 你当作没听到就行。上车之前无论谁问你话, 你就随便挥挥手,不用回答。”
高穹一边飞快地换衣服,一边思索着秦夜时的话:“因为你是秦双双的弟弟,所以没人敢批评你?没人能管你?”
秦夜时:“……唉,差不多吧。”
高穹笑道:“这不是很好吗?叹什么气?”
秦夜时并不觉得好:“我在单位里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姐说是我因为情商低,可明明是因为她, 所以才没人跟我交朋友。”
高穹束皮带:“小秦啊,我认为,你需要端正对自己的一个认知。你的思想,问题不少啊。”
秦夜时觉得高穹此时此刻的气质,跟自己那位在机关单位当了几十年领导的父亲非常像。
他指导高穹穿好衣服,然后自己也在一旁换上了闲置的装备。
“我真羡慕你。”秦夜时突然说,“如果管理陈氏仪的人是袁悦,我也会像你这样做的。我会尽最大努力在他身边陪他,保护他的安全。”
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秦夜时心想,袁悦这个人和他的工作都很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只要和袁悦有关,他的念头总是一个比一个来得快,这一点儿小感慨还没想清楚,另一个新的想法立刻又窜出来,覆盖了前头那个没成形的:普通太好了,在这个时候,没有比做一个普通人更好的事情了。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应,秦夜时抬起头,发现高穹已经走到了门边,正在小幅度地跳跃,不满地看着他:“说什么呢?听不清楚,走不走?章晓在哪辆车上?”
秦夜时认为自己和高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所以他确实无法和高穹沟通。他对高穹这种没眼色的行为十分鄙夷,愤愤哼道:“把镜片放下来!你怕别人看不出你是谁吗?”
看着高穹上车之后,秦夜时也跟上了车队。车队的最后一辆车是医务车,原一苇在里头。他等到前面的所有人都上了车才快步跑出去,直接跳上医务车。原一苇守着车门等他,见他跳进来才关。两人没有交流,因而车里的医生护士除了觉得奇怪之外,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是秦主任的弟弟!——车子里的其他人以眼神这样交流。
车队缓慢离开了博物馆,驶入车流滔滔的街道之中。
车队离开博物馆之后的几分钟,宁秋湖接到了电话,是负责盯梢的人打来的。
“他们已经出发了。”宁秋湖说,“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大家做好准备。”
三号仓库位于郊区,离开市区之后需要穿过一段二级公路,随后再继续转上另一条高速路,继续前进才能抵达。管委会手底下的几个机密仓库的位置,方稚之前在活动的时候就已经从管委会高层那里窃取到了,宁秋湖展开简陋的地图,跟参与这次任务的人再梳理一遍行动的所有内容。
这条二级公路周围比较荒凉,原本有民居,但由于最近大兴拆迁工程,因而多出了许多无人居住的废旧楼房,连野狗都少见了。
此处就是动手的地方。
“我们的目标是陈氏仪和陈氏仪的管理员。”宁秋湖说,“管理员肯定会和陈氏仪在一起。会长给大家看过陈氏仪的图像,它很小,而且陈氏仪里头最重要的是原型机,其余的量产机倒不是特别重要,因为用不了。所以我们认为,所有的陈氏仪,包括最关键的原型机在内,肯定就在管理员章晓身上。因此,我们的目标可以简缩为一个:找到章晓,抓住章晓。”
“他是陈氏仪的管理员,会不会是个比较厉害的向导?”有人提出了问题,“警铃现在出色的向导不多,如果抓住他,我们是要把他吸纳进来么?”
“这个我不知道。”宁秋湖冷淡地说,“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这不是你应该了解的事情。你只要记住我们的目标就可以了。”
问问题的人脸色顿时变差,但他还没发作,另外的人又紧接着提出了问题:“宁哥,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稳。方稚被他们抓过去,他会不会已经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危机办?而且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有所准备,车队这样大摇大摆,说不定是引君入瓮的诡计。”
宁秋湖点了点头:“但除了在这条路上,我们再没有其余的机会接触陈氏仪了。陈氏仪从文管委转移到三号仓库的这段路途,是我们警铃协会复苏以来最接近陈氏仪的一次。我们一定要抓住机会。”
他说话明确,强调了目的,同时也稍稍鼓舞了士气。有不少人随之点头。
有个突兀的声音从身边传出,吸引了宁秋湖的视线。
“宁秋湖,你只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撑死不过是华南分会的一个会长,摆什么谱?一副自己才是会长的架势……”
有人拉了拉说话者。他很年轻,看向宁秋湖的目光里隐含着愤怒和不甘。
宁秋湖眯起眼睛看着他。这是一个向导,精神体是一只挺可爱的知更鸟。他对鸟类没兴趣,因而看着这个人也没有丝毫胃口。
“你认为我像会长?”他笑了笑,“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我自己从来没这样讲过,是你先提起来的。我确实不过是一个小会长,但我同时也确实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会长既然把你们指派过来,你们就必须听我的话,完成任务,达成目标,就够了。我不需要你们认同我,也不需要你们拥戴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瓶子。瓶子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都是一颗颗的药片。
“而且,你们不想吃饭吗?”宁秋湖压低了声音,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那可都是管委会的士兵,是危机办的人,可以说是哨兵和向导人群里最强的一批。你们不想尝一尝他们的精神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