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行,我们必须让他们明白,加入合作社不需要他们出钱,只需要出力,而且,这也是为他们自己而干的。”余磊找到乡长建议道。
政府上下的全力配合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县高官王清华在全县工作大会上公开发言,如果有哪个部门哪个人为了部门利益和个人利益,而罔顾大局,不用给他面子。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嘉谷可以找地方干部,也可以直接找他。
县高官的态度,决定了政府上下对嘉谷的态度。哪怕是为了出现在县高官的眼帘中,基层干部都愿意放下身段,和嘉谷工作人员谈论项目推进的细节。
但是,态度有了,观念不一定跟得上,龙固乡乡长就感觉颇为为难:“农民没种过文冠果树,看不到长远利益,思想工作不好做啊。”
余磊并不满意他的推脱,深呼吸一口气,道:“我,是在隔壁市长大的,土生土长的晋省人。我知道不少晋省人都羡慕有煤可挖的地区,那收入是噌噌往上蹿。但那是以前,现在煤炭丰富的地区,也在想方设法寻找更多的出路,靠矿产致富很难指望得上了。”
“外出打工也不容易,在外扎根很难,总漂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结了婚以后就不想出去的大有人在。只有让土地增值,让大家回到家乡,形成真正的农业产业,这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楼县人如果不甘于贫困,就绝对不能错过加入嘉谷合作社的机会!”
一口气说下来,余磊自己都差点愣住了。
曾几何时,他一个满脑子里只有煤炭的矿业人,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
就算把当临时工的日子算上,他才加入嘉谷多久啊,嘉谷真是有毒!
但是,他对自己的这一改变乐见其成。
经历过嘉谷的培训后,他意识到,嘉谷的合作社,正在悄然改变着很多人的“活法”。
把零散的种植户、养殖户和经营者凝聚起来,其实并不一定最符合嘉谷的利益――在“龙头企业+专业合作社”的合作体系中,农户明显因此提高了与龙头企业进行谈判的地位。
做煤炭工人则不一样。就拿他父亲举例好了,经历了煤炭行业几十年起伏的工人,还不是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把握?即使是行情最好的时候,也就涨了点工资;行情一下跌,随时会被煤企踢出去。
事实证明,无论是农民,还是工人,单个都是很弱的,在市场经济中,他们都是弱者。
嘉谷系合作社诞生之初,就提出了“发展为了农民、发展依靠农民、成果与农民共享”的口号,也一直努力在做,也是社员觉得合作社可信可靠,才会合力走到今天。
他不知道合作社的优势能持续多久,又会在什么时候转变为社会发展的桎梏,因为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起码眼下,合作社最符合农民的利益。
龙固乡乡长自然不知道余磊心里的波涛汹涌,但他知道上头领导对于嘉谷的看重,硬着头皮,还是给了准话:“这样吧,我会加大宣传力度,动员所有的村干部,挨家挨户的走访……一定不会拖嘉谷的后腿!”
余磊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
底下的人怎么开展工作,齐政并不在意,以他现在的地位,很多时候,只会看结果。
事实上,动作快的乡镇,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在嘉谷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开始了文冠果栽种。
在龙固乡的隔壁山头,齐政和县高官王清华弯着腰,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及至文冠果基地时,背上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这就是文冠果?真的能成活吗?”王清华看着半人高的树苗,有些纠结道。
有一句俗话说:在山上种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娃娃还难。
下决定的时候不觉得,但直面实物的时候,他才直观地体会到,自己的仕途将维系在这一株株半人高的树苗上,不免心有惴惴。
“当然能成活!”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一位体型微壮的中年人漫步过来,听到王清华的质疑,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齐政轻咳一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嘉谷的文冠果技术顾问马专家,也是他破解了文冠果移栽成活难和‘千花一果’的难题,被业界称为‘文冠果杂交之父’……”
马专家的人生堪称传奇,他本是一名报告文学作家,在写作过程中抗旱节水的文冠果一见钟情,从此矢志不渝研究文冠果,成为了一名文冠果专家。
他的梦想就是在荒山、荒坡、荒原,甚至沙漠、戈壁里都种上文冠果,让西北绿起来,把大西北建设成为一个山川秀美的地方。这很符合嘉谷的理念,因此嘉谷实验室主动邀请他合作研究,并在他的研究基础上,又经过七八年的培育,才得到新一代稳产高产的文冠果品种。
王清华连忙与他握了握手,道:“对不起,是我妄言了。”
马专家大手一摆,声若洪钟道:“没事,你的顾虑也没错。文冠果确实是一种移栽成活难的植物。在研究培育文冠果期间,我失败了很多次,也正因为一次次的失败和嘉谷实验室的加入,才解决了这一难题……”
文冠果是深根性树种,在水肥充足、光照强的条件下,一年就能长二米多高,杆长得高根就扎得深,挖苗时只能带二十公分,而且主根发达了侧根就弱了,所以移栽成活率就低。
而要规模化种植,首先要解决移栽成活率低的问题。经过实验室和马专家的联合研究,摸索出了一套严格主根侧根长度、药水泡根、泥浆蘸根和塑料包根等繁杂的移栽技术措施,才保证移栽成活率在95%以上。
当然,成活率很重要,但果实收获才是重点。
“明年就能产果?”听完马专家的介绍后,王清华惊喜莫名。
只有能赚钱的生意才能长久的做下去,如果是能快速赚到钱的生意,能更长久地做下去。他都赌上了仕途,自然希望文冠果能源林的生意能快速赚到钱,从而形成互惠互利的关系,进而帮助扶贫工作继续。
“不仅能产果,还能多产果,产好果。”马专家得意地笑道。
而说到这一点,他就不得不佩服嘉谷了。
他自认是一个外行,只会最简单粗暴的培育方法――精选全国56个地方的优良品种进行杂交,发现那一棵苗挂果早、挂果多,就摘下来进行进行第二代育苗。这样连续选育,以培育出高产文冠果种苗。
而嘉谷加入研究后,这一进度大大加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嘉谷氪金够豪爽的缘故,经过四代选育,新一代文冠果品种高产性能就已经极其稳定。
一般文冠果都是三瓣的,也有个别四瓣的,但新一代文冠果两年就开始挂果,而且出现了大量四瓣五瓣的果子。
“真是个氪金的世界。”马专家内心也不得不如是感叹。
县高官王清华才不在乎谁的功劳更高,他只在乎能不能保持稳产高产:“我了解到,文冠果树龄可达300余年,新品种的盛果期能保持二十年以上吧?”
各地的文冠果产业化尝试可谓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它们大都是由野生采集而来的,前期发展较快,后期却陷入了低产的死胡同――换言之,文冠果退化的速度超乎想象。
也是因为嘉谷一贯良好的声誉以及成果频出的过往,很多人才敢相信文冠果新品种产业化的可行性。
齐政笑了,轻抚文冠果叶片,语气轻松却不容置疑道:“您放心好了,种植文冠果的农户起码可受益三代人,这可是一年种,百年收的‘铁杆庄稼’!”
让作物一年比一年高产,他不敢断言;但保持作物品质稳定什么的,他最拿手了。
……
第674章 何以使民卖命
楼县的文冠果能源林基地投入建设后,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其中,既有各地的政府官员,也有意欲投资的企业代表。
前者主要看的,是文冠果产业的发展,会直接增加多少劳动力就业岗位,所在地区农村劳动力会发生怎样的重大改变。
在建设初期和生产的旺季,即能为当地农民提供临时就业机会,极大促进农民增收;后期还可以帮助大量的劳动力转移到二、三产业,从事非农业生产工作――新一代文冠果花色由单一的白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复色花,无疑是旅游观光的奇花异木良种。
当文冠果花盛放时,白里泛黄、黄中透红、红里发紫的花冠在春风的摇曳中,如舞蹈中的裙装,如飘扬中的彩带,在嫩绿的新叶的衬托下艳丽夺目、光彩照人。结合晋省大大小小的历史文化资源,有些心思灵活的地方官员们已经想到了旅游产业大兴的盛景。
而且,还可以在当地延伸产业链,通过深加工获得更广泛地收益,企业发展以后可以带动本地劳动力,从基地、加工、生产、销售各个环节获得收益。
这让地方官员们看向文冠果树的目光愈加热切。
而企业代表们的心思就“单纯”多了――产量!他们第一时间关心的,永远是产量。
结果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结合嘉谷提供的产量数据,三年生的文冠果树,单株产量可在0.7公斤左右,四年生的文冠果树产量翻一番,五年生的又翻一番……十年生的单株产量已达到20公斤左右。嘉谷移栽的文冠果树苗一般是两年生,也就是说,最多栽种一年就有了产量,有了效益。随着树龄的增长,其产量也稳定增长。
还别怀疑,在嘉谷的文冠果育苗基地,有的苗高才三五十公分,就挂了很多果实,以至于不少人觉得,那么小的树,就能挂那么多的果子,根本就不可能,那个果子是粘上去的吧。
总之,高产是实实在在的,至于能不能稳产,有待时间验证;但考虑到嘉谷的声誉,这一重怀疑也基本可以打消了。
参观者各有各的心思,不过,到最后,他们的目光都被楼县人种树的激情吸引住了。
“自力更生!”
“团结协作!”
“艰苦奋斗!”
“不怕困难!”
“无私奉献!”
一面面红旗,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被立了起来,将还长着稀疏乔木与遍地杂草的山坳插的遍地都是。
与此同时,挎着大喇叭,头戴草帽的宣传队员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宣传:“李家湾合作社,再干半小时休息!”
一声狂吼,在半山腰炸响。
同时,更整齐的吼声传了下来:“李家湾合作社,再干半小时!”
“龙固乡合作社,再干一个钟休息!”
山坳的另一边,更大的吼声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转了过去,就见几十人的队伍聚集到了一起,共同摇晃着一杆红旗,似乎在与对面打擂台似的。
两边山头的人,似乎都被激了起来,有些准备坐下来休息的人,马上捡起工具埋头苦干。
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之时,齐政整个人差点斯巴达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得像是大会战似的。
然而当齐政知道宣传队员的身份后,他默了。
楼县所在的吕梁山山区虽然贫困,但还有另一个特殊的地位――革命老区。
这种情况下,不知哪位鬼才,提议展开发动群众的路线方针。
于是,宣传队中都是各县各镇的名人,也是深受革命精神熏陶的老一辈。
当他们充分意识到合作社与民众的利益是一致的,爆发出来的动员力量,简直让齐政都为之侧目。
他们自动将责任落实到镇,落实到乡,落实到村,每个合作社各司其职,该奖励的奖励,该批评的批评,看似粗暴,偏偏乡民们的士气高涨。
参观者们站在稍高一些的地方,看着如蚂蚁般的人群,或是喊着整齐的口号,或是唱着粗犷的歌声,将一颗颗的树苗扛上山,将灌木扫空,将草清走,硬是在一个个道路不通的山头中,种满了文冠果,不禁也是看痴了。
虽然嘉谷身家丰厚,虽然嘉谷能买得起大量的工程器械,虽然嘉谷能开发多种崭新的技术,但在崇山峻岭中搞开发,最需要的永远不是技术,而是一滴一滴的汗水。
出了县城,一路都是起起伏伏的山岭,不管是运来的树苗和水,还是就地刨出来的深坑,都只能是使用人力。
不少山头是湿陷性黄土,挖下去几十米都是尘土飞扬的干土。在没有水的艰苦条件下,嘉谷采购的水车也只能靠近山脚,社员们再拉水管或挑水上山,种活了一棵棵文冠果。
当然,为了以后收获,山路还是要修的,但等挖掘机和吊车进场的这份功夫,文冠果都可以落地生根了。
只要想想将成千上万的树苗运进山,搬上几十米上百米高的山梁,就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地势较陡的山坡,更是分外的危险。
然而,落后地区的开发,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积攒出来的。
大城市的大规模开发已经基本完成了,后代享受着前人的成果,自然能够坐在办公室里,谈论人生价值、贫困户命运、自然保护什么的。
落后地区的同胞,却远远没有矫情的资格。
而他们肩膀上的厚茧,虎口撕裂的痛楚,也仅仅是为了十年二十年后,自己的后辈能有矫情的资格。
很自然的,参观者们就想起了嘉谷一力坚持采用合作社制,让更广大民众参与利益分配。
不酬之以重奖,何以使民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