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就是了。”蒋山长气势如虹地道:“我们且胜他们三筹。假设有了孩子,再让他们两筹又如何?我们不还是胜他们一筹吗?”
听到蒋山长胸有成竹的决心,薛玉润心底大松一口气:“有山长此言,我就放心了。”
只要巾帼书院的教习先生里,有一个人能胜过一个鹿鸣书院的夫子,她就能渲染出她们足够厉害的舆论。毕竟,时人都觉得她们没人能比得过鹿鸣书院的夫子。
“您放心,台我来替您搭,只请您臻选教习先生参加比试。”薛玉润想了想,道:“时间,就定在今年的登高宴,如何?”
“好!”蒋山长立刻应声,又道:“娘娘,若要增添胜算,还望您请钱夫人一同参与比试。”
薛玉润微愣。世人都说,蒋山长跟钱夫人自从闺中时便争论甚繁,很不对付。可没想到,不论是钱筱赞许蒋山长,还是蒋山长推崇钱夫人,竟都毫无迟疑。
“臣妇敬服之人不多,筱娘便是其中之一。臣妇还怨过筱娘从前没有试着去打破这个破规矩。毕竟她才华出众,她的夫君……臣妇的兄长又鼎力支持。”大概是因为她怔愣了片刻,蒋山长紧接着解释道:“只可惜她无心山长之位,也没能跟臣妇痛快比上一场。”
说起往事,蒋山长的语调里,还是流泻出几分遗憾。
不知道是为没有跟钱筱酣畅淋漓地比上一场而遗憾,还是为钱筱未能跟蒋谈白头偕老而遗憾,又或者,是为这个规矩多年未破而遗憾。
薛玉润颔首道:“您放心,我会请先生参加比试,只不过,愿或者不愿,端看先生心意。”
“不愿就不愿吧。毕竟,兜兜转转,还是她的弟子头一个尝试。不枉她褪下缟素,入宫当您的先生。”蒋山长慨叹道:“在您的身上看见圆满,也算是对往事的成全。”
说到“成全”二字,蒋山长目光变得愈发的慈和:“娘娘,也要多谢您对如瑛的成全。”
薛玉润大震。
她在跟蒋山长,甚至钱筱对话时,都没有提过“顾如瑛”半个字,就是因为她担心会对顾如瑛不利。可没想到,蒋山长竟早就有所察觉。
“您……”薛玉润迟疑地开口。
“她啊,值得这世上所有的好事。”蒋山长提起顾如瑛,就如同太皇太后、钱宜淑、钱筱说起薛玉润:“只盼她,比臣妇更幸运。”
*
蒋山长提及顾如瑛时,顾如瑛正在家中看书。今日是休沐,她不必去巾帼书院。
原本,在哪儿看书对她并无差别,只是,她跟赵滢翻过了巾帼书院所有的记载,发现历任山长和教习先生,竟全是孀居或自梳。所以,她此时心绪繁杂,在同一页停留了许久。
末了,顾如瑛眉头微蹙,站起身来,用冷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
冰凉的水,让她定了定神。
她沉下心来,继续看书。
只是,书才翻了两页,就被气喘吁吁的使女打断了:“姑、姑娘,夫人请您到前院去。”
顾如瑛的生母早逝,现在的顾大夫人是她的继母。她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鲜少有这样急匆匆地派人来请她的时候。
顾如瑛拧眉问道:“何事?”
“赵、赵家,来提亲了!”
顾如瑛一时甚至没有回过神来――这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在花朝节上,跟赵渤说得清楚明白,她想当巾帼书院的山长,而巾帼书院的山长,向来都是自梳或者孀居――那个时候,薛玉润还没说她想试着改这个规矩。
顾如瑛声音微颤,问道:“哪个赵家?”
“赵尚书令的赵家。”
――也即,适婚的男子,唯有赵渤一人的赵家。
*
赵家向顾家提亲的消息,经由赵滢的信,传到薛玉润手上时,薛玉润刚刚跟太皇太后交代完她跟钱筱和蒋山长商量的事。
这件事,她打一开始,就没有瞒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一如往常,她置身事外,不提建议,但让薛玉润需要什么,尽管去提。
薛玉润拆开信,大舒一口气,低喃道:“看来,顾姐姐的确比蒋山长,更幸运。”
她很清楚,顾如瑛在花朝节时,想必已经跟赵渤说得很清楚了。哪怕赵滢跟赵渤说了她们的谋划,可是这个谋划成与不成,还未可知呢。
要是算计点的人,不说像蒋山长的未婚夫一样立刻解除婚约,赵渤大可再等一等。毕竟,若是他求娶不成,多少也会折损他求娶其他贵女的机会――她们轻易答应,岂不是显得自己比顾如瑛“次一等”么?
此时求娶,是鲜明地摆出了同舟共济的态度,其内,是珍视与郑重。
赵哥哥,这一次真的不愧赵滢写了整整五页的溢美之词,赞扬他的选择。
薛玉润信还没看完呢,她身后就响起了一道低幽的声音:“在想谁呢?”
这声音太过熟悉,薛玉润的脑海里根本就不设防,下意识地答道:“赵哥哥。”
楚正则:“……”
第87章
“赵哥哥”这三个字一出, 薛玉润忽然觉得,空气变得有几分凝重。
薛玉润放下信笺,回过神来, 连忙转过头来:“陛下……”
她话音未落, 才望进楚正则幽深的眸子,就听他冷森森地问道:“哪个赵哥哥?”
薛玉润严肃地道:“什么赵哥哥?哪来的赵哥哥?你一定是听错了。我说的是‘则哥哥’。”
“是吗?”楚正则嗤笑一声, 俯身伸手, 欲去拿薛玉润桌上的信笺。
薛玉润哪能让他拿到。
万一瞧见信里赵滢把赵渤夸得天花乱坠, 楚正则再联想一番,那就不是醋坛子翻了那么简单,那是醋海翻涌――她一准见不到明儿的太阳, 能见个夕阳余晖,都是楚正则“手下留情”。
薛玉润当机立断, 抱住了楚正则的手, 义正辞严地道:“则哥哥,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怎么可能想别人?”
楚正则冷呵道:“……朕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怎么会呢?你听听我的……”薛玉润抓着楚正则的手, 声调软乎乎的。
此刻,他的手离她的心口很近。
楚正则以为她要说“听听我的心声”, 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心口――浑圆耸立的酥山,藏在春衣之下, 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心口处绣着的那朵含苞欲放的牡丹,好似即将绽放一般。
楚正则呼吸微滞, 但想到尚未用晚膳,还是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然后, 就感受到薛玉润把他的手, 放到了她的小腹上, 语调还甚是恳切:“……肺腑之言。”
楚正则:“……”
他索性弯腰,将坐在位置上的薛玉润抱了起来,换成他坐下,把薛玉润困在了自己的腿上,磨刀霍霍地反问道:“肺腑之言?”
薛玉润环着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肩头,理直气壮地道:“那儿确实藏着腑脏呀。”
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含糊的笑意。
楚正则哪儿还能不明白,自己方才呼吸微滞时的迟疑,尽数落在了怀中人的眼底。
他撑着薛玉润的后腰,将她往自己怀中压,声音沉沉:“那你也感受感受朕的肺腑之言。”
薛玉润僵坐着,不敢动。
他心如鼓噪,在她耳侧吐露着呼吸,上下皆如烈火一般灼热。
“感受到了吗?”楚正则的声音低哑。
薛玉润忍不住吞咽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到自己的肚子传来了“咕哝”的声音。
薛玉润权当这是楚正则的肚子在叫,一乐:“感受到了!”
楚正则气得在她的脖颈上磨牙:“小没良心……”
这本该咬牙切齿的四个字,最终掩于他落在薛玉润侧颈的轻吻中。
薛玉润被他亲得有点儿痒,这一点儿痒意从脖颈处泛至心尖,她微微侧首,伸手推着楚正则的胸口,离他远了些,不服气地道:“瞎说。”
“瞎说?”楚正则一手握着她的腰,随手就拿起桌上赵滢寄来的信笺,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别以为朕没听清,你那一声‘哥哥’前面,跟的是个‘赵’字。”
“那是因为我正好看到赵哥……编修,跟顾姐姐求亲。”薛玉润音调急转,换了个称呼,郑重其事地道:“我欣慰于我的则哥哥,收入彀中的皆是有情有义的英才。可见我的则哥哥,是天下圣主,众望所向。”
“所以……”薛玉润盈盈笑道:“你怎么能说我不是在想你呢?”
“歪理。”楚正则轻啧一声,随手放下信笺,弹了一下薛玉润的额头。
薛玉润扶额,怒目圆瞪:“你!”
可她还没来得及鼓起腮帮子,楚正则就再一次倾身,将吻落在她的唇上:“可我受用。”
低声含笑的轻语,缠绵而细密的吻,引得薛玉润悄悄地软了腰肢,换来他滚烫的掌心,一点点,沿着她的腰窝上移,探触那朵含苞欲放的牡丹。
*
珑缠和德诚守在殿门外,听到暖阁里细碎高低的声响,他们俩默不作声地带着面红耳赤的宫女和宫侍,又往外走了走。
德诚看看一旁宫人手中的食盒,低声问珑缠:“珑缠姑姑,这普济寺的素肉斋……”
珑缠在心底扶额。
这素肉斋也是怪赶巧的。上回在相思树下,皇上和皇后不知因为什么要紧事耽搁了,没吃上。皇上今日稍稍得空,特意让人又去普济寺请来这一餐素肉斋,谁知还是没吃上。
“下次吧,下次吧。”珑缠幽幽一叹:“要是素肉斋都是冷盘就更好了。”
毕竟眼瞧着皇上和皇后不折腾到入夜不会停,重新煨热的素肉斋到底不如原先的好吃,多半要赏给宫人。
一旁的德诚,深以为然地点头。
*
待荒唐过后,薛玉润听说楚正则准备了素肉斋,很是可惜地呜咽了一声:“早知道你准备了素肉斋,我就听自己的肺腑之言了。”
她本来是觉得饿了的,连肚子都叫了。谁知道秀色可餐,她一时没把持住……
楚正则和薛玉润都已沐浴更衣,用过夜宵,此时正对坐在拔步床的围廊中的棋桌前。
“等你忙完,我们去普济寺祈福,再去吃素肉斋。”楚正则说着,伸手,将薛玉润披散的发丝别至耳后。
薛玉润闻言,把她近来所查的结果,以及和钱筱、蒋山长聊天的内容一并告诉了楚正则:“我在想,在文园设曲水流觞。考较的科目,就从巾帼书院和鹿鸣书院的先生都要学的经书里来。”
楚正则打开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手上捏了一颗青玉棋子,想了想,颔首道:“你可以请太傅出题,有太傅坐镇,翰林院的学士们,多半也乐意参与考评。”
“这倒是个好主意,爷爷一定高兴。”薛玉润高兴地道:“不拘男女老少,皆可答题。如科举,封卷隐名,用馆阁体书写。”
“我这就去给爷爷写信。”薛玉润正打算出去,就被楚正则拉住了手腕。
薛玉润困惑地“诶?”了一声。
楚正则拉着她坐回椅子上,慢条斯理地问道:“钱夫人所说的另两条呢?你打算如何既要让她们的孩子能获得才德兼备之人的抚育,又要让她们能时时看到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