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宛卿:“……”
这家伙一定是在湖里磕坏了脑子。
一定。
温泉池里就剩她一个人,顿时显得有点空旷起来,姜宛卿不由又开始想起了上一世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再泡了一泡便回寝殿了。
张嬷嬷和林嬷嬷早将被褥煨得暖暖的,让姜宛卿拿被子裹着,然后细细替姜宛卿将头发擦干。
姜宛卿的头发丰软密实,挽成发髻时乌鸦鸦沉甸甸,放下来时直如一匹黑缎,两位嬷嬷花了好些时候才彻底擦干。
还恐有寒气残留,特地生了个炭盆,让姜宛卿烤着。
寝内本烧着地龙,这么一来姜宛卿只觉得一阵阵发汗,热得不行,要掀开被子。
两位嬷嬷忙道:“这时候正要发汗,发一阵汗,寒气全消才好。哪怕是个壮汉,大冬天掉进冰水里,不小心照料,一场风寒就能掉要小命。”
正说话间,宫人来禀,戚氏过来探望。
一起过来的还有姜元龄。
消息已经传开,人们都说是太子妃和太子失足落水,中间全没有人提庆王一句。
戚氏过来慰问一番,留下一些滋补药品,嘱咐姜宛卿保重。
姜元龄却留了下来:“母亲先去吧,五妹妹一个人在这里躺着怪可怜的,女儿陪五妹妹说说话。”
戚氏笑道:“也好。你们都是天家媳妇,以后有什么事要彼此照应。”
姜元龄应下。
戚氏走后,殿内一下子静下来。
两姐妹在姜家都很少聊天,现在自然也没有什么私心话要聊,姜宛卿打了个哈欠,颇有些无聊地等姜元龄开口。
她知道姜元龄想问什么。
上一世风昭然登基之后,姜元龄刚入宫,时常往姜宛卿这里跑。
那时姜宛卿才从离乱中回宫,对姐妹亲情甚是渴望,每一次姜元龄来都很觉得又暖心,又感动。
后来才发现,姜元龄看上去很关心她,但话里话外,更多的是在打听她和风昭然相处时的情形。
在得知风昭然一直守身如玉,两人甚至还没有圆房的时候,姜元龄微微笑了笑,然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姜宛卿是死后才明白那个笑容里的轻蔑。
此时的姜元龄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姜宛卿,看得姜宛卿又打了个哈欠,简直快要睡着了。
“五妹妹确实生得美艳……”姜元龄黯然道,“难怪他会将你放在心上,不顾一切跳下去……”
“姐姐要听实话吗?”姜宛卿直接道,“殿下说,他是为了姐姐才救我的。”
姜元龄微微一怔。
“殿下说他受不了你嫁给别的男人,他心中很痛苦,想让姐姐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
姜元龄脸上多了一丝神采:“……他真的这样说?”
姜宛卿:“姐姐不信可以去问他。”
最好以后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他,莫要再来找我。
“可是……”姜元龄低声道,“他若是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在书房侍寝?”
姜宛卿原本懒懒的,打算把姜元龄打发走便好好睡一觉,此时却是整个人激灵一下,睡意全消。
姜家会知道东宫的消息不奇怪,因为肯定是往东宫安插了人手。
但东宫的宫人已经全换过了,姜元龄为什么还会知道?
“那日……”
姜宛卿的语气有些迟疑,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日殿下喝了点酒,有点醉了。
这谎言不太高明,因为风昭然从不会让自己醉。
但姜元龄好像不知道这一点,在恍然之后露出了一点鄙夷的神色,“原来你是在趁人之危。”
姜宛卿笑笑。
“你不会在骗我吧?”姜元龄忽然问。
“我为什么要骗你?”姜宛卿道,“其实姐姐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的话?是以殿下姨姐的身份,还是殿下弟妹的身份?我与殿下已是夫妻,姐姐为何要打听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姜元龄一滞。
姜宛卿一直是软软糯糯的,视线从未这样锋利过。
“我若是不愿意说,姐姐完全没有理由问,而我之所以愿意说,只不过是因为殿下对姐姐一片深情。我不想让他被姐姐误会。”
姜元龄的视线顿了顿:“五妹妹,你果然一直喜欢他。”
姜宛卿笑了。看来她上一世小心翼翼的倾慕根本没有瞒过任何人的眼睛。
“是啊,我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你。所以姐姐,以后再也不要来问我了,有什么想问的就去问他吧。”
姜宛卿垂下眼睛,“日日看着他心中只想着姐姐,我已经够痛苦的了。”
姜元龄终于被哄走了。
姜宛卿松了一口气,但愿她再也不要来了。
希望天下有情人早成眷属,不要再将旁人牵扯进来。
不过……姜家竟然还在东宫有眼线,以后还是小心点。
会是谁呢?
*
两位嬷嬷的捂汗大法到底还是有用的,姜宛卿原以为自己和上一世一样逃不了一场风寒,结果回宫之时得风寒的另有其人。
姜宛卿是在马车上发现风昭然不对劲的。
皇帝接连三天歌舞升平花天酒地,风昭然则忙得在马车上依然要看奏折。
他的动作如常,只是速度比平时略慢了一些,然后脸上好像有点发红。
但因为他的脸平时过于苍白,这点红晕倒让他看起来更像正常人。
所以姜宛卿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车轮碾过一块石头,马车颠了一下,她不受控地向前栽倒,风昭然抬手拉了她一把。
她跌在风昭然身上。
“坐稳了。”风昭然沉声道。
他的神情镇定,声音清晰,但姜婉卿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
想也没想,她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高热几乎烫着她的手。
风昭然把她的手挪开一点,因为她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奏折。
“……”姜宛卿,“殿下,你知道自己发烧了吗?”
风昭然“嗯”了一声,仍旧看奏章,末了指甲在奏折上轻轻划了一道。
姜宛卿知道这是他认为这道奏折留中再查的意思,看来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庆州太守连续第五年上书求户部拨款修河堤。
姜宛卿没有再去打扰他。
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着哪门子急?
回宫之后风昭然如常理政,看过的奏折全部写好条陈送给皇帝过目,皇帝加盖大印。
姜宛卿让张嬷嬷放风,等风昭然下朝了就来通报,然后去小厨房继续熬红豆汤。
熬完第二锅的时候觉得不大对劲。
小厨房里的午饭都好了,风昭然却还没有下朝。
在饭香与红豆香中,姜宛卿想起来了,上一世的这一天,风昭然被皇帝罚跪在勤政殿外,一直从早朝跪到天黑。
因为他建议户部先拔款给雍州,那里秋季刚遭过蝗灾,几乎颗粒无收,百姓嗷嗷待哺。
但庆王认为庆州地处黄河边,黄河不时泛滥,河堤至关重要。
和一贯的争执一样,结果是皇帝同意庆王的奏请。
此事到这里本来算是结束了,朝臣们已经准备商议下一件政务,这时候风昭然站出来,要求彻查庆州修堤的款项去向,以及历年修堤的回案。
“河堤年年修缮,庆州收粮却是年年减产,田亩、户籍、人口,皆一年比一年少,单是去年庆州良田便报有八千六百八十九亩被淹,每年一百万两白银修堤,到底是修了何处?”
“皇兄的意思是说庆州的太守贪墨?”庆王道,“本王向来不偏私,若他真有不轨之举,本王第一个取他脑袋。但修堤乃是治河第一件大事,皇兄就算要治人,也得先把河治好再说吧?”
这当然不是兄弟俩第一次在大殿上争论,但距离两人上一次争执已经过去数年之久,人们都认为风昭然已经接受了现实。
可这一次风昭然没有丝毫让步。
最后皇帝大怒:“庆州乃是庆王治下,黄河一旦泛滥,便是举国成灾,到时候灾民流离失所,波及京城,太子你承担得起吗?!”
上一世姜宛卿得知风昭然被罚之后焦心不已,花钱买通勤政殿的内侍才问出这样的详情。
她是女子,不能上外殿,只能在百官下朝之后,扮成内侍去给风昭然送水。
寒风呼啸,风昭然跪在冰冷的方砖上,一整日滴水未尽,双唇干裂。
“殿下,喝点水吧……”她颤抖把水送到他唇边。
他只给她两个字:“――走开。”
姜宛卿现在还记得他说这两个字的神情,眼睫低垂只看见面前的方砖,根本没有抬她一眼。
此时消息渐渐传到东宫,无论美人还是宫人皆交头接耳,悄悄议论。
“听说了吗?”
“唉,真是惨……”
“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鸡蛋偏要往石头上撞呢?”
“是啊,自己在陛下心里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