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是向来不离皇帝左右的,诸皇子中不带太子而带庆王,仿佛是一种明显的宣告。
崔贵妃满面春风,皇后脸上铁青,像是随时都准备拂袖而去。
皇帝本来是敬了酒就要回前殿的,庆王不知附耳说了些什么,皇帝居然留了下来,开口道:“听说姜家五姑娘擅舞,不如给太后跳上一支来瞧瞧?”
姜宛卿头皮一紧。
她从皇帝踏入大殿起便一直低着头,此时被点到名,不得不起身离席回话:“请陛下见谅,臣女前些时日出城扫墓遇刺,不慎伤了小腿,起舞不便,请陛下恕罪。”
姜家压下了遇刺的消息,此时她一放出来,崔贵妃立即便道:“啊哟,这可了不得?光天化日竟有人刺杀未来太子妃,陛下,此事可得好好查清楚呀。”
皇帝“嗯嗯”两声,答得甚是敷衍,视线一直落在姜宛卿身上没有挪开。
姜宛卿忽然很后悔今天没有束胸,又打扮得如此招摇,这完全是皇帝喜好的风格。
“孩子们长起来可真快,五姑娘出落得越来越好了。”皇帝道,“将你的生辰八字报上来,让国师为你算一算福运。”
皇帝迷信,要先合过八字,八字相合方行采补之法。
姜宛卿心口发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戚氏报上姜宛卿的生辰。
清虚推演一番,大谈了一番命理,最后道:“只可惜五姑娘与陛下一般皆属火命,两火相冲,刚阳易折,最好多些避忌。”
皇帝一惊:“国师的意思是此女与朕命格相冲?”
清虚道:“陛下乃是天子,凡人的命格岂能冲撞天人?只不过是多见无益罢了。”
皇帝有些失望,再瞧了姜宛卿两眼,确实是难得的美色,但到底还是自家的长生不老要紧,皇帝收回了视线。
姜宛卿的心这才慢慢落回胸膛。
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有宫中筵席,一概装病。
*
皇帝带着庆王去慈安殿之后,风昭然便推病离席了。
人们都觉得太子连背影看上去都满是落寞。
但风昭然是真病。
之前和姜宛卿在一处时,他心中刺痛了好几次,比那一日还要频繁。
这神秘的刺痛倏忽来,倏忽去,叫人摸不着头绪。
太医过来诊脉,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问了问风昭然近日起居,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让风昭然先吃着。
显然是当他睡眠不足,出现幻觉。
风昭然没有喝那药。
他夜里睡不好非止一日,白天总要睡着片刻。
恍惚间入梦,他发现自己站在摘星台上,手里拎着一坛烈酒。
他把烈酒泼洒得到处都是,有一个念头在心中疯狂盘旋――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紧迫,只感到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得异常剧烈,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
火折子落地,火焰眨眼间腾空而起,烧到了他的袍角。
他恍然未觉,心中却有一丝安然。
――摘星台火起,父皇必定着紧。
她会没事的。?
第十章
大肉包是极好的
回家的路上,戚氏让姜宛卿与她同乘一车。
“今日这一身挺沉吧?颈子酸不酸?”戚氏柔声道,“回去让人好好揉一揉。”
姜宛卿恭敬地答应。
戚氏又说了几句席上的话,然后问道:“你以前可见过国师?”
姜宛卿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命理之事是真是假,但迷信如皇帝,事事必先问诸于命理,上一世她被送去“侍药”,这一世却是命格相冲,应该是风昭然那块美玉没有白送。
甚至还特意把她拉过去求什么安神助眠的方子,倒像是让她在清虚那儿过一个脸熟。
可风昭然为什么会为她做这些?
吃错药了吗?
戚氏拉着她的手叹息道:“今日着实是有些险了,幸亏国师说你命格与陛下相冲,不然……”
姜宛卿打了个冷战。
今日的宴席上勇毅侯夫人再也没有出现,数日后就传出了勇毅侯夫人暴病而亡的消息。
勇毅侯扶灵回自己的故乡。
等勇毅侯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风昭然手下攻城的一员大将。
这些消息传到姜宛卿的耳朵里已经比外头晚了几天,她对戚氏只说专心备嫁,没有时间出门,一应大小筵席再也没有去过。
太子大婚,并非等闲,礼部的人开始一样样同姜家走流程。
柳嬷嬷和苏嬷嬷出事之后,姜宛卿自己提拔了两个院子里的粗使嬷嬷管事。
戚氏也没有太理论,反正姜宛卿的使命直到嫁进东宫便结束,真有点本事的嬷嬷也不愿意跟着她共沉沦。
这两位嬷嬷干干杂活可以,管事其实是一头乱,事情大小都是姜宛卿自己在拿主意。
太子妃可以带自己的嬷嬷和侍女入宫,宫中会相应给职份,作为封赏。
礼部的封赏单子送到戚氏处,戚氏拿给姜宛卿过目。
这原是走个过场,姜宛卿却道:“母亲,能将结香的名字除去吗?”
戚氏讶然:“她可是你从小使到大的。”
姜宛卿道:“正因从小使到大,女儿深知结香没心没肺,口无遮拦,在家里陪着我逗逗闷子还好,真带进宫里去,怕她闯祸。”
戚氏点点头:“也是,在宫里自然要小心谨慎些,毕竟不比在家里。”便问姜宛卿可有看中的,可以代替结香。
姜宛卿道:“东宫原有使唤的人,女儿此时挑新的,一样是不熟悉,不如直接用宫里的好了。”
戚氏笑道:“难为你,这样也好,这么着你与殿下便更亲近了。”
结香知道了这事,不敢相信:“姑娘,你真的不要奴婢了?”
姜宛卿叹气:“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结香如受重击,“不是的,姑娘你一定有法子的,当初是你选中奴婢的,你说过,在那么多个小丫环里面,你最喜欢的就是奴婢……”
一面说,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姜宛卿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结香:“先别哭,看看这是什么?”
结香一面抽噎,一面接过去瞅了瞅:“这是什么?”
“你的卖身契和奴籍契。”姜宛卿道,“只要烧了它,你便是自由之身,不再是奴婢了。”
这是她为结香求来的,理由是结香好歹服侍她这么多年,说不带就不带,说不过去,就给结香一个自由吧。
姜家奴仆如云,结香并不出挑,姜宛卿又处处都顺着戚氏的意思,到目前为止戚氏都很满意,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拿回自己自由的结香愣了一下,接着哭道:“奴婢不要,奴婢要一直跟着姑娘……”
真是傻啊。
姜宛卿眼角有点酸胀。
她想起了上一世,她把结香找回来的时候,结香已经瘦得一把皮包骨头,见她的第一面,就是“哇”一声哭出来:“奴婢终于又可以跟着姑娘了……”
“话都没说清楚呢,哭什么?”姜宛卿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带你进宫,反为你脱籍,是有绝顶要紧的事要你去做,除了你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结香立马精神一振,眼泪也不流了,也不抽噎了,两眼炯炯发亮:“什么事?姑娘直管吩咐!”
姜宛卿让她把那个描金螺钿匣子拿来。
姜家的姑娘每月各有十两银子的月钱,年节还有一些赏赐,姜宛卿深居简出的没什么应酬花销,这些年也攒下了一点体己。
还有小娘的陪嫁,以及庄子上每年的出息――虽然被两位嬷嬷盘剥克扣去不少,但这么多年也有一点盈余。
姜宛卿已经把银子换成了银票,交给结香:“你拿去盘一处铺面,做点买卖。”
眼睛一亮。大户人家的女眷不方便抛头露面,确实会让信得过的下人出面做些生意。
太子妃自然更不方便,更需要下人出面。
结香受此重任,又兴奋又有点紧张:“可、可奴奴婢不会做买卖。”
“你会的。”
人不被逼一逼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能干,上一世傻乎乎的结香能在乱世活下来,多亏了一手好厨艺,蒸包子做面点尤其是一绝。
“学学就会了。”看着结香一脸呆滞,姜宛卿道,“没地方住可以先在我小娘留下的庄子上安身,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阿虎。”
阿虎是外院的家丁,和结香一样是家生子,从小儿在一处玩大的。
阿虎为人话不多,有主见,在上一世结香那酗酒的丈夫死于战乱,是阿虎不时照拂结香,待结香也颇有意。
只是结香自惭形秽,拒绝了阿虎。
此时结香还是没心没肺的,只拿阿虎当玩伴,闻言道:“可是他也不会做买卖啊!”
姜宛卿:“……”
算了,反正结香出门总会找阿虎带路的,就算她不交待,结香也会去找阿虎帮忙。
她伸了个懒腰:“好累,梳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