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复心里多少有些难受,但面上不显,只道:“不要紧,暂时不考虑就不考虑吧。”
林清见听出他话里的失落,转头看向他,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丝歉疚。晏君复很好,但像他这样的家世,她配不上,也适应不了。
说话间,二人跟着豫章帝进了前殿,殿中百官已着官服而立。
林清见刚进去,就看见站在第一排的父亲,与父亲相视一点头,随后便跟着晏君复,站进属于二人品级的行列。
二人皆属武官,站在另一侧,林时温微微侧头,余光便瞥见了林清见,一时只觉唏嘘,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自己女儿同朝而立。
豫章帝落座,朗声道:“今日傅熙瑞叛乱,企图以武力威逼朕,迫朕做其手中傀儡,幸而被陈留王世子与昭武校尉林清见领兵破解,方才解除今日未及。其不臣之心,天下皆可见!傅氏在高位多年,如今已然得意忘形,疏忽君臣之礼。其心可诛!”
自林清见进殿时,众人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落在她的脸上,眼下听豫章帝称其为昭武校尉,不由都看向殿中那名唯一的女子,各个眼里诧异有之,不解有之,敬佩有之,自也有人眼含厌恶,仿佛林清见破坏了什么规矩。
“廷尉!”豫章帝朗声道。
“臣在。”廷尉出列,豫章帝吩咐道:“着,清查傅氏家族所有罪行,纠其党羽,量刑判罚。”
廷尉领命,林时温等纯臣上前,紧着又弹劾几个与傅熙瑞走得近的官员,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林清见在一旁听着,当真是长了见识,一时只觉腥风血雨,暗藏杀机。
林清见深觉,和这些当官的比,林清心那点伎俩,真是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好歹林清心也就争争婚事,但这些官争起来,真是刀刀往人要害上砍。
待傅相一事全部敲定,天早已大亮。最后,豫章帝当着百官的面,肯定了晏君复和林清见的功劳,同时也在众人面前,确立他二人的官位,随后对林时温道:“不成想,大学士家中,竟出一位将才。她年纪尚小,等回去后,劳烦大学士好生教授课业,再请人教习兵法,好日后为国效力。”
豫章帝当真看好林清见,身为女子,她在朝中根基薄弱,与武将世家半点牵连也无,对于初登基的他来讲,委实是把送到手里的利刃。
皇帝都这么说了,林时温还能说什么,只能将教授林清见规矩还有女红等课业的想法全部抛却,准备把这个女儿当男子养。
林时温谦虚后谢恩,豫章帝这才命众人散去。
林时温、林清见、林清言连同晏君复,一行四人一同走在出宫的路上。
林时温这才问道:“你离府,便是收了陛下的诏书?”
林清见点头道:“对不起爹爹,当时世子来跟我说,要暗中准备,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们,叫你们担心了。”
林时温叹息道:“无妨,无妨,自是要以陛下命令为主。既如此,明日起,你便跟着府中学堂,一起去读书吧。”
林清见小心翼翼的探问道:“那别苑……”
林时温失笑:“不必去了。”
林清见大喜,当即抱拳行礼,将这些日子学得规矩全部抛诸脑后:“多谢爹!”
四人一同到宫门外,晏君复毫不客气的跟着他们上了林府的马车。
林清见不解道:“世子?”
怎知晏君复义正言辞道:“我宅子卖了,还得跟扶光挤一阵子。”
林清见:“???”好家伙,刚才看着失落,他压根没放弃!
晏君复毫不客气的挨着林清言坐下,话里有话的对林清见道:“你我乃并肩作战的同袍,林校尉不欢迎吗?”
第45章
见晏君复撒谎还如此义正言辞的神色,林清见当真想拆穿他,但对上他含笑直视的目光,林清见想说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生生憋了回去,只白了他一眼。
晏君复见此笑意更开,要是真讨厌他靠近她,怎么不拆穿呢?
四人坐在马车上闲聊,林清言看着坐在对面一袭盔甲的妹妹,不由感叹道:“也不知日后什么样的男子,才敢娶你为妻。”
林清见玩笑道:“不嫁了,给我娶个夫人吧。”
众人闻言笑,笑了一阵,林时温神色稍正,对林清见道:“清见,入朝为官,还是武官,日后你要面对的凶险,可比在家中多,你当真想好了吗?”
林清见点点头,对林时温道:“爹,实不相瞒,要是早七八年回到爹娘身边,兴许我能适应,但我如今都大了,有些东西,实在适应不来,倒不如选一条适合自己走的路。”
林时温静静的听完,终是叹息点头:“你想好了便好。”
林清言见此,对林时温道:“我觉得妹妹如今这样很好,那样一身好武艺,若屈居后宅,委实可惜了。”
林时温看向身边的林清见,不由幻想,幼年若未曾有乳母之事,想来如今,他这女儿,一定是京中被求亲者踏破门槛的名门闺秀。可偏偏人生际遇如此,十三年孔雀寨生涯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抹不去了,强行将她按回他希望的人生轨迹,对她来讲,也是负累。
念及此,林时温不再多说什么,只暗自琢磨着,请先生教兵法一事。
等四人回到府中时,午时刚至。
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府中众人,都在厅中等着,见林时温等人回来,众人忙起身相迎。
肖氏直接扑倒林清见身边,握住她的手,急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做了官?”
林清心在一旁看着身着盔甲的林清见,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当时叫林清见知道余家事之时,她未曾想过林清见会直接杀人。事发后,她本以为林清见完了,但万没想到,傅砚名一案,竟成为她踏向另一条路的通关文牒。
为什么同样是林府的女儿,她自小在京中生活,却未曾拥有半点这样的机会?而林清见,堪堪回来,不足一月,便已然有这般堪比话本的运气?
林清见未留意一旁林清心的目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给肖氏讲了一遍,方才道:“娘亲别担心,傅氏一族伏法,我杀人的事,如今反倒是功劳一件呢。”
肖氏听罢抚着心口,语气中隐带哭腔:“你怎么比你哥哥还像个男孩子,众人日后若再上战场,娘怎么放心得下?”
林清见正欲安抚,却听一旁的晏君复道:“师娘别担心,如今太平盛世,出兵的机会少,而且昭武校尉归我定远将军管辖,日后若再出兵,我会照看她。”
肖氏闻言,稍稍安心了些,对晏君复道:“那便有劳世子。”
晏君复摆手道:“师娘哪里话,我乃老师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当好生照看老师家人。”
一旁的林清见听着直抽嘴角,实在忍不住呛道:“还照顾我,也不知谁在孔雀寨,连人带兵被我关进密道。”
众人闻言神色间多少有些尴尬,不免皆看向晏君复,怎知晏君复却坦然的很,摊手道:“我一到孔雀寨就认出你是老师的女儿,怎知你不信我,我轻敌罢了。”
若易地而处,若有前世八年记忆的人是林清见,去剿匪的也是林清见,他就不信,她能做到完全剥离前世的习惯。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钟氏忽地笑着感慨道:“清见命可真好,虽然在外流落十三年,但如今归来,竟为陛下看重,封了昭武校尉。日后有俸禄,有前程,不必再指望着府里每月的月例,哪儿像我们清语无所依仗,爹爹也不长进,怕是一辈子都没出息。”
钟氏这番话说完,林清见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她此时确实春风得意,说安慰的人话,是不是会讨嫌?
怎知林时温却道:“清见有出息,也是靠自己能力挣来的,便是将清语换到昭武校尉的位置上,她也担不起这个职责。有空唉声叹气,倒不如好生教授女儿,日后找个好人家。”
钟氏闻言愣了下,随即讪笑道:“大哥教训的是。”
林清语瞥了林清见一眼,心里莫名厌烦的紧,她娘亲不过就是想多要些祖母的嫁妆给她,大伯何至于训斥?大房日子过得本就好,如今林清见又有了自己的官位,有俸禄,多给她些怎么了?
林清心在一旁听着,自是明白林清语母女想要什么。林清心眼底流出一丝嘲讽,她当真烦这种拎不清的人。祖母的嫁妆是会给他们这些姊妹平分三分,没人一份的,即便人家林清见如今有俸禄,也是凭自己本事,祖母那一份,也是人家该得的。
她当真讨厌这种我穷我有理的人,若真的嫌少,那就自己争气些,学学林清见,给自己谋些别的营生,要么就脑子放聪明些,像她一样,想要什么自己去谋算,偏偏两边都不沾,就知道在爹爹跟前哭,不训斥你训斥谁。
林清心白了钟氏和林清语一眼,她明白,林清见的人生际遇,塞翁失马,非她所能有,即便林清见的事,让她看到人生还有别的出路,但她也没有那个际遇,没有契机和机会,她还是得走老路,只能靠嫁人改变身份地位。
林清心不易察觉的一声轻叹,还是将重点放在陈留王世子身上。但是眼瞧着陈留王世子眼里只有姐姐,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世子喜欢姐姐,想来会想法子叫姐姐对他动心,时日一长,姐姐若是改口同意婚事,那她可就没戏了。她得趁姐姐动心前下手,左右世子喜不喜欢她她都不在乎,她这样的人,自不会奢求情爱。
众人闲说了几句,兰桂嬷嬷便上前道:“午膳已经备好。”
众人便同去用饭,饭间,林时温对肖氏道:“明日起,清见便去学堂读书,她住的院子,也得改一下,给她改个能练武的场地出来。”
肖氏应下,对林时温道:“既然要改院子,清见暂且去跟我住吧。”
林时温摇摇头:“那我不就得去睡书房。”说着,林时温筷子头指了指林清心道:“他们姐妹关系好,就让清见暂时去妹妹院里住吧。”
林清见:“……”
林清心:“……”
还是林清心率先起身,行礼道:“爹爹放心,我会安排好姐姐。”
林清见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晏君复在桌子对面,看了姐妹俩一眼,暂且没有作声,林清见对林清心已经有了防备,想来住过去也不会发生什么,就是苦了她,得日日面对不喜欢的人。
要不然他多找些人,让林清见院子改建的快一点,早点搬回去。
饭后,林时温让林清心帮林清见去院子取些常用的东西,二人无奈,只能一同走上回玉津院的路。
路上,二人尴尬的紧,一直各走各的,没有说话。
半晌后,林清心忽然道:“恭喜姐姐。”
林清见目视前方,只道:“多谢。”
林清心又道:“也谢谢你,没有告诉父亲。”
林清见微一低眉:“我说过,你对我好过,恩怨相抵。”
林清心看了看她,对她道:“你做了昭武校尉,实在和我不是一个世界人,你放心,我不会再算计你。”毕竟,后宅外的官位,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也没能力插手。
林清见只道:“那最好。”说罢,她加快两步,率先进了院子。
林清心看了看她挺拔的背影,轻叹一声。
林清见简单收拾了东西,暂且去了林清心院中,林清心给她安排了西厢的一间房,林清见进去后,便没有再出来。
府里的衣服还是之前娘亲给她准备的那些裙子,虽然好看,但与她而言像盛装,必要的时候再穿吧。林清见一面盘算着做些新的劲装,一面脱了盔甲,只着玄色底衣,在屋里找了本书看。
入夜,哥哥院中的婢女过来,说是晏君复有东西给林清见。
林清见让嘉慧取了进来,发现是一口箱子。
她走上前,将箱子打开,见里面装着的,正是在晏君复府中时,他给自己准备的那些劲装。
林清见不想再接受他的好意,便对哥哥院中的侍女道:“还回去吧。”
侍女笑道:“世子说,这些衣服都是按小姐尺寸定制,便叫我拿过来,卖给小姐。”
林清见:“……”
林清见手里抓起一件衣服,看了眼,没忍住一声笑,复又将那衣服扔回箱子里,含笑向侍女问道:“他卖我多少钱?”
侍女道:“世子说这些衣衫的料子,都是极好的面料,他和小姐熟,便宜点卖小姐,一百两银子。”
林清见闻言深吸一口气,实不相瞒,她刚回来,一次月例没领过,校尉也才刚上任,一次月俸没发过,如今面上看着多光鲜,兜里就有多干净,哪有一百两给他?重操旧业,去抢吗?
林清见正愁着,侍女从衣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林清见,说道:“小姐,世子还说,您要是没钱,他可以借您。”
林清见:“……”好生不要脸!
林清见看着侍女手里那一百两银子,愣了好半晌,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侍女道:“那你就再把这银票给他,就说我以后还他。”
侍女失笑,又揣着银票离开。
林清见看着眼前一箱子的衣服,唇边终是露出一抹笑意,之前她说不要再帮她,可晏君复为了将这些衣服送给她,竟是想出这么迂回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