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怕都能听见动静了,您没个声音,我还以为在睡着,便自己先进来的。”颂平把布巾展了展,先放进水中泡着,满脸莫名的道:“外头可是有什么?”
顾青竹窘着摇了头:“我想瞧瞧今儿天气罢了。”
趁颂平转身的功夫,她忙手忙脚的想要先关上窗,哪知下面人轻轻笑了声,声音并不大,却仿佛直直钻进她耳朵一般,不由自主的扭头又望了一眼。
沈昙抬头笑看着她,手里的偃月刀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指尖掐着两朵草金铃,大约是雪青色的。只见他掐花的那只手慢慢抬起,顾青竹心尖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忘记合窗户,有几分呆呆的盯着他的举动。
手起,手落。
那花被他抛了出来,居然分毫不差的落在顾青竹面前的窗棱上头,花瓣中夹着些许露珠,晨风拂过,打了两个滚儿方才停下。
顾青竹以为,这年乞巧,怕是能过的永生难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越写,沈大撩妹的手段比赵三还高杆儿的多,怎么破?
注:草金铃=牵牛花~
第75章 第七十五回
京兆府城东北径流浐河, 河水不丰,但清透无浊,沈原所掌握的陕西路大军军营便扎根于此, 久而久之,随军而来的家属,有些也在附近建起小房小院, 前几年还只是零星十来户人家, 后发现临河便利,大批在城中有住处的也俱搬了来,眼下规模竟堪比小镇。
军营一年到头放不得假, 官职不同, 每月却有半日至三日的调休, 乞巧这天小镇有庙会可赶, 军中许多年纪轻的兵士提前好久便开始巴结自己上峰,单盼着能当日休个半天, 去镇上凑回热闹, 保不准连媳妇儿都有了着落。
用罢晚膳,沈昙便来接顾青竹出城, 这事儿是提前和顾同山禀了的, 颂平颂安均带在身边,马车行了大概不到半个时辰,转弯儿后,路难走起来。
直行正对着大营正门,左拐才通向小镇, 军中运粮运草都会走这条道,重车碾压的多,免不得坑坑洼洼,纵然军中时常派人去填,比起城中的青石板路还差上一大截。
顾青竹三人在车里头摇晃许久,马儿终于嘶鸣一声停下蹄子,吆喝声笑闹声隔着层帘子听着更加真切,商陆跳下马,将车上的踏凳放于地上,笑着说道:“到地方了,请顾姑娘下车。”
颂平耐不住先钻了出去,抬头便瞧见远远一片的灯火,大红灯笼蜿蜒挂了整条街巷,地广人稀的缘故,这里家家户户中间的巷道宽的很,与京师潘楼街不分伯仲,隔着段路围坐一群人,中间篝火旺盛,木架上烤着全羊,众人吃酒对歌好不热闹。
“婢子还以为军营俱神神秘秘探不得,外头几十里无人烟呢。”颂平扶了顾青竹,吐了舌头道:“却没想到是这副样子,可算开眼界了。”
商陆颇有几分自豪的挥手道:“翻遍这大西北,估计也就咱们京兆府这块风水宝地能有如此繁盛。”
一行人随着人流往镇中走,沈昙就在顾青竹的左前方,不着痕迹为她隔出块空档,外头人再挤,也影响不到她行路,每逢遇到卖吃食的,见顾青竹好奇,他还会简单解释下用料做法。
起初还以为他是凑巧知道几个,没料到逛了大半,但凡顾青竹停下研究的东西,沈昙均能说的全,好似人家自己便做过一般。
“这街上还有你没吃过的吗?”顾青竹忍不住好笑的看着他。
沈昙今日穿着玄色劲装,墨发高束,独独用着根木簪固定,腰间别了把当地十分常见的弯刀,他捏着铜板递给卖凉茶的小姑娘,从桌案上刚舀好的茶中选了碗,端给顾青竹道:“如果问的是从前,我能理直气壮的夸下海口,可惜已回汴梁两年多,这边儿好些东西却也没尝过。”
顾青竹接过碗,低头抿了一口,带着凉气儿的甜茶透着股子瓜果香,想来里面还放了些碎冰,意犹未尽的舔了嘴,附和他道:“确实可惜。”
沈昙看她言不由衷的表情,怕是被凉茶引的心神都归不来了,失笑道:“这五果茶就那么好喝?”
夜里虽然有风,但这镇上到处是篝火,热气比正午还要厉害些,顾青竹摸到凉的东西定然不想撒手,再看颂平都张嘴喝那第二碗了,她心内理直气壮,只不好意思的微微点了头。
“留着肚子,一会儿领你吃好的。”沈昙道。
这顿好的,还真是让顾青竹大开眼界。
几人穿过闹市,到小镇边儿的草坡之上,有群年轻人像先前围在篝火边的百姓一样,正把酒言欢。
见他们靠近,坐在外头的汉子先站起身走了两步,等看清楚,而后抚掌哈哈大笑道:“就听说你这家伙回来了!怎么着,在京师呆成了娇小姐,住不惯西北大营了?”
“哟,沈少?!”
“妈的,他怎么又变俊俏了?”
大汉一句话还未说完,那边此起彼伏都和沈昙打起招呼来,手上端酒的举酒,吃肉的挥着肉串儿,各个满脸喜色的嚷嚷着,嫉妒他美色的还不忘调侃两句。
顾青竹楞了下,心内思索着,这些人里头还有穿着戎装,甚至连胸上的盔甲都未卸掉,约莫是沈昙军中的同袍了。
“我不是住不惯大营。”沈昙笑了声,手指隔空指着那壮汉道:“是嫌弃营里有你。”
大汉脸面一紧,只听后面有人捶胸顿足的笑道:“老荆你那身味儿果然不凡,沈少跑那么老远还记着呐!”
“呸,有味儿怎么了?”荆越撇嘴不满道:“这叫男人懂不懂,一群毛孩子。”
许久未见,沈昙上前和他们热络了会儿子,才回来带顾青竹他们过去,方才肆意玩笑的汉子们可换了副样子,衣服穿戴整齐不说,各个浑身紧绷的瞧着她,眼睛一个比一个瞪的大。
说是乞巧节,为着方便,顾青竹只换了件水绿的广袖长裙,简单竖起垂髻,发间缀上两朵翠色珠花,认真论起来,连在家里随意穿衣时都不如。可在西北,当地姑娘缺的便是那股钟灵毓秀,天干加上风沙,少有如顾青竹这样皮肤白嫩的小娘子,再加上本就不俗的容貌,那些没见过‘市面’的兵将心神荡漾太正常不过。
但沈昙方才言语间却隐隐透露出,此佳人有主的态度,再观两人一前一后相邻而站,端的就是对儿天造地设的璧人,大家仅仅迅速远观了番,亵玩什么的,却不是他们敢肖想了。
毕竟姑娘和命比起来,小命儿更重要。
沈靖一向冷清惯了,默默先为顾青竹三人收拾出地方,把一路从车里拿来的软垫小毯铺在草地上头,又从河边打来两瓷罐的清水,倒着让沈昙洗了洗手。
顾青竹坐在垫上,和一群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汉子隔的老远,颂平原先还有点忐忑,见他们眼下危襟正坐,满满的违和,忍不住捂嘴笑了声。
所谓面由心生,这群人兵匪气是有,但仔细瞧过去,都长了副善面,此时犹如是被沈昙镇压的兔子般,连动弹下手脚,都要偷偷瞄他一眼,顾青竹嘴角也有些绷不住。
商陆倒是能说话,夹在中间这边说几句,那边道两声,不多久,篝火边儿又是笑语阵阵,而荆越他们见顾青竹主仆三人坐着没甚贵女架子,偶尔说句话也是大大方方,轻风细雨的让人听着舒坦,心中也便放下了,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兵更是隔会子给她们送些烤好的肉类和新切的瓜果。
颂安挑了片儿甜瓜想给顾青竹吃,那边忙碌的沈昙突然转身,晃了晃手中的小刀道:“记得留些肚子。”
话都嘱咐第二次了,顾青竹想了想,收起要拿瓜的手,勾起脖子瞧着他。
沈昙蹲在火边儿,攥着长长一根树枝,上头穿了只野兔,鲜肉在火舌上头烤的金脆发亮,时不时滴落几滴油,噗的声掉入火中。
从侧边看,他鼻梁尤显高挺,唇间始终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顾青竹不由的想起两人头次在南屏山残庙中相遇,他也是像眼前这样,专心致志的烤着只兔子。顾青竹忆的出神,沈昙拿着分好的肉装碟端来她面前,依旧在神游太虚。
沈昙以为她身子不适,蹙了眉道:“可是这里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