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小时候抓着蛇丢夫子家后窗的事儿我都记着呢。”
“嘿,欺负你儿子的又不是我,你找我什么后账啊!”
“说让你当着我这爹说的?我不帮着我儿子,难不成还向着你说话?”
兄弟两个拌着嘴小步往外走,直到走出金银铺子,才一起停了嘴。
“三儿,这一辈子能当兄弟,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啊。”
瞧着斜对面通往南镇抚司的小巷,包明武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回头丢下这么一句,快步的就向着衙门而去。
包三儿站在铺子门口,直直的看着,看着,嘴角也浮起了几分笑意,轻声嘟囔:
“大老粗一个,还玩什么情怀,真是够够的。”
“什么够够的?这又是出什么事儿了?三爷,你怎么在门口呢?”
领着工匠去隔壁后头小院丈量尺寸的老韩头看着包三儿在门口,刚加快脚步走过来,就听到了后头这半句,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顺着包三儿的视线往斜对面看。
“可是衙门里又有事儿?三爷,这次咱们可不能再不济日夜的瞎来了啊,你这身子最要紧。”
什么和什么啊,老韩头莫不是又想歪了?都说人老了会迟钝吗?为啥他们家这老头年纪越大,这脑洞就越大呢?基因突变?他有些应付不来了呀。
“老韩叔,说什么呢?和衙门没关系。”
“没关系?哦,没关系就好,对了,我今儿遇上后街的王媒婆了,她问我,你这续娶的事儿……”
不只是脑洞大,这转移话题的本事也越来越大,包三儿觉得,自己的耳朵那是相当的遭罪。
“停停停,老韩叔咱们能不说这个吗?这都这个月第几回了?我现在真没心思想这个。”
包三儿揉着额头,半逼着眼睛,依然觉得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
自打他有了云骑尉的武勋,附近一片的媒婆就像是吃了什么兴奋剂一样,隔三差五就过来给他介绍什么好闺女。等着他宅子扩大的消息传出去,这媒婆就来的越发的勤快了。若非他常常借着要给衙门做事儿的理由避开,一日日的还不定日子会过成什么热闹样呢。
好容易这几日因为他长期坚持的态度,稍稍冷了几分,这可好,锦衣卫外城寻到宝藏的消息一传出来,他这就又热闹了。
什么?为啥又热闹了?这附近住的都是皇帝亲卫、京营世家出身的人,旁人许是不知道那些个抄家干活又分润的事儿,他们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大致估算一下,怎么可能不明白包三儿这功劳能分银子?
有官职,有大宅子,有铺子,有手艺,还有家底银子,这样的单身条件,放到哪儿都拿得出手。再加上周围人都熟知包三儿的性子,知道他向来不与人争,最是个性子平和温润的,如此,家有适龄闺女的人家,能不将他看成结亲好对象?
看中的人多了,你说,媒婆能不积极?只是他们这积极的也太厉害了些。知道包三儿不爱和她们絮叨,竟是连着走亲友路线的招都开始使了,还是找上了对他续娶最关心的老韩头!哎呦,包三儿已经能预见未来一段日子他是如何的难过了。
“不是老头我说嘴,三爷啊,家里没有个女主人,这事儿真的你得上心。别的不说,姐儿都几岁了?眼见着再过上几年就该说亲了,一个丧母长女的名声……怎么也不能委屈了孩子,那可是她一辈子的大事儿。”
老韩头关心包三儿的婚事,不仅仅是为了包三儿,更多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那两个孩子。想想林黛玉这样三品官宦家的嫡长女,独苗苗,都因为这个理由,不得不去荣国府受罪,你就知道,何为事情如刀了。
包三儿听着老韩头这话,往里走的步子都慢了几分,站在通往后头小天井的门口,叹着气,转头对老韩头说到:
“老韩叔,你说的我都懂,也知道这事儿躲也躲不过,只是……你只想,这来说的都是什么人家?哪一个不是冲着我如今这身份,这家财来的?是,结亲嘛,条件肯定要讲究,可这……急匆匆的,是不是显得太现实,太贪财了些?”
“这话有理,可你也不能一概而论吧?这里头难不成就没有一个好的?咱们细细的查证,总能寻出合适的来。”
“查证?只要露出半点口风,你信不信,这门槛都能让媒婆踩断了不可。这么多人家,咱们有多少时间去查证?就是查证了,呵呵,只要挑拣的细些,怕是结亲的事儿还没影呢,我这挑剔的名声就该先传出去了。”
嗯?你别说,这还真是有可能,这世上最是有那么一种人,口舌混沌的,什么都敢胡说。若是招惹上这样的是非,那自家这名声怕是能臭上半条街去。
“可,可若是这样,难不成就一直推脱着?这样也一样没什么好名声吧。”
老韩头越想越着急,店面都顾不的看了,跟着包三儿就往后头走,一叠声的想要问个明白。包三儿呢,错有错着,让老韩头这么紧追不舍的一逼,倒是又逼出个十分妥帖的理由来。
“好歹推脱着谁也不得罪不是?再说了,人家长了舌头,难不成咱们就没有,难道不能对外说一句孩子太小,怕有了继室对孩子不好什么的?”
说这话的时候,包三儿眉头都开始跳了,觉得自己这借口寻得那是相当的有水平,保证后头那两个小屁孩听着就感动,哈哈。
孩子是不是感动不知道,老韩头先被感动了那么一下下,表情舒缓了好些,看着包三儿的眼神都带着柔光,并一脸可惜心疼的说到:
“可若是这个理由,那您这事儿……怕是一二年里没法子办了呀。”
“迟上一二年不挺好?我才几岁,不着急。倒是有了这一二年的时间,足够咱们好好的寻访合适的,这不比急匆匆的,瞎定强?都说娘挫挫一窝,老韩叔,你不想将来我养出个混账羔子败家子吧。”
嗯,这理由更强大,强大到老韩头都笑了,小小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到:
“你呀,和那些个粗人待得时间长了,真是愈发的混了。什么都敢说。罢了,罢了,老韩头我总是想你好的。只要你心下有章程,那就随你吧。”
那感情好啊,既然说通了,那接下来应付的事儿也归你吧。
“那那些媒婆……老韩叔,你受累?”
“这事儿我能说几个?让你春嬷嬷去。”
“对对对,忘了,春嬷嬷更合适。”
说定了这个,包三儿在工作间坐下,乐呵呵的拿起工具就想继续做活,只是一个抬头看到准备回到前头去的老韩头,他突然想到了后头那院子,忙出声喊住了老头。
“一会儿你先别去后头啊,到晚饭的时候再去。”
“后头?怎么了?”
老头回身一脸疑惑,想着后头的孩子,脚步又有些不受控制了,包三儿一把拉住了人,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将后头那一场闹剧说了出来。
这可好,老头立马就变脸了。急吼吼的对着包三儿就是一顿的喷。
“挖了那么些坑?哎呦,那,那孩子岂不是累坏了?三爷啊,这会儿该顾什么填坑啊,该先让孩子好好歇一歇,若是真累出什么来,那可怎么好。要填回去,我去,我一会儿就能干完。”
行了,那两孩子为啥会变成这样闷皮性子的根找到了。若非有这么一个没有原则宠爱的老人,也不至于成了如今这胆大的模样。
“老韩叔,再不管管,孩子都该上天了,行了,你别管,我管教孩子呢。”
包三儿脸色一肃,老韩头立马停下了想要往后头去的脚步,一脸讪讪的冲着包三儿笑道:
“都是好孩子,不能,不能上天,好着呢,真的。”
真什么真,要是放你去了,刚才那绝对白教训了。
“吃完饭时再去,对了,春嬷嬷也是,这会儿去后头那院子收拾了是吧?一会儿你看着,回来了也别往后头去。”
到底是家主,他来真的了,老韩头还能说什么,只能垂头丧气的往前头去了,只是那一直往后回头的样,还有那一脸担心着急的表情,让包三儿看的……难不成自己是个后爹?
第76章 江南账册
包三儿自觉自己说的这样清楚,老韩头和春嬷嬷必定会听。却不想他想的挺好,却忘了个大漏洞,他家因为前头沿街的门面都做了买卖,故而家中其他人进出,多从正房一边耳房那边,靠着小巷的小门出入。
春嬷嬷从后头那带着跨院的房子回来,也不往前头来,一个转身就从小门进了家,这一进家门……
“这,这都是怎么祸害的?哎呦,哥儿呦,怎么成了泥猴了额?小七,你们这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哥儿干活呢。白养活你们了不成?”
春嬷嬷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家门,可还不等犹疑,那个站在坑边用力往里填土的小孩的身影就先入了眼。
怎么这么熟悉呢?看着像是立夏呀!
可不就是立夏?这下好了,春嬷嬷护短的慈母心瞬间爆发,连着手里提着的篮子都丢开了,顾不得里头隔壁人家刚送的青菜都散落到了地上,垫着脚的就往立夏边上跑,一把搂住了人心疼的开始抹泪不说,还顺嘴将边上一圈的孩子都骂了一顿。
小七几个脸越发的红了,头都有些抬不起来。平日里春嬷嬷对他们多好啊,像是亲娘亲奶一般,如今急的都骂人了,可见他们跟着哥儿姐儿这一顿胡闹真的是很过分。
好在立夏不是那奴仆堆里养出来的孩子,对这几个日日陪在身边,帮他干活,陪他玩耍的小厮实在是亲厚,所以不等春嬷嬷继续说什么,就拉了她的衣袖,十分有担当的说到:
“怪不得他们,是我自己不是,闯了祸,让爹爹罚了,爹爹说了,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自己挖的坑?春嬷嬷听着这话知道孩子没事儿,倒是也定了心缓了神,然后想起了自己刚才一进门看到的惨不忍睹的一幕。终于可以分神好好看看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坑了,想想刚才立夏那话……
“哥儿啊,你告诉嬷嬷,这是你挖的?”
不能吧,这才几岁,能挖出这么多坑来?还这么深,这真是一个孩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嗯,我和姐姐,小七他们一起挖的。”
立夏边说边偷偷的去看春嬷嬷的眼色,瞧着春嬷嬷那表情也不甚美好,甚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和震惊,心下那种沮丧的感觉越发的深了。
“为什么呀?难不成要种树?种花?可咱们家不是有小花坛嘛,种着不少辣椒呢,怎么还……”
“我,我,那不是都说有宝藏吗……”
春嬷嬷听着这解释,差点眼前一黑。这说法她平日进进出出的也听过不少,可这是能信的事儿?
不过是嘴闲的顺口一说,权当笑话的事儿,怎么这孩子居然还能当真了?还付诸行动了呢?
“我的傻哥儿呦,这不过是那些不积德的随口说的玩笑罢了,你怎么当真了呢。再说了,那宝藏是从外城没人的地方起出来的,你在家里挖个什么劲?”
“他们,他们说,锦衣卫抄家的时候,掘地三尺总能挖出些东西来。”
春嬷嬷这下真的要晕了,这孩子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样的闲话也能用到自家来?可气归气,对着立夏,春嬷嬷说话的声音依然柔的不行。
“那是人家自家藏得,算什么宝藏。”
“我知道错了,爹爹说过我了,嬷嬷,我手好酸,肚子好饿。”
其实立夏也没那么蠢,兴奋头一过,想想自家爹说的话,他也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大大的蠢事儿。
所以认罚认的也挺认真,可再认真,当有人心疼你的时候,矫情撒娇还是不自觉的出来了。
于是乎,包三儿一心要教训儿子的事儿,这么的就让春嬷嬷给接手了大半,四十多岁的人,这个时代妥妥的老年妇人,愣是干起了壮劳力的活儿,生生的用一个时辰将这地面的坑全填了,对,一个人,因为虽然骂归骂,可作为一个没了孩子的母亲,她一样都心疼的紧,生怕累着了他们。
连着包三儿家这不满十岁的孩子都被影响成了这样,可想而知在整个京城,挖坑的人有多少,这宝藏的影响里有多深。
可京城人民再疯狂,也挡不住皇帝搂钱的脚步。这里刚进账了一堆的宝贝,因为三万两银子散出去的关系,皇帝的心又让银子给勾搭的开始纯纯欲动了。招了张诚让他将锦衣卫心送来的,江南各处搜集来的情报松了过来。
单子上第一张就是南直隶的官员,那上头的各个数字皇帝上一回已经看过了,只是再看一遍依然让人心火上涌,不抄了他们皇帝觉得,都对不住那讨饭出身的祖宗。可偏偏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官,有些事儿做起来就有些束手束脚,不说旁的,光是那些官员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他就要谨慎些,毕竟外头还在推行新法呢,要是因为这个,让新法受了什么阻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恨恨的将这一张放到一边,眼不见为净,皇帝低头开始看第二张,这一看又是一通的火气上涌。这些是江南乡绅世家的单子,多是家中有子弟在朝为官的那种。好家伙,一家子占了大半个县的土地不说,泰半居然还都不交税?国中之国都能套上了,这些人也不怕噎死。
手快的将后头的再翻翻,呵呵,一个出身小富户的七品官员,做官不到十年,家中竟然已经有了数千亩的良田,这地都怎么来的?占了朝廷多少税赋?可见这些官啊,那是做的越久,贪的就越多,都不是好鸟。
皇帝气的闭上了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的在册子上敲打,半响睁开眼,露出几分冷冽,转头看了看那贴着纸的屏风,冷笑了一下,提起写下了几个名字,然后将纸往前头一扔,冲着张诚说到:
“将这几个人查清楚,看看这家底怎么来的,最好有个账册。”
这是第几次了?张诚一边将那纸双手取了,叠起来往袖袋里塞,一边掐算皇帝这样写人名的次数,越想心里就越是发颤。
“奴婢这就去。”
“将他们的关系网也查查,蛇鼠一窝,不定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顺带挖出些别的好货色。”
这话说的可真是够毒的,把人都说成东西了。不过张诚是不会同情这些人的,皇帝虽然爱财,可他并非不讲理,若是你一心为公,哪怕真的过分些,也并非不能容,想想南直隶那些人,骂的多狠啊,不就一直没动手?可见被写出来的几个,那真是坏到根子里了。
皇帝气狠了,事儿办起来自是越发的快了,本就在南京查那些个陪读六部官员的锦衣卫迅速分出了人手,往周围其他地方而去。
江南的官职自来就是肥差,能在这里当官的,不是帝王心腹,就是后台靠谱,这样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哪怕是为了不给对手拉下来的机会呢,一个个也谨慎的很。想从他们这里挖出东西,那真不是一般的难。
好在如今锦衣卫装备提升了好些,对,就是包三儿做的那些个小机关。有了这些不打眼的东西,加上有心算无心,饶了几个圈子之后,锦衣卫还真是弄出了些个账本子,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锦衣卫的差事儿是做的顺当了,可皇帝的心情却越发的不美妙了。看着那些官员居然收礼收的,账册都得分个上下本,一个知府,库房都有他私库一半的财富,皇帝的心啊,那真是生疼生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