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阳光一如既往的炙烤着大地,而在幽深的山洞里却只有令人舒适的凉意。
衣衫已经有些破烂的男人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今晚就要行动,他们此时最是放松。
是他们监视着对方,于是自认抢占了先机。
守着山洞的男人靠在石墙边昏昏欲睡,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上一下,身子慢慢朝着洞内靠,外头炎热,他自然想在更凉爽的地方睡。
没有人发现,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正在慢慢靠近洞口。
陈六弓着腰,他的脚步很轻,这并非因为他天生机敏,而是逃荒时落下的“病根”。
他生来就不强壮,但父母又只有他这一颗独苗,他力气不大,种不了多少地,这些年全靠父母身体好,一家人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后来他上了黄山,虽然能混一口饱饭吃,但再怎么说黄山也土匪窝,他从上山那日开始便惶惶不可终日,下山后没多久又碰到了灾荒。
一家子老弱,陈六从不敢高声说话,不敢与身强体壮的男人同行,每每要寻个方向走,他都得独自探路,原本就不怎么有力的步伐变得更为轻浮。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竟然还能变成他的优势。
陈六小心翼翼地贴着石墙,慢慢挪到了洞口,他像一只机敏的小兽,靠墙蹲下,从包里慢慢拿出烟雾弹,按照邹鸣告诉他的办法,将拉环扯掉之后再将烟雾弹一个个滚进洞穴。
他小心极了,除了烟雾弹在石地滚动发出的声响外,再无其它声音。
守洞的土匪还在睡,他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硬物滚落的声音,可迷迷糊糊的睁眼一看,洞外和往常没有两样,他打了个哈欠,只以为是松散的乱石滚落,闭上眼睛继续睡。
这山洞里除了一个水潭,实在是要什么没什么,方圆十里能吃的动物早没了,除非朝廷剿匪,否则他们待在这儿绝对安全。
陈六咽了口唾沫,把所有烟雾弹都滚进去之后,他才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沿着来时的路退了回去,他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脸颊潮红,脚步越来越快,整个人越来越亢奋。
直到他退回树林中,才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干了件大事!
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
陈六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看向正对着树洞的山坡。
在那座山坡上,邹鸣已经架好了机枪,机枪通体黑色,不少地方已经有了磨损,但这无损它的弑杀气质,甚至因为这些磨损,显得更加残暴。
其他人都对这架机枪很好奇,武岩他们也会捕捉不痕迹地看过去。
手枪都有那么大的威力,这把名为机枪的枪,应该会更厉害吧?
邹鸣调了一下准星,确定无误后转头冲叶舟说:“没问题了。”
叶舟又看向李四他们,李四他们带来的是连发弩,叶舟给他们配上了更多的箭,连发弩虽然不如机枪威力大,但在这个时代也绝对是大杀器。
它射程远,射速快,并且不依赖人本身的力气,只要射中,就必然能给将被击中的人身体穿出一个洞,如果能命中致命区域,就能在瞬息间夺人性命。
李四难得被仙人这样注视,他背挺得笔直,连忙说:“我们都准备好了。”
叶舟朝他点了点头。
叶舟的目光重新回到洞口,接下来,就等着烟雾弹发挥作用,等着有人朝外冲。
他的食指轻轻摩擦着枪管,紧张与激动共存,恐惧和冷漠齐飞。
这才是他来到这里后面临的最大挑战。
·
有什么东西滚进来了。
靠近洞口的土匪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他们没别的事好干,日复一日的吹牛坎山,白天是他们休息的时候,都不愿意离开山洞出去巡视,“大王”派下来的活,他们总是能拖就拖。
就算偶尔出去巡视,也不会走太远,最多在附近走半个时辰便回来。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有人突然问,“什么滚动的声音?”
刚刚还在谈笑的人安静了,他们拉长了耳朵,仔细分辨着洞内的动静。
奈何洞内人太多,声音太杂,他们听不怎么真切。
“好像有,但这会儿又好像没了。”
“可能是听错了吧。”
“应该是哪儿的石头松了,要我说,这山洞早就不该住了,虽然这儿有水,但也太湿了,我身上一早起了疹子,又痒又难受,幸亏马上就要换地方。”
“你以为找个合适的地方这么容易?”
“就是,多少人喝不着水,你还嫌水太多。”
他们笑起来,正要继续说话,突然有人瞪大眼睛,形容恐怖地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就在这话落音的瞬间,一股巨大的烟雾不知从哪儿升腾而起,瞬间席卷而来。
“起火了!哪里起火了?!”
有人狂吼。
守洞的人一个激灵,终于完全清醒,看向洞内,白色的烟雾几乎将这个洞内完全淹没。
洞里的一切他都看不见。
那烟蔓延的很快,像是有生命般朝着各个角落扑去,一点都没放过。
“洞口在哪边?!快!快出去!”
守洞人咽了口唾沫。
应该没人看见他吧?里头起火了,他必须跑!
守洞人抱着怀里的大刀,对洞里的求救声充耳不闻,他拔足狂奔,散乱的头发向后飘去,
马上!马上就要跑出去了!
守洞人站到了阳光下,脚下是一道漆黑的影子。
还不等他完全站稳。
“砰!”地一声巨响传来。
守洞人身体一僵,他觉得胸口有些凉,鼻尖似乎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他木然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还没有感受到疼痛,只看着胸口不敢涌出鲜血。
血带走了他的体力,也带走了他身体的温度。
自从大旱以来,他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老六!你在这儿傻站着干嘛?!”身后又有人跑了出来,几人骂道,“你也不在前头回个话!里头什么都看不清,我差点摔破了头!”
老六嘴唇轻轻张合,他想说快跑,有危险。
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便轰然倒地。
随着他的倒地,无数箭矢正前方射来,那箭密密麻麻,如戏本里铺天盖地的箭雨,将冲出洞口的人全都射成了刺猬。
鲜血染红了洞口的土地。
“外头发生了什么?!”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站在山坡上的叶舟手里也端着一把连发弩,手枪此时还发挥不了作用,虽然他近身肉搏不太行,但连发弩总是能用的,只不过准不准就不好说了。
看到土匪们倒下的时候,叶舟依旧没有自己杀了人的真实感。
“几个人?”叶舟问邹鸣。
他自己刚刚没数,现在人倒了一片,人叠着人。
邹鸣:“八个。”
叶舟长叹了口气:“才八个。”
四百多个,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解决。
他努力不让自己去看洞口倒下的尸体,他只想着自己还要解决多少人。
倒是草儿他们似乎对死人毫无感触——毕竟不是他们拿刀杀的,没有亲手给对方开膛破肚,就完全没有任何触动。
死人他们见多了,逃荒的路上漫山遍野都是尸体。
被埋了的死人都会被挖出来。
地狱般的景象都见过,死个把人算什么?
只要死的不是他们就好。
·
洞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乱作一团,所有人都朝着有光的地方跑去,他们听不见外头的响动,只能听见耳边的大吼声,人人都以为是哪里失了火,却又看不见火源。
“大王!”亲信呼唤着赵长胜。
赵长胜呛了一口烟,他掩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喊道:“去外头!”
亲信听不真切,还在继续大喊:“大王!你在哪儿?!我护你出去!”
赵长胜久不动弹,明明身在乱世,却养出了一身肥膘,他艰难地挪动着步伐,偶尔会被人撞一撞,也会被绊倒,他的额头摔出了一个包,好不容易被搀扶起来,这才继续朝着洞口走去。
“大王,会不会是山下的人?”亲信总觉得这火起的蹊跷。
洞内这样潮湿,想生火都是件难事,更何况起这样的大火了。
烟也蹊跷,什么样的烟会是白的?
因火而起的烟不都是浓黑的吗?
赵长胜皱着眉:“我们有守洞人,他们如果来了,我们会不知道?”
“应该是谁烧火的时候把柴引燃了。”
他不想朝着亲信说的方向想。
若亲信说的是真的,那他们此时就是瓮中之鳖。
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赵长胜快要喘过不气来,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们终于摸到了洞口。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他们就不必再吸入白烟。
赵长胜转头对亲信说:“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