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草儿的指甲看过去,看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帐篷口还拉了红绳,让人们必须排成长队。
不等草儿发话,人们一拥而上,都想最先进去。
人群爆发了巨大的冲突,不断有人被冲撞得摔倒,也有人爬起来只有没有看清前方的情况,跑得太快又把前面的人撞倒。
他们个个都跑出了短跑冠军的气势,等草儿他们赶到,要去维持治安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排好了长队,第一个人都已经进去了。
草儿双手撑着腰:“……”
武岩笑了笑:“这要是在大梁朝,我们比他们还可怕。”
“说不定有人会为了抢前面的位子杀人。”
为了一口粮杀人都没什么奇怪的,更何况一个可以给他们提供长久安稳生活的工作了。
帐篷里,第一次当面试官的邹鸣其实有些紧张,他询问了来人的名字,记下之后又写上对方的性别和年龄,为了防止后面有同名同姓什么年龄都一样的,还记了这人的大概身高体重。
这种办法虽然麻烦,但不容易出错。
最开始,邹鸣面试的速度很慢,他要问对方识不识字,识不识数,有没有什么手艺。
但到了后面,邹鸣就只问前两个问题了,期间除了观察对方的身高体重,连头都不会抬。
面试一个人甚至只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帐篷外依旧挤满了人。
“休息一下吧。”草儿在最新的一个人离开后就走到帐篷门口冲外面的人喊道,“休息二十分钟!”
说完就拉上了帐篷的门,从帐篷的角落里给男孩拿了瓶水,又拿了一个面包和一根火腿肠。
“吃点。”草儿打了个哈欠,“之后还有得忙呢,说不定要忙到凌晨四五点。”
说完草儿就去看男孩在纸上的记录,“现在有多少人合格了?”
男孩没有翻看,也没去数,他心里有数:“十六个。”
草儿叹了口气:“都识字?”
男孩摇头:“没有一个识字的,这十六个都是识数的。”
男孩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对他来说天天都能学到的文字,对更多人来说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东西。
草儿:“正常,我在老家的时候也不识字,谁学那个啊!家里又没钱,供一个读书人出来可得穷三代人,还不一定供得出来。”
这是草儿第一次在男孩面前提到自己的过往。
男孩问道:“你以前在哪个基地?”
草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说:“远得很,开车都要好几周,你先吃点东西,吃完了继续让人进来,对了,你要不要玩两把游戏放松一下?”
草儿从兜里掏出手机。
这款手机耐高温,但是游戏不多,都是推箱子一类的单机小游戏。
男孩没有追问,他顺着草儿的话接过手机,但低垂的眼眸里满是别人猜不出的思绪。
第192章
男孩从生下来就没有这么“忙”过。
自从他有记忆开始,贫民窟的人就没有工作,所谓的“工作”,也不过是出卖自己得到一点能够勉强存活的食物。
男孩自己也没有过,他杀过人,但也只杀那些已经醉酒的,在贫民窟里为所欲为的上层人。
他也干过活,但也只是给被关在笼子里的“货物”涂药,他自己都从没有过工作。
以前忙是为了活下去,现在忙则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好像突然之间,他就从行尸走肉,变成了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但男孩很少思考这些,他这段时间只要一睁眼,就要面对做不完的事,自从选好了学改良土壤的人以后,他就要跟着那些人一起学习,不仅得学,还要监督他们,是奖励还是处罚,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可又正因为他说了算,所以他反而特别谨慎,做一件事之前要考虑很多。
短短半个月时间,男孩看上去像个男人了,那本来就不明显的稚气彻底烟消云散。
有时候叶舟看着他,都觉得是在看缩小版的邹鸣——而不是幼年版的。
男孩也不爱说话,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的,这是这个世界给他打上的烙印,在这里生活的人普遍话少,不仅是因为他们了解的少,更多的则是因为他们或清楚,或蒙昧的了解,知道的越少,说的越少,活下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也正是因为男孩话少,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用,所以莫名的,他建立了一点自己的威信。
虽然这威信还很少,并且摇摇欲坠,即便学徒们愿意相信他,也都是将信将疑。
这是年龄的问题。
如果男孩现在已经有十八了,甚至更小一点,十五六岁,叶舟都笃定他能很快树立自己的权威。
这倒不是因为男孩自己能做什么,而是人们总是在仰望权威。
尤其是处于群体中的时候,叶舟能够理解,就像他读书的时候,他会质疑同学的决定,班干部的决定,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和自己处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本质是一样的。
但他不会质疑校领导的决定。
甚至上了大学以后,不少辅导员和学生的年龄相差只有几岁,学生也会更倾向于挑战班干部,而不是辅导员。
当地位不等同时,人们就不会再以年龄和性别去看一个人。
但男孩实在是太小了,他今年甚至应该没满十二岁,他站在那,就很难让人觉得他是个靠谱的领导者。
所以在男孩长成之前,叶舟必须撑着他,起码撑到十五岁。
只要叶舟在,男孩就是代替叶舟的发言人,贫民窟的人们会无视他的身高年龄,只记得一点——男孩的意思就是叶舟的意思。
不想得罪叶舟,就不能得罪男孩。
男孩自己也清楚,他现有的一切都不是靠他自己得来的,所以他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周围的一切知识,不管是叶舟教他的,还是贫民窟的人教他的。
贫民窟没有老师,但又人人都是老师,他们是在最底层的生活中摸爬滚打活到现在的幸存者,几乎每个人都是一本百科全书,即便他们不识字,但依旧有各自的智慧。
男孩每天都能有新发现。
比如学徒里不是每个人都认真,也又想要偷懒的人。
但每次不等他把人抓出来,学徒们就自己把人整过了,然后那个人就会乖乖学习,甚至比多数人都要努力。
男孩询问过何雨才知道,他们倒是没有集体荣誉感——这玩意离他们太远。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也不是觉得自己有监督别人的义务,或者做给男孩看,而是担心学徒里真的有人受罚。
学徒内部怎么闹都行,但被领导层揪出来惩罚,就仿佛是要给什么开禁,有了这个就会有下一个,所以他们甚至没有深思,就凭着本能做出了决定。
男孩把这件事转述给叶舟后,叶舟都赞叹道:“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傻子,就连病理上的傻子,都能分辨怎么做对自己有利,趋利避害才是本性。”
但男孩还是有不能理解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只要有一个人受罚,其他人就都可能受罚?只要不偷懒的人就不会受罚,这是一开始就说过的。”
叶舟只是摸了摸男孩的头,每次男孩提问的时候,他都觉得男孩可爱——毕竟长大后的邹鸣不会提任何问题,只是去执行。
“他们惩罚自己人,就会有一种自己在做主的感觉。”叶舟看男孩的脸色变了,又继续解释,“你不要觉得这是坏事,这反而是好事。”
男孩皱着眉问:“为什么?”
他觉得这是学徒们不想听叶舟的话。
他觉得叶舟给了这些人一份工作,甚至一个能让他们终身受益的手艺,并且没有虐待他们,剥削他们,哪怕是父母,都很难做到这么好。
可就算这样,学徒们都想自己做主,在他看来,这就是学徒对叶舟的背叛和不尊敬。
叶舟:“你不能钻牛角尖,这个工作和机会是我给他们的,而他们自己又把握住了,我不是赵庆,我不需要一群只知道听话和做事的狗。”
叶舟也发现男孩被这个世界,甚至赵庆影响的很深,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其实对赵庆的做法是认同的,比起自己,赵庆才更像是男孩的开蒙老师。
毕竟在男孩成长的过程中,赵庆是他见过和知道的最强的那个。
人都向往强者,都在学习强者,哪怕男孩自己不会承认,但事实上,他很难摆脱赵庆带给他的影响。
就像邹鸣以前对叶舟说的,他在赵庆身上学到的第一个道理,就是强。
赵庆凭智力,他凭武力,但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他们必须是各自领域中最强的那个,强到没有敌手,强到所有人俯首,才能得到最高的那个位子。
赵庆带给邹鸣的,是近乎野蛮的“真理”。
而叶舟要做的,是尽可能的在这个“真理”上添砖加瓦,起码让男孩不要真正变成第二个赵庆,一个更恐怖的赵庆。
赵庆还有顾忌,他要权力,但也只想要权力,如果基地越来越差,那他的权力相对的就会越来越小,哪怕他依旧能在276基地里做主,但这个主出去了没人会认。
但邹鸣不一样,他对权力没有执念,他甚至没有权力的概念,比起赵庆,他凭借的更多是本能,而权力本身不能带给人任何东西,他必须要在别的地方找到平衡。
赵庆从平衡各方势力,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上找到成就的平衡。
邹鸣如果找不到,那他最后只会毁了自己,毁了这个基地。
叶舟对男孩说:“他们是人。”
男孩没有反应——显而易见的,两条腿能说话的都是人。
但叶舟继续说:“是和你一样的人,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想给我当狗吗?”
这话有点难听,男孩反驳道:“不是狗!是对你有用的人!”
叶舟:“没有思想,只知道做事,靠压榨自己和身边的人讨好主人的,都不是人,是被驯化的狗,人也可以驯化,赵庆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男孩依旧不能理解:“你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就应该回报你。”
男孩觉得听话是报恩,叶舟说什么,学徒们做什么这才是对的,没有人可以质疑叶舟的想法和决定,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叶舟摇头:“我不和你讲尊重,也不跟你谈人权,我问你,如果有个比我强的人突然出现,救了我,我就应该放弃自己的思维能力,把他的想法当成我自己的想法吗?”
男孩沉默了,但他还是坚持:“那不一样。”
叶舟笑了笑:“怎么不一样?我救了你,教你认字,带你练枪和格斗,就是为了让你当狗吗?”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能力范围内过得更好一点,更自由一点,这有什么错?”叶舟,“学徒互相监督,内部惩罚确实有不好的地方,但对我来说可以节省精力,不在这些小事上浪费资源,也不会让学徒对我们产生抗拒态度。”
“人们是会用脚投票的,他们享受了这种自由,就会更怕失去,这样就算有一天我不在这儿了,他们也还是会跟着你。”
男孩嘴唇动了动,他终于看了眼叶舟。
虽然没有说话,但叶舟被他的眼神逗笑了。
“所以,就算是回报我。”叶舟没忍住伸出双手,揉了揉男孩的脸,现在男孩脸上已经有点揉了,被叶舟像个馒头一样肉,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没有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看起来更加可爱,“也不要拿对狗的要求来要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