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旱则蝗,蝗则饥,此乃气候定理,天之常也,和陛下并无相关。
话音未落,王玙便朝书记令示意:记下来,原样回复谢岌。
书记令诺诺连声。
少帝自然喜上心头,连带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这位谢小郎君实在明智通达,要不朕给他封个官儿当当吧?
我连忙叉手行礼,表示不敢当,王玙则微笑不语,慕容垂见状,神色若有所思。
第三章
出了御书房,我跟上王玙脚步,轻轻拽他衣角:褚卿,你为何总叫我在圣人前表现?
王玙与我携手而行,唇角微勾:我明明与你同样想法,却比不上你伶牙俐齿,为之奈何?
我闻言,心下悻然。
一开始,王玙并不让我插手政务,但后来见我颇有几分助力,便也欣然默许,为了便宜行事,甚至直接将我扮作少年带入朝中。
路遇数名大臣,皆点头避让,不多时,身后却传来窃窃私语。
那便是谢小郎?
是也。
此小郎貌若好女,王郎君竟不知避嫌……
因我俩大婚之日并未铺张,因此认识我的人不多,左右也就王谢嫡支那几个熟人。
而我与王玙每日形影不离,朝中渐渐传说纷纭,言王司徒将其妻弟谢小郎带入了朝堂,同寝同食,颇为爱重。
甚至传出断袖之言。
对此我每每头皮发紧,也只当没听见。
因少帝年幼贪玩,大部分奏报都是送到王玙这里,因此他进了尚书署,便开始了长达七八个时辰的办公。
这边厢我在廊下煮茶,正将残剩的茶水泼入花坛,却见前方传来铎铎脚步声,两名年轻郎君渐渐行来。
其中一名见了我,忍不住连连注目。
这小少年好标致。
另一名郎君闻他赞美,投来淡淡眼光,我扫了眼,这才后知后觉,这两个都是我认识的。
一个是我嫡妹夫君,袁家旁支的袁扈,另一人却是上京崔家的小郎君,崔湛。
我见两张熟脸迎面而来,连忙提上茶壶,转身就走。
王玙坐于案后,正提笔疾书,见我进了门便躲到碧纱笼后,奇道:你做甚?
我咳嗽一声:嗯……躲会。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正说着,便见侍人领着两名郎君入内,心下明了,只淡淡哦了一声。
再听他们交谈,原是为了求官。
士族子弟冠后均会求贵人举荐,否则极难进入庙堂,王玙给了他们两支签,袁扈受了签,便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我在纱笼后站得脚都麻了,无意间活动一声,便听崔湛在外道:表哥,那是什么声音?
王玙道:许是鼠。
见崔湛站在原地不走,王玙又道:我听姑母说,她已为你求取清河璩氏女,你已受了?
对方似有难堪:我不若表哥你身居高位,能够为所欲为,既然嫡母喜欢,我也只能娶了……
嗯。
王玙不置可否,崔湛又低声道:表哥,您纳南家女郎为妾了吗?
不曾。
可我听人说,南家女郎两次救您于水火,如今身逢乱世,战火频仍,表哥怎可将一弱女子置之门外不理?
王玙笑了一声:崔湛,事到如今,你仍惦念着她?
崔湛默然。
满室寂静中,只闻淡淡纶音,娓娓而谈:所谓报恩,便是将她纳为妾侍?
为妾者,日日仰嫡母声气,与奴婢无异,就连自己的亲生子也不能养在膝下,要受骨肉分离之苦,度此煎熬一生,又怎能算报答?此言大谬也。
崔湛闻言急道:可我们世家高门,娶妻怎有自由?表哥你同样心仪南家女郎,不照样娶了谢家女么?
我听他问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推开碧纱笼,走到王玙身后,默默跽坐。
时隔三年,崔湛紧盯着我,目龇欲裂:南锦屏,你怎会在此?
我垂着头:我现下已改了名了,曰谢颦。
他将那两个字于口中反复咀嚼:谢颦,谢颦,你便是谢二夫人小女?
见我点头,对方神情急转直下:原来如此……可以王谢之门第,又怎会接纳你?
王玙微微一哂:为丈夫者,当有庇荫父母妻子之豪气,门第不够,便拔高她门第,又何妨?
崔湛闻言,瞳孔剧颤,显然是观念受到了极大的颠覆与摧毁。
正胶着着,只听门外侍人通报,却是龙骧将军到访。
对方身着一挂赤金鹤氅,腰悬羽箭雕弓,面孔冷肃,进门便冲着王玙发脾气:你和谢岌不对付,偏要我夹在中间难做?
见他气场强大,仿佛不是来谈公事,而是来杀人的,崔湛连忙行礼:『这位伟丈夫是?
王玙道:此乃龙骧将军,慕容垂。
崔湛一听,神情激动:可是有『鬼将军』之称的慕容将军?!
我见状,连忙吩咐侍从准备茶汤,不多时,一份颜色雪白,不冷不热的酥茶便被端到了慕容垂面前。
慕容垂爱喝甜茶,当下端起牛饮,一盏茶浇下去,那火气便被扑灭在喉咙口,王玙再问他为何生气,他默了一会。
总之,我不耐烦淌你们世家的浑水,你和谢岌斗归斗,别忘了被胡人拿走的十城!
我连忙又给他斟了一碗乳茶:那是自然!还要倚赖将军。
慕容垂又牛饮几碗茶,便急着要走,王玙忽然起身按住他,唇角微扬:慕容垂,我有事问你。
对方闻言不耐烦道:你说。
若现下你心仪一女子,会如何做?
慕容垂纳罕:我心仪了,那自然就是我的,这有何疑问?
若她父母索要财帛呢?
抢上几个富户,财帛便有了,此事简单。
若她已嫁作他人妇呢?
对方口吻平平:这还用问?那便杀了她丈夫,直接抢回自己府上!
王玙闻言,拍案大笑:不愧是碧眼鬼!
慕容垂走后,崔湛惊魂未定,似陷入某种恍惚之中,我轻轻一推他,他忽然如被惊醒一般,口中高呼数声:大丈夫当如表哥,当如龙骧将军!
说着便急忙起身,追着慕容垂去了。
王玙笑道:好好一少年郎,怎的被姑母养得如此优柔寡断?
我摇摇头,坐于他下首,将上午整理好的简帛堆放于案几,王玙见我忙碌不停,神色间浮起得意。
实际上,若崔湛当日向我求取你为妻,我反倒高看他两眼,说不得在姑母处为他斡旋,也就无你我之事了。
我低眉顺眼道:事情已然过去,说起来有甚趣味?
孰料王玙闻言,伸手一拽,便将我拽到了膝上:时隔数年,崔湛仍惦记着你,我若不下猛药,你岂不是毁一少年郎?
我小声道:有女人就怪女人,没女人就怪没有女人,大抵没有女人,男人都是要做圣贤的。
王玙闻言,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喘不上气。
你,你啊你!
笑罢,他用留有青髭的唇摩我面颊,扎得我又好笑又难受:夫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呵,你若会知错,皇帝都要换人做!
我连忙捂住他嘴唇:此话不可乱说!
王玙拿住我手,轻轻摇头:此处只有你我,担心什么,你是我妻,我是你夫,事无不可对人言,尽可对颦颦言之。
说罢,又咬我耳朵:我与谢岌并未交恶,许多事你看不明白,便细细揣摩,也能学到许多。
闻言,我唯有点头。
第四章
临近傍晚,我和王玙一齐回到王家。
每逢初一十五,我们总会与长公主一家团聚用膳,今日也不例外。
坐在桌前,长公主不住打量我:颦颦似又瘦了。
王玙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脍,施施然道:这几日山东急报,多亏她协助我处理事务,许是累到了吧。
闻言,长公主面色略有回温,我连忙低头陈情:谨记为夫主分忧,不敢有一日或忘。
另一头,其父王术似有话要说,只是到了嘴边欲言又止。
王玙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若有话说,父亲可以私下里寻我。
王术闻言,低头吃菜,筷子夹得飞起。
如此情况,恐怕是长公主又吹了什么枕头风,两人都要敲打我,却又碍着王玙不敢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