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额头顷刻间滚下了豆大的汗水,脸色痛得惨白。
反观南宫尘,他的平静不减分毫。
无论是慕雷天的惨叫,又或是腥臭的血溅在他的身上都无法激起他的波澜。
他靠在墙上,俊美的容颜配上他绯红的眼尾与颈间的血渍,漫不经心的模样像从地狱深处走出的修罗鬼怪,让人通体发凉。
四方天的灵师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惊悚的一幕,浑身僵硬。
就连桃桃也愣了,想过南宫尘会对他出手,但没想过他是这样出手的。
富贵将头埋在桃桃的肩上,不敢再看了。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慕雷天想要抽身离开,可不知怎的他的双脚像是扎根在了地上一样,身体行动全由不得自己。
眼看岩浆即将蔓延到慕雷天的全身,要将他整个人熔化其中,桃桃开口了:“南宫。”
她不想看他杀人,无论是谁,无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
就算那人真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这件事也不该是他来做。
他手上的血已经太多了。
她话音落下,沸腾的岩浆倏然冷却。
南宫尘收手了。
慕雷天捡回一条命,但右手已经消失不见了,伤口处还闪着火焰碳红色的光。
三十五岁的三株灵师虽不能和木秀于林榜上的怪物相比,也算是天赋很好的灵师了。
但手掌就这样被生生熔化,就算他是灵师也不能断肢再生,只怕从此以后实力要大打折扣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当灵师。
他攥着断腕倒在地上,痛苦不堪。
桃桃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还没有。
南宫与关风与对视了一眼。
关风与点头,两人似乎在交换着某些桃桃不理解的信息。
南宫尘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可紧接着,在场包括慕雷天在内几十个灵师的灵脉不受控制地从体内钻出。
几十株灵脉摇曳在山间的冷风中。
他们浑身冷意,脑子里发起对危险预知的警铃声,但是他们一动不能动,身体完全僵硬了。
关风与走到慕雷天面前,慕雷天忍痛惊恐道:“你要干什么?我错了,我不该打玄魂花的主意,我带他们走,现在就走――”
关风与没有回答,他表情冷酷,手上萦绕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的淡淡金光,握在了慕雷天的一株灵脉之上。
顷刻间,慕雷天的那株灵脉在他掌心破碎,化为虚无的粉尘,四散飘摇在冷风里。
……
桃桃走到车前,关风与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她摆手:“不了不了。”
她钻到后座,元天空也上了后座,两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怎么跑后面来了?”
“阿与把慕雷天的灵脉废了,还逼其他人退出四方天,不然连他们的灵脉一起废掉,不想坐前面,他好凶。”
“南宫哥也不差啊,他看起来是置身事外了,可慕雷天的灵脉就是他逼出来的,手掌也是他熔化的。”
“他们俩为什么那么默契啊,什么时候商量好的要这样做的,我怎么没看见?之前不是见面就要吵的吗?”
“你自己问问?”
桃桃是打算给慕雷天一点教训,但她以为的教训只是打一顿算完,可是南宫尘和关风与的手段让她望尘莫及。
最令她疑惑的是,他们一路上没有说过半句话,刚刚行动却默契无比像是多年的搭档一般,这令她匪夷所思。
南宫尘坐在副驾上没有说话,关风与也面无表情地开车,仿佛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桃桃和元天空嘀咕了一会儿,察觉到了车厢内的冷意,两人乖巧像两只小鹌鹑,闭上嘴巴不敢说话了。
*
海边的山丘上,关风与打开了混沌冢的空间锁。
桃桃这是第一次来混沌冢总部。
混沌冢总部所在的空间叫混沌界。
这里如同一个山水画境,有山有海,山依海而生,海环山而流,面积并不算大,和闽城灵交坊的大小差不多,但比那更清净,人也更少些。
入口的位置在山底,小山四周环海,所有的建筑都在山上。
混沌界处于空间之内,外人是看不到这里的,但这里却可以看到外面。
空间锁对于混沌界里的人而言是透明的,在山之外,海之边际,他们可以看到外界的模样。
城市的虚影如同一幢幢海市蜃楼浮在远处,若是视力再好一些,甚至能看到城市中街道上行人来往匆匆的模样。
“各地的灵交坊近百年才有,是许多高阶灵师联合起来开辟出的空间,但混沌界是三百年前建成的,由第二代鸣钟人亲手开辟,历代鸣钟人不断加固,这里的空间比灵交坊要坚固很多。”
边朝山上走,关风与边给他们介绍:“混沌界内的灵师不多,常驻灵师只有百人左右,大多是没有修出灵脉的孩子在这里工作,负责总部众人的日常生活起居,偶尔也会打理山上山下的杂事。”
桃桃从小到大只见过李鹤骨一次,在她被种下永劫同身咒后,李鹤骨曾来过一次清风观为她检查身体。
那时他已经九十岁了,一身布衣,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
他不是讲究的人,生活也不奢侈,更不需要什么人伺候。
要不是没有修出灵脉的孩子无处落脚在外界无法生存,他也不会要这么多人在混沌界里帮忙。
混沌界内比外面要暖和很多,一路朝山上走着。
路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树下生着杂乱漂亮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淡淡的幽香扑鼻,丝毫不像是严冬该有的样子。
桃桃想起王得宝曾经讲过的八卦,当年明则慧要手刃李鹤骨应该也是沿着她现在脚下的路一路打上去的。
她突然好奇起来,问道:“师祖和西南片区的明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关风与虽然拜师晚,但和李鹤骨相处的时间比她要长得多,了解的事情也多,他说:“曾经在一起过。”
“宝师说师祖是个渣男,真的吗?”
“有些事身不由己罢了。”
以李鹤骨的地位和能力,这世上会有他身不由己的事吗?
桃桃没懂,但她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多问,跟着关风与上了山。
山顶的景色比山下更美,雕梁画栋的古朴建筑交相错杂布列得整齐,进入这里会让人产生一种穿越古代的错觉。
山上的花草树木更葱郁,许多桃桃叫不出名字的树在冬日里开着花。
朝山下望,能看见一望无际湛蓝的大海和海更远处的城市虚影,比起与世隔绝的清风观,这里虽然也幽静,但更有几分烟火气。
混沌冢的总部一共分为三个区,沿着小路走上去,一眼看到的最外的会客区。
再朝里是面积最大的生活区,在最里面是禁地,平时不准人进入,就连关风与都要得到李鹤骨的许可才能进去。
桃桃他们到的时候会客区古色古香的院子里已经坐了很多人了。
外面的天空虽然云翳重重,飘着细雪,但是混沌界内的气候却很温暖,天气也很晴朗,在院里并不会冷。
此次被选拔出的灵师一共十五人,除去刚刚被关风与废掉的慕雷天和他的两个小弟后还剩十二人。
名单和得分明细都被总结成册报了上来,虽然关风与未告知李鹤骨就将其他逃跑的灵师驱出比赛,但并没有人说什么。
由此可见,他在混沌冢的权限到底有多大。
李鹤骨还没有出来,众人都老实地坐在院里石椅上聊天。
匡清名一屁股坐在院中正开花的桂花树下,他面前站了一个精神矍铄的矮胖老人。
桂花还未谢,被风一拂就落到了匡清名的头上,他抖了抖花瓣:“我不想做灵师。”
老人当即踹了他一脚:“再说一遍我打断你腿。”
虽然从未见过,但桃桃凭这一句话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东南片区的负责人老匡师,匡清名的爷爷,匡秉生。
匡清名刚准备再说一遍,余光瞥见李鹤骨出来了。
他连忙起身站好,刚刚颓废的咸鱼样子一扫而空,腰杆挺得比谁都直。
不光是匡清名,原本懒散在各处的灵师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了。
混沌冢没有特调局那么多规矩,但是大家还是站得笔直。
在李鹤骨面前,就连巫凤雏也不敢跋扈,看起来乖极了。
那站在屋檐下的老人丝毫没有百岁的沧桑之态,仿佛进入了一个天人的境界,发须皆白,但眼中光彩依然。
当他望向一个人时,哪怕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穿透之力,却叫人觉得从头到脚被他看了个透。
桃桃也不由得站直,她身旁的元天空有些拘束,但望向李鹤骨时眼睛亮莹莹的。
“好帅的爷爷啊。”他嘀咕。
南宫尘依然默不作声,他朝后挪了一步,站在了桃桃的背后,用她的身体挡住自己。
李鹤骨极少见客,更是十年没有离开过混沌界,但他在整个灵师界仍然鼎鼎有名,那是任何灵师的任何名头都不能超越的。
他六岁觉醒灵力,八岁修出第一株灵脉,二十岁便已经修出三株灵脉,年轻时更是跟随过军队在战场之上为死去的战士超度。
后来世间太平,他便游走各地驱邪,一生所降伏邪祟无数。
无论在这混沌界的灵师心里,还是整个混沌冢的灵师心里,他都如一道不可攀越之峰,是所有灵师仰望的信仰般的存在。
在没有见到李鹤骨之前,所有灵师都在猜想李鹤骨的模样。
真当见到他这一刻,觉得他和他们心中的描摹了已久的形象既像,又不太像。
不像是因为他们在设想被神化了许多年的李鹤骨时不自觉给他身上镀了一层神的光芒。
总觉得他要散着金光才对得起他的名声在外与一世功绩。
可他没有,他只是一副朴素简单的模样,身上的灰色道袍甚至洗得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