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烧开的热水已经微凉,展南屏摸了摸,毫不介意地泡进浴桶,脑袋也埋进去。
一看就风餐露宿的,很久没洗过澡了,红叶捏着鼻子给他用皂角洗头发,用瓢舀起一边的清水冲洗。
展南屏一动不动地享受,半晌才抖抖湿漉漉的头发,说“还是有老婆好啊。”
红叶吃吃笑,捏住他鼻子:“才晓得老婆好?说,出去这么多天,有没有找别的姑娘?”
这句话是有原因的:平日闲聊,乔氏说起,自家丈夫吴三定有一日在京城办事,路见不平,帮了一个寡妇的忙。打那以后,寡妇经常来找吴三定,道谢啊,求助啊,打听事情啊,吴三定是个好心肠,能帮的就帮了。
一段时间之后,乔氏发现了,气呼呼找到寡妇家里,见对方确实困难,便扔下十两银子,放下狠话:“帮忙可以,直接找我,没见过缠着人家老公的!”回家把丈夫打了一顿。
吴三定这才和寡妇断了。
乔氏总结:在恩爱的夫妻也不能放松!
展南屏一本正经地,指指自己泡在桶里的双腿,“哪有!不都给你了吗?”
这个流氓!红叶以前以为,丈夫是个不苟言笑的正经人,现在一瞧,荤话张口就来。
她啐一声,把瓢往桶里一扔,甩手便走,展南屏在身后笑“这就不管我了?”
红叶抿嘴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到浴桶边:“说,你刚刚把儿子抱出去,做什么了?”
展南屏“哎”一声,“瞧这当娘的,我亲儿子,爹也在,能干什么了?沾了点酒给他。”
酒?红叶记得,今晚席间是烧酒和黄酒。
“你你你~”她拍打他,“坏蛋!”
展南屏笑着比划,“用筷子沾的。就一下。”
红叶气哼哼地戳他肩膀:“等儿子大了,我告诉他!‘’
展南屏侧着头,“有了儿子,就不管我了。”连人带头沉进水里,水面鼓起几个泡泡。
红叶初时好笑,隔了一会,见不到人影,不禁慌张起来,万,伸手进水“哎?”
下一秒,水面破裂开来,展南屏湿淋淋地,把她拉进水里……
第48章
马丽娘去世当天, 红叶跟着父母赶去长春院,和其余陪房一起哭灵,到了五七, 撤除灵堂最后一天, 红叶再去拜祭。
傍晚时分, 做道场的和尚念着经,灵前白衣白帽的童子已经哭累了, 有一搭没一搭打瞌睡。
红叶拈三炷香, 怅然地凝望“孔门马氏”的灵位,感觉非常复杂:原来的世界,她对马丽娘从感激到忠心耿耿,在漫长岁月中被孔连捷冷落,被苏氏虎视眈眈, 最后被昭哥儿放弃,满心后悔和恨意,“马丽娘害我, 不做姨娘就好了”
现在么,她早早离开二房, 整整两年不见面,很快发觉,这位昔日主子和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 成了陌生人。
人死为大, 她拜一拜, 诚心诚意祈祷:早归极乐, 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
拜完起身, 红叶转过身, 远远只见灵堂外面人影闪动, 不少人往这边走。她想起最后去二房的情形,不愿见到熟人,便斜刺走几步,避到一根柱子后面。
进来的是白衣白帽的昭哥儿,小小一个人被丫鬟仆妇簇拥着,神色呆滞懵懂。看得出来,他处于“启蒙”和“还不懂事”之间的年龄,本能地明白“家里出了事”,对“再也见不到母亲”这件事尚没有真实感。
他牵着徐妈妈的手,另一边是白衣白裙的素心,
和昭哥儿相比,徐妈妈的变化更大,壮实的身体足足小了一圈,脸上的肉都下去了,素心不停用帕子拭泪。
不多时,孔连捷带着女儿、姨娘们和庶子女来了,众人齐刷刷把中间的位置让出来。
孔连捷上前拈三炷香,黯然注视马丽娘的灵位,低声祝祷什么;娴姐儿形销骨立的,不得不依靠父亲和丫鬟搀扶前行,瘫在蒲团放声大哭,肩膀不停耸动。
两位姨娘和慧姐儿旭哥儿跟着大哭,昭哥儿一瞧,也张着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徐妈妈望一眼马丽娘的灵位,红肿的眼睛立刻涌出泪来,老眼昏花地跪下去,握着嘴巴哭泣。鬓边别着两朵白花的秀莲用帕子按按眼睛,跟着哭泣起来,碍着昭哥儿还小,不提“二夫人”三字,呜呜咽咽的。
原来的世界,红叶自己哭的真心实意,现在冷眼旁观,觉得这位顶替自己成了姨娘的女子并不太悲戚。
过了片刻,众人哭累了,孔连捷是经过事的男子,掌住心神,吸吸鼻子,灵堂内的哭声慢慢小了。
孔连捷便扭头,吩咐二房大管事:“按该办的办吧”,
管事躬身答应,娴姐儿忽然开口:“爹爹,我想再陪娘亲片刻。”
孔连捷点点头,缓步走到女儿身边,其他人退开一些。
娴姐儿拉着弟弟的手,伤心欲绝地拜倒,把一个素白荷包供在灵前,昭哥儿跟着跪在灵前蒲团,磕了三个响头。秀莲一瞧,也跪在侧面,哀哀哭泣。
徐妈妈心疼,上前哄道:“好我的二小姐三少爷,别累到了,再....再行个礼,就歇了吧,可别累坏身子。”
孔连捷也拉起儿子,对娴姐儿温声说:“熬了这些时候,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回屋歇一歇吧,不可再难过了。”
娴姐儿像个牛犊子一般固执,跪着不肯起来,昭哥儿一瞧,跟着往下出溜,又坐回地板。
今天是五七整日,一大早亲戚们便来拜祭,孔连捷是正主子,天不亮便起来了,陪客人、落泪、主持仪式,午饭只吃一碗素面,加上连番劳累,此刻精疲力尽,已经熬不住了。
他便有些不耐,“你弟弟还小,还在长身体,你这么样,你弟弟怎么办?
往日温顺的娴姐儿却不肯:“我和弟弟都是娘生的,娘~女儿只想多陪陪娘。”
孔连捷长长叹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孝顺,切切不可过于悲伤,累坏了身体,你娘也会心疼的。”
徐妈妈忙说:“二爷想得周全,三少爷还小,还没吃饭呐!”
过了今日,母亲的牌位便搬去孔家祠堂,只有过年,才能祭拜,娴姐儿本来便心痛如绞,被父亲这么一说,更是想不开了,眼泪不停往下落。
秀莲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二小姐莫要悲伤,明日是十五,二夫人若有闲暇,定会去大相国寺的,二小姐若是撑得住,不妨去拜一拜。”
娴姐儿愣了一下,眼睛多了些光亮,孔连捷忙说:“说的是,不如早些回房,明日我带你们去庙里拜一拜佛,你娘定会欣慰的。”
徐妈妈赞道:“正是,得回房早些准备,带着人手和吃食....”
娴姐儿没再吭声,侧头看着秀莲:“难得你有心,也跟着去吧。”
秀莲温顺地答应了,孔连捷也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朝管事点了点头,两位姨娘暗自对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孔连捷带着二房的人渐行渐远。
红叶松了口气,从柱子后面出来,快步回群房去了。
夜间和丈夫说起。
提起马丽娘,展南屏印象平平,“往日府里的人提起,都说二夫人刻薄、善妒,不许二爷纳妾,二爷看中的丫头被她打发了,她抬举的姨娘,二爷看不上。前两年,二爷在外面置了个外室,被二夫人知道了,带着人赶过去,把人绑起来,送到官府去了。”
这这这?红叶睁大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拿什么知道?”展南屏觉得好笑,解释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世子夫人发话,知道的,谁也不许说出去,若是坏了府里的名声,就不是打板子的事了。”
红叶有些魂不守舍:原来的世界,她压根没听说过这件事。“什么时候的事?”
展南屏想了想,“有了三少爷之后。”
红叶仔细回忆,那时候,马丽娘添了下红之症,暴躁易怒,动不动便发脾气,孔连捷有一阵住在外院,很少回来,想不到,出了这种事。
想一想,原来的世界,她还痴迷过英俊风流的孔连捷,现在想起来,实在可笑。
“还是夫君好。”她情不自禁地搂着丈夫胳膊,“不像二爷,左一个右一个的。”
数息之后,展南屏才低低开口:“真的吗?红叶,那说好,你不可后悔。”
有时候夜深人静,望着妻子的睡颜,展南屏会有些怕:自己无官无职,在府里受世子爷青眼,出府就是个普通人;如果妻子做了姨娘,便是半个主子,生了少爷小姐是实打实的小主子,小姐就罢了,小少爷分出去单过,等二爷去世,红叶跟着出府,也是穿金戴银、呼奴使婢的正经主子了。
红叶瞪圆眼睛,“你这人,怎地说这种话!”
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气急了,一口咬在他肩膀,展南屏嘶一声,肩膀一缩,反手搂住她,“随便一说,怎么便当真了?”
红叶气呼呼地,“若是我后悔,今日去灵堂之事,为何要告诉你?你你你,你分明便是欺负人!”
展南屏有点慌,忙紧紧拥住她,“好好,是我的不是,是我胡思乱想,我怕我委屈了你,还不行吗?”
红叶越想越委屈,抽抽搭搭地,捂着脸哭了起来,任凭丈夫千哄万劝,也不肯理他。展南屏无计可施,只好举起右手,赌咒发誓:“若是我再说这种混账话,就叫我天打雷劈,在外面遇到十个八个高手....”
这个人,这种话也能乱说!
红叶狠狠捶他一拳,“你走开,你你你,你混蛋!”
展南屏接住她的手掌,掀开衣裳,按在自己胸口,“我是混蛋,不可再生混蛋的气。孩他娘,二夫人再不好,也有一点好处:若不是她带你去大相国寺,我便见不到你了。”
红叶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马丽娘,她就不会出府,去大相国寺上香;不去大相国寺,也就不会认识展南屏;不认识展南屏,就不会嫁给对方,不会顺利离开二房。
“那,你不可再说伤我心的话。”她委屈地说,“否则,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自己去外院睡!”
展南屏笑出声:“这可要了我的命了。”又想起件事:“去外院睡也行,需得带着你,带着儿子,否则,杀了我的头也不去。”
红叶气得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一口,“你这人怎么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
“那你不生气了。”展南屏笑了起来,摸摸她黑发,“不生我气了。”
红叶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说“展南屏,若是你,你永远对我如现在这般,我便不生气了。”
这回轮到他认真思索了。“那,你也得如现在这般。”
一时间,红叶没有说话,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
只要你不负我,我也不负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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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 绿云怀孕了。
红叶非常高兴,把木木的小衣服收拾出两套,送到绿云家里。绿云正躺在床上无聊, 高高兴兴把衣服垫到枕头底下, 和红叶说闲话:“我娘和婆婆不许我下床, 说是过了三个月才行,你怀着那会, 做些什么?”
“能做什么, 不能动针线,不能下地,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呗!”红叶怕惊扰了孕妇,没带孩子过来, 双手一拍:“我那有戏本子,你若想看,明天给你带两本来。”
绿云不是马丽娘的陪房, 十余岁一家子卖进府里,不识几个字, 悻悻地拒绝了:“算了吧,我可不像你,能当女夫子了。”
又悄声说:“你听说没有, 二小姐央了二爷, 到外院读书去, 二爷原本没答应, 让二小姐做做针线, 陪陪三小姐和四小姐。后来二小姐病怏怏的, 饭也吃不下去, 二爷只好答应了。如今啊,二小姐和三少爷一起,跟着新来的夫子读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