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也是无奈一笑:“说和姑娘亲厚,却也不见素日里有多热络,说是不亲厚,似乎又埋没了别人来敬酒的情谊。姑娘还是生受着,这才是道理。”
季瑶当然知道这个,贵女们哪个不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个个都是金贵,毕竟来日怕有了不得的大富贵。那等子世宦书香之家也就罢了,稍微次一些的家族,姑娘的品行早已越发的差了,个个都是目中无人的主儿。而今日这些人齐齐的对季瑶以礼相待,已经算是难得了。
两人正说着,司琴从外面回来:“我本去厅中等姑娘呢,谁成想姑娘先回来了。我与姑娘说个好玩的事儿,咱们家二姑娘闹起肚子来了。”她说得开心已极,像是天上落银子了一样,季瑶抿唇一笑,知道是那一屋子的二等侍女在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开始整治季珊了,却也不动声色:“传大夫了?”
“谁知道呢,现在去回老太太了。”司琴笑道,“不过咱们家老太太顶顶顾及面子,动不动便‘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不待见三爷,当着那样多的官客堂客们,也不会这样落了面子的。”
季瑶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来,老太太说着疼季珊疼季烽,实际上她只想着自己,季珊回来的根本目的,不过是为了替她膈应季瑶而已。她说到这里,慢条斯理的说:“好歹是住在咱们家里呢,若是真的坏了身子,那可就是老爷太太这做人大伯伯娘的不是。去请了大夫,从后门悄悄儿领进来就是了,等二姑娘再闹几次,那时候再将人领进去。”
暗叹自家姑娘是铁了心要整治季珊,知书也只是含笑,出门命人去请大夫去了。堪堪吃过了茶,季瑶换了一件四季缠枝花卉袄裙,这才往厅中去了。
厅中原本就热闹得很,不时有男人们的劝酒声传出来。只因季炎对文职无意,满心想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故此结交的人大多是将门之后,季瑶在廊下便听见这些汉子们豪气冲天的声音,顿时为吴婉筠鞠了把汗――看来今天季炎是别想清醒着入洞房了。
还没等进门,就见立柱后闪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来,未免撞上去,季瑶忙退了一步,见是刘佳桐。念及上次相见刘佳桐对她十分不满意,季瑶也只是挂上了礼节性的微笑:“刘姑娘不在厅中和姑娘们玩儿,怎么来了这里?”
刘佳桐冷冷的看着季瑶,想到方才看到她和裴珏行止亲密的样子,那心中的妒恨之意止都止不住。在刘佳桐眼里心里,她是裴珏嫡嫡亲亲的表妹,理应和裴珏亲厚异常,但裴珏却始终对她不太来劲,甚至还剥夺了她在人前唤他“表哥”的资格。
刘佳桐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喜欢这芝兰玉树的表哥也是情理之中。但裴珏是个冷面郎君,莫说对自己热络了,连笑都鲜少在自己跟前笑。刘佳桐本以为他对谁都这样,好歹自己还是表妹呢,总比别人多些机会。谁知道自从上次见了裴珏心疼季瑶那劲儿,刘佳桐心中不痛快了。
连自己这嫡嫡亲亲的表妹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她季瑶何德何能?若真是仗着皇后对她青眼几分便这样引诱了裴珏……
女人在妒忌之下,脑洞就会连着黑洞。刘佳桐心中早就坐下是季瑶不知廉耻引诱裴珏的种子,加之今日又瞧见了两人行止亲密,一来二去,让刘佳桐心中的妒忌愈发的大了。
“我怎的在这里?”刘佳桐开口便是阴阳怪气,“季姑娘当然巴不得我不在这里,好让你一人霸占了我表哥去。”
“晋王殿下是人又不是物件,谁能霸占了去?”季瑶根本不和她怼,“若是姑娘出来透透气,也就赶紧进去吧,错过了佳肴,可就不好了。”
见季瑶不接战,刘佳桐恨得厉害,她今日定要撕下她伪善的面具来,好让裴珏也看看,季瑶也不过是包藏祸心的粉骷髅:“季瑶,你别和我兜圈子,你那点心思我难道真的不知道?你不知廉耻引诱我表哥,别以为就能挣到王妃的名头,我表哥什么人,看不上你这等庸脂俗粉,但凡我是你,必然一头碰死了,还敢将你用过的脏东西给他?”
季瑶沉吟片刻,知道方才给裴珏手炉的事被她看了去。只是这“引诱”二字,是对这古代的女人多大的侮辱?轻则让其失去名节,重则整个家族的姑娘都会被连累。
如今皇后对自己青眼有加,裴珏更对自己动情,季瑶现在该做的就是加深这其中的羁绊,而后坐等水到渠成之日,能够名正言顺的站在裴珏身边辅佐他登基为帝。要是给刘佳桐这一通瞎嚷嚷……皇后对裴珏的看重有目共睹,而若是皇子被加上了“被美色引诱”这等子光环,势必引起皇帝不满,皇后绝不会放任这事发展。一旦惹恼了皇后,即便看在霍家的份上,皇后不对季瑶出手,但却也绝对容不得她在裴珏身边晃悠了。
季瑶微笑道:“刘姑娘吃醉了,知书,赶紧将姑娘扶到客房里去休息。”
刘佳桐则上前一步:“季瑶,你怕了么?你怕我说出去,自己做了不知廉耻的事,反倒是要我闭嘴?”
季瑶脸色分毫不变:“刘姑娘在说什么疯话?”
“我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刘佳桐期待看季瑶惊慌失措的样子,此刻没有达到目的,当然是不会罢休的,“只要我现在进去说出来,这阖京之中,都知道你季瑶是不知廉耻引诱皇子的人。”
“好呀。”季瑶笑道,“那刘姑娘就进去说罢,我绝不会拦着姑娘的。总归姑娘认为这不是疯话,又和我什么干系?”见刘佳桐气炸了肺的样子,她笑得格外开心,“刘姑娘如今大喇喇的说我引诱晋王殿下,且不说没有证据无人会信,即便闹得人尽皆知,我尚未说人家,了不得被抬进晋王府,再不济也是个侧妃,倒是刘姑娘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这被嚼舌根的是当今的亲王,是臣下能够非议的?这话一旦传了出去,不拘真假,陛下必然对晋王殿下心生不满,试问皇后和晋王谁会放过你?不过也是了,姑娘是晋王嫡嫡亲亲的表妹,和别人不同的。可惜晋王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吃穿用度一律比照嫡皇子,姑娘三番四次提醒晋王并非皇后所出,岂非是要皇后认定晋王是养不熟的,离间了母子情谊,却也不是我遭殃。”她说到这里,甜甜一笑,“姑娘请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知书,既然刘姑娘想说,你便进去,请了端王和晋王两位殿下一同出来,好让刘姑娘将见闻说出来。”
刘佳桐并未想那样多,只认定了可以将季瑶碾压到泥里,这才这样的轻狂说她引诱了裴珏。但季瑶这话不仅没有为自己开脱半点,更是将其中的利害说得明白。不拘季瑶如何,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传了这话出来,便是自己心怀叵测。裴珏看来对季瑶有情,定然不会放任季瑶被非议,到时候怕要亲迎入府,而自己却开罪了长平侯府,更开罪了皇后和裴珏,只怕除了自己,连整个刘家都会被波及。
刘佳桐额上汗如雨下,急得满头是汗,见知书真的转身进去,吓得已然叫起来:“别、别进去!”
“怎么?”季瑶见震慑住了她,勾起一个笑容来,“刘姑娘不是斩钉截铁要威胁我么?如今怎的蔫了?我这人也不敢托大,更不敢累了季家的名声。刘姑娘只管当着二位殿下的面说出来,不拘有没有这事,我明日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免得拖累了整个季家。”
虽说季瑶让请两位殿下,但知书哪里不懂什么意思,只请了裴珏便飞快的出来。而裴珏一听是季瑶有请,自然来得很快,只是嘈杂之中,只听见季瑶俏生生的最后一句话,唬得心都颤了颤,哑了声音道:“谁惹了你生气?”
“没有人惹了臣女生气,只是为了季家,说不得只能如此。”季瑶很淡定,见裴珏出来,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刘佳桐一张小脸在昏黄的灯火下没有半点血色,满脑袋都是汗水,只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若是起先不去招惹季瑶,也不会落得现在骑虎难下的下场。
裴珏不是个耽于感情的人,若是没有季瑶,他大抵也会听从帝后的话,娶一个家世上好的女人为王妃,而后再有侧妃、侍妾,就像一个正常的亲王该有的一般。但有了季瑶,他也只想要季瑶,一生只守着她一人,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同她厮守一生。
可是现在呢?季瑶竟然说要剪了头发当姑子去,裴珏一颗心都在颤抖,看着刘佳桐的目光陡然一冷:“你得罪了三姑娘?”
刘佳桐浑身都在颤抖,泪如雨下。她最怕这样的裴珏,可是两次,整整两次,裴珏都为了季瑶这样的凶自己。除了满心的恨意,她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哆嗦的力气。
裴珏愈发笃定了定然是她开罪了季瑶,蹙着眉头道:“还不给三姑娘赔不是?”他哪里不知道季瑶让人请他出来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给刘佳桐一个教训?而裴珏还真半点都没有向着这表妹,很乐意扮演了这个黑脸包公。
季瑶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今日既然打定主意要教训刘佳桐,就还要让她再也不敢犯,当下也只是微笑:“殿下不必逼迫刘姑娘,刘姑娘并没有错处,错的是臣女罢了。”说罢,转身就走。
刘佳桐只是无声的哭着,一双眸子看来十分倔强。裴珏冷冷的瞧着她,更明白季瑶怕还在动气,只叮嘱知书劝她后,道:“你是愈发能耐了,我同你说的话,你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
刘佳桐哀哀哭泣,也不敢同裴珏争辩,后者想到季瑶方才笑容之中净是疏离,心中一痛,愈发的恨眼前的人了:“我素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上回同你说过了,你若是再同三姑娘争执,我便打断你腿。”
刘佳桐如何不记得这点,心中对季瑶的恨意尽数成了惶恐,吓得往后一缩,哭叫道:“表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不去招惹她了,表哥你放过我吧……”
裴珏原本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如何肯听刘佳桐的话,只吩咐将她绑了起来,暂且扔在马车上听候发落,自己则往季瑶离去的方向去了。
而如今正闹腾着呢,谁也不知道谁在不在,刘佳桐便给绑得和粽子一样扔在马车上,愈发哭得厉害,足足到了二更时分吃过了酒,这才被人发现。
问心有愧
季瑶并没有进屋,只是立在廊下。二月二后,天气便会回暖,明月皎皎。厅中觥筹交错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样的热闹。
“为了旁人几句话,三姑娘何必动怒至此?”裴珏远远就瞧见季瑶并没有进去,心下狂喜,更明白怕是她有话同自己说,忙迎上去,颀长的身影在月下显得十分健硕。
季瑶盈盈一笑:“我并未动气,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刘姑娘所言并非无理。”她说到这里,堪堪望向裴珏,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臣女是个没出阁的姑娘,难免思虑不周,殿下肯对臣女真心相待,臣女原是感激。只是殿下人中龙凤,身份又特殊,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住贵女们的目光,臣女是个怕事的,何苦让人咒我?”
裴珏蹙眉,他又怎听不出季瑶话中要和自己疏远的意思,心中又急又痛,喉结上下浮动,声音也哑了几分:“三姑娘要同我疏远了?”
见他面容上几分悲戚,季瑶低声道:“我视殿下为知己,只是难免忘却身份悬殊,未免非议,还是……”
“为了外四路不相干的人,你我却要疏远,这又是什么道理?”裴珏心中难受,脱口而出后,见季瑶半晌不置可否,愈发的悲凉,存了几分赌气的心思,“若真是害怕被人非议,是连带着你的表兄弟或是褚乐康都要疏远,还是只对我一人?”
见他竟和孩子一般赌气,言辞间似乎还有些吃褚乐康等人的醋,季瑶心中温软,低眉很老实的回答:“大抵只对殿下一人吧。”
听自家姑娘说了这话,知书真是眼睛都快落出来了,裴珏待她的心意,连自己都能看出来。这位晋王殿下即便千日不好,也是有几日好的,更不说自从他从淮南道回来,是自家姑娘说东他绝不会向西,但凡姑娘想要他没有二话定然弄来,现在自家姑娘说这话,岂不是要断了别人的念想?
知书脑门上汗都快下来了,裴珏恍如雷击,抿紧了唇:“只有我是外人?我本以为,你我相交是问心无愧。三姑娘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明明白白的告诉我,的确是厌了我,认定我给你带来了祸端,想要……躲开我?”
裴珏满心凄苦,季瑶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既然肯说出来,心中必然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但裴珏却不愿往后的日子没有季瑶,除非她让自己彻底死心,除非她说,的确是自己扰了她的生活……
两人离得那样近,季瑶都能清楚的嗅见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他胸膛起伏有些许剧烈,看得出情绪波动很大。季瑶勉强微笑,脸上红了红:“你同他们不一样。倘若我真的对你问心无愧,又怎会要和你疏远……”
她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微弱到了听不清的地步,但两人离得那样近,裴珏当然是听清了,大掌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