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柳眉倒竖,“大哥无故休妻在前,与刘琦翁主苟且在后,连累年迈父母为你操劳,还有脸在这里哭哭啼啼么?!”“妹妹,妹妹……”陈须跪爬到阿娇脚边,“大哥满心苦楚无处说,竟连妹妹也不懂我。大哥真的心仪那刘琦翁主,妹妹替大哥求求陛下,好不好?”
“哪里有什么刘琦翁主!”阿娇冷冷看他,“如今已是清平公主,你再也不要肖想了!”
当时殿上,陈须被打的浑浑噩噩,哪里听说这事,如今听来犹如五雷轰顶,“清……平公主……”他看了看阿娇,又看了眼苍老的父亲,忆起刘琦的温柔娇媚,终于无声落泪,“那些誓言,那些缠绵可就不作数了吗?”
阿娇冷漠的望着他,“儿女私情本可鉴日月之深重,但哥哥不明道理,一度胡闹,招惹那样的翁主!你可知刘琦是个何样的人?一个有婚约的女子,还同你醉生梦死,哪里是个好的?!”
陈须哭个不止,“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帮哥哥这一回,哥哥只要刘琦,只要她!若有了她,哥哥定当痛改前非!”
“逆子!”堂邑侯见陈须只顾为难阿娇,气的一个耳光扇的陈须歪倒在地,“要不是你妹妹机敏,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吗?!”
“父亲,父亲,您帮帮我,我只要刘琦!”陈须失了神的摸索,慌乱的求助。阿娇看着又可怜又可气,“大哥,你死了这条心吧!”
陈须怔住,泪眼朦胧看了妹妹一眼,霍的站起,指着两人:“你们只关心陈蟜!眼里心里只有陈蟜,哪里还顾我的死活!既是你们这样冷情,莫要怪我做出什么事来!”说罢,歪歪倒倒往外走。堂邑侯气得直哆嗦,冲着他背影怒道:“逆子!走出这个门,你也不要回侯府了!!”又是连连咳嗽。阿娇赶紧命人请太医,堂邑侯摆摆手,“用不着,才出了这事,不要再惊动宫里任何人了。”
阿娇只得罢了,喂老父吃了几粒丸药,又轻轻拍背让其气顺些。堂邑侯好容易缓下来,泪水潺潺,“娇儿,是家中带累了你,是家中带累了你啊!”
谁人看见老父一把年纪还在为子女操劳不心酸?阿娇即便有天大的委屈也说不出一丝一毫来,只安慰老父道:“父亲,我是陈家的女儿,没得什么带累不带累的。只大哥这一愤愤离去,我怕他惹出什么乱子来。还得父亲时时盯着才好,再者母亲疼爱大哥,回去后还得细细说与母亲知道才好,以免惊了母亲,惹下愁绪伤身便不好了。”
阿娇说什么,堂邑侯没有不应的,于是连连答应了回去。果然窦太主得闻消息又哭了一场,陈蟜不便回府,就在堂邑侯府中看了一夜。
次日田氏哭着去回,说是陈须彻夜未归。本来陈须彻夜未归是常事了,但因近期出的事,堂邑侯又放了狠话不许他回家,这便急了。老两口说归说,骂归骂,到底不忍心,着家仆到处去找,只瞒着不敢告诉阿娇,怕她跟着担心。
这一闹,堂邑侯便病倒了。
元光三年夏,王嫣宁再度有孕。皇帝喜极,晋封三品容华。
得知消息的嫣宁,热泪盈眶,喃喃自语‘孩子又回来找娘了。’阿娇至昭阳殿几次,看着她自小产后重新换上笑颜,也是感慨。
“嫣宁,孤只是心里难过冲你发火,其实从未怪过你。”阿娇安抚她,“你好好养着,争取生个皇子。”
王嫣宁终于撑不住,流泪道:“殿下……”
百灵笑道:“充衣夫人,这是喜事,您可莫要再哭了。”
王嫣宁轻轻拭泪,笑得莞尔,“日后,请殿下守护妾的孩儿。”
“好。”阿娇握着她冰冷的手,万千思绪。脑海中,是御医私下里禀告的话‘殿下,充衣夫人的身子不适宜有孕,这般强行孕育生产,怕不好。’
嫣宁啊,无论如何,孤亦会护着你和你的孩儿。
元光四年(前131年)的春天,田蚡向皇帝上书说灌夫家住颍川,十分横行,百姓都受其苦。请求皇帝查办。皇帝说:“这是丞相的职责,何必请示。”灌夫也抓住了田蚡的秘事,用非法手段谋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钱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宾客们从中调解。双方才停止互相攻击,彼此和解。而窦婴为着灌夫情义,也出面说几句话,奈何灌夫同窦婴之前嫌隙未除,向左右冷言道:“魏其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妄想动摇田蚡的地位还是做给我瞧的?”给窦婴气了个倒仰,再不管他的事。
同年夏天,田蚡迎娶燕王的女儿公主刘琦做夫人,有刘琦和陈须的前事在,未免弟弟被看轻,皇太后下了诏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令到灌夫府上,灌夫推辞说:“我多次因为酒醉失礼而得罪了丞相,丞相近来又和我有嫌隙。此不去也罢。”
令者原话传于皇太后知道,皇太后很是不满,便道:“丞相成婚大事,灌夫亦不到场,岂非看轻丞相?哀家还在世,弟弟便被这样欺辱,若是哀家弃世后,王家诸人岂非被人踩在脚底下?”
于是奔赴宣室殿向皇帝诉说此事,当初田蚡和灌夫二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虽没闹到他这里来,却也有所耳闻。“母后,舅舅大婚是喜事,灌夫本和舅舅有嫌隙,何必非让二人同处一处。”皇太后不依,非要灌夫前去祝酒。皇帝无法,到底是小事,就命人告知灌夫,让他必要去一趟。
灌夫无法,只得按时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阿娇不恨王嫣宁,只是韩嫣死了她心里不好受,借故发了些火,私下里还是很照顾王嫣宁的,就连她能有身孕也是阿娇命人好生养着,把她入口的凉药换了。王嫣宁心里也有数,所以两人都是有谱的~
第85章 陈须之死
窦婴也在席中, 同交好的官员推杯换盏, 只淡淡看了灌夫一眼, 没多说几句话。灌夫本就被迫前来, 一肚子火气,窦婴又不理他, 更是郁闷。
酒喝到差不多时,田蚡起身敬酒祝寿, 在坐的宾客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过了一会儿,窦婴起身为大家敬酒祝寿,只有那些窦婴的老朋友离开了席位, 其余半数的人照常坐在那里,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
窦婴好在心性淡泊, 没有在意。灌夫念着旧情, 看老友受辱不高兴。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时,武安侯照常坐在那里, 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说:“不能喝满杯。”灌夫火了, 便苦笑着说:“您是个贵人,这杯就托付给你了!”田蚡不肯答应。
敬酒敬到临汝侯灌贤,灌贤正在跟程不识附耳说话,又不离开席位。灌夫没有地方发泄怒气,便骂灌贤说:“平时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 今天长辈给你敬酒祝寿,你却学女孩子一样在那儿同程不识咬耳说话!”
田蚡对灌夫说:“程将军和李将军都是东西两官的卫尉,现在当众侮辱程将军,仲孺难道不给你所尊敬的李将军留有余地吗?”灌夫说:“今天杀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还顾什么程将军、李将军!”座客们见状不好,便起身上厕所,渐渐离去。
窦婴也离去,硬是拉着灌夫往外走,灌夫边走边兀自发火。正巧陈须不死心,本在武安侯府门前晃悠,期盼能找个机会再见陈琦一面,却始终不得法。又看那火红的喜绸几乎罩满整座侯府,越看越火,越看越气,脑子一热头发昏,便往里闯。窦婴听见府门外嚷嚷,和灌夫一同去瞧,陈须正大着嗓子喊‘陈琦’。当即唬了一跳,着身边侍从并侯府人一起拖拉他。
灌夫却大笑:“好呀,丞相做人不敬不实,连喜堂也有人来闹。陈公子,我帮你!”说罢,也不管其他,仗着蛮力,把拉扯的侍从家仆打翻在地。陈须顾不得感谢,就这样冲了进去。从窦婴身边经过,一股老大的酒气,眼见不好,他伸手去抓他衣袖。哪里想陈须劲如此大,衣袖扯破了还往里闯。灌夫不走了,帮着陈须打翻阻挠的人。眼见局势一片乱,窦婴赶紧抓住侍从吩咐:“快!你快去通知堂邑侯府!你想办法递消息给皇后殿下!”侍从答应着去了。
好好的喜事闹成这样,田蚡彻底发火了,道:“陈须!当日汝辱吾妻室,吾还未与你算账!今日竟敢大胆闹喜堂;灌夫,你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素日是吾太惯着你了!来啊!给吾拿下!”便命令骑士扣住陈须、灌夫。陈须、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窦婴入内替陈须、灌夫道了歉,并按着陈须、灌夫的脖子让他道歉。陈须还肯认个怂,灌夫越发火了,不肯道歉。
武安侯便指挥骑士们捆绑二人放在客房中,叫来长史说:“今天请宗室宾客来参加宴会,是有皇太后诏令的。你去禀报陛下,说陈须、灌夫在宴席上辱骂宾客,侮辱诏令,犯了不敬之罪。”长史应声而去。
阿娇更是先行一步得到消息,脱簪待罪跪在宣室殿替陈须请罪。堂邑侯府得闻消息,窦太主眼前一片漆黑,只不敢告诉病中的堂邑侯,素服素衣入宫请罪,及至宣室殿前,看见女儿凄凉模样,泪如雨下,不禁道:“逆子连累吾儿,全是母亲的错。”
皇太后得知此事,震怒,也乘了撵轿往宣室殿来。皇帝命人将皇后搀扶入内,皇太后几步走到皇后面前,狠狠一个耳光打过去,窦太主忙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子无方,你不要迁怒我的女儿!”
皇太后指着二人,指尖颤抖:“这便是你陈家的好儿郎!”
阿娇心念转动,定下决定,今次非但狠心一把,才能保住陈家荣华。因跪求皇帝,希望再见兄长一面。皇帝怜悯,命田蚡将人带来,田蚡只得命人送去,留下灌夫囚禁在特别监狱里。
陈须被拉上堂,那意气用事早化作轻烟散了,哭着求生路。眼见兄长次次喝酒生事,次次惹事,今次竟闹到喜堂上。阿娇闭上眼睛,下定决心,又看了母亲一眼,窦太主顿觉不好,却已拦不住阿娇。
“陛下,兄长以下犯上,侮辱诏令,犯大不敬之罪,求赐死!并赐妾监斩!”
监斩归来的阿娇面如土色,几乎站也站不稳。百灵一直候着,见她回来,稳稳扶住,忍不住哭起来,“殿下又何苦这般?”
阿娇虚弱的倚靠在百灵身上,一颗心上下起伏,几欲作呕。“不如此,无法证明我陈家的忠心,也无法打消皇太后的愤怒。既怎样都要舍了大哥,必须要摘了家族的干系。”她亦苦笑:“百灵,孤是不是变了?变得不择手段、蛇蝎心肠了?“
百灵哽咽着:“奴婢只觉得殿下太苦了,苦着自个了。”
阿娇笑了笑,那笑轻薄的如一张纸,似乎风略大些,就能破的粉碎。她环顾四周,“母亲呢?”百灵嚅喏:“窦太主惊不得大公子死去的消息,回去了。”
“是吗?”阿娇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孤知道,母亲必是怪我的。”百灵也不敢应声,只默默扶了阿娇回寝殿。
陈须死的消息传到堂邑侯府,别人尚尤可,那田氏昏过去几次。堂邑侯病中,没人敢告诉,倒是窦太主缓缓说了。堂邑侯年老失子,结结实实哭了一通,病情难免又重了些。但他却不怪女儿狠心,反倒感激她一力保全家族,保住了二子陈蟜的荣耀,劝了窦太主良久。窦太主眼见夫君沉珂,又冷静下来,明白女儿的苦衷,只一时难以转圜,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