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不高兴地再次掀帘而出。不一会儿,鸣叶带着一个小丫鬟抱着铺盖过来,又指挥小丫鬟把卫襄的铺盖抱走。
鸣叶利落地把床重新铺好,含笑对江苒道:“姑娘,这里已经安置好了,你早点歇息吧。”
江苒以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一定会难以入眠。毕竟在上一世,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里,她满腔心事,日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每日都在煎熬中度过。
她已经习惯了日日失眠的日子。
没想到才一沾枕头,她就沉沉睡去,以至于半夜听到鸣叶焦急地呼喊声时,她几疑梦中。
“姑娘,姑娘,快醒醒!”鸣叶甜润的嗓音叫得有点发干,江苒霍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穿着中衣,一脸凝重站在一边的卫襄。
“怎么了?”她兀自有些迷糊,但很快,她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有人敲着锣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透过窗纸,隐隐看到红色的火光。
江苒脸色一变,翻身而起,彻底清醒过来。
卫襄冷笑:“你那个‘夫婿’倒是个有手段的,心也够毒,为了搜出你来,居然来这一招。”
什么意思,他是说这场火是陈文旭放的?江苒震惊不已地看向卫襄。
卫襄道:“他派人来求见我三四次,都被我挡了。”
江苒明白过来,脸色瞬间苍白:陈文旭怀疑卫襄藏了她,但卫襄势大,他没办法搜人,就想出放火一招。火烧起来,卫襄他们自然不能安安稳稳呆在室内,到时跑出去,有没有藏人,一看便知。
陈文旭为了找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该怎么办?”她有些惶恐地看向卫襄。
“看你这点出息。”卫襄不客气地送了她一个白眼,吩咐道,“鸣枝,你带着她们帮她打扮起来。”
江苒这才看到卫襄后面还站在四个丫鬟,除了鸣叶,还有她上一世曾经见过的那个气派极大的大丫鬟,另外还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
大丫鬟恭声应“是”,显然她就是鸣枝。鸣枝鸣叶上来服侍她穿衣,两个小丫鬟就捧了梳洗器具在一边服侍。
浅碧色的杭绸襦裙在裙摆上深深浅浅地绣了层层叠叠的缠枝纹,行动间光泽流动、华贵异常;杏色的褙子镶着三指阔的襕边,上面用一样大小的珍珠攒出精致的宝相花纹路;碧色的绣花鞋鞋头同样用珍珠攒出宝相花图案,江苒穿上,正好盈盈一脚。
两个小丫鬟服侍她净了面,鸣叶帮她梳头,鸣枝就从妆盒中拿出一个白玉镯子套在她手上。
那镯子通体莹润,毫无瑕疵,一看就价值不菲。
鸣叶已经帮她梳好髻,戴上两朵精致的珠花,鸣枝又替她插上一支镶着白玉芙蓉的金步摇,戴上同款的白玉芙蓉耳坠与赤金镶玉芙蓉戒指。
一眨眼工夫,江苒已打扮得精致华贵。
另一边,卫襄趁机换好了一身护卫装束,其中一个小丫头拿着眉笔和粉扑在他脸上涂涂弄弄,一会儿时间,卫襄眼也小了,鼻也塌了,唇也干了,十分颜色只剩了三四分,和原来竟完全不像了。
江苒默不作声,任她们施为,心中隐隐猜到卫襄的应对之策。
鸣叶拿了一个帷帽过来,帷帽上垂下厚厚的黑纱,盖在江苒头上。
卫襄打量江苒一番,点了点头,四个丫鬟就簇拥着江苒往外而去。卫襄留在屋里没有马上出去。
刚出门,一个留着一把长须的清瘦老者带着七八个护卫迎了上来,焦急地道:“姑娘,您再不出来,老朽就要让人闯进去救人了。”
大火熊熊,已经渐渐逼近这边。
江苒没有说话,鸣枝笑道:“让廖先生担心了,姑娘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打扮整齐了不肯出来。”
廖先生连连叹气,欲言又止,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马车已经备好,请姑娘暂且上去歇息。”
鸣枝点点头,问廖先生:“其余人呢?”卫襄带的护卫可不止这几个。
廖先生道:“都去帮着救火了。”
鸣枝扫一眼剩下的几人,又对廖先生道:“屋里还有一些行李没拿出来,麻烦廖先生带他们进去帮着收拾一下。”
廖先生应下了。
鸣枝恭敬地对江苒请示道:“姑娘,这里乱得很,我们不如先去马车上。”
江苒微微颔首,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望过去,发现陈文旭站在廊下正盯着她们这边。
陈文旭,果然在怀疑卫襄私藏了她。
天刚蒙蒙亮,红色的火光照在陈文旭的脸上,他幽黑的目中仿佛也有火焰在跳跃。大概是受伤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愈显得眉目英俊,风姿出众。
这样一个黑心肠的人,老天怎么就给了他一副迷惑人的皮囊?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她上辈子栽得一点儿也不冤。
陈文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看着她有些疑惑,随即淡淡一笑,对她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
他没有认出她,江苒微松一口气,她从来没有打扮得这么华丽过,难怪陈文旭认不出来。
她想着卫襄傲慢的样子,扭过头去,没有理陈文旭。
*
卫襄的马车华丽而宽敞,脚下是雪白的毛毯,座椅上是柔软的羊毛垫,几个大小不一的靠枕散落在座位上,看着十分舒适。
座椅前,有固定在地板上的小方几,鸣枝从几下的暗格翻出一个点心盒子,打开招呼江苒道:“姑娘饿不饿?先吃点点心垫垫饥吧。”
盒子里放着一块玫瑰酥,一块水晶糕,一块枣糕,一块绿豆饼,色彩缤纷,看上去精致非常。
江苒昨晚晚膳用得迟,现在又才天亮,根本不饿。她摇了摇头,忍不住想拿下帷帽。
“姑娘且慢。”鸣枝制止了她,含笑提醒,“护卫都不在,若有人闯进马车就糟糕了。”
以陈文旭的行事风格,闯马车这种事可能性其实不大,但鸣枝说得也有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江苒只是有点不习惯头上戴着这东西,连视线都不好,可只要忍耐一下也就过去了。曾经,再难忍耐的事她都经历过。
天色渐渐大亮,外面嘈杂混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火快被扑灭了。
江苒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中,隐隐听到驿丞娘子的哭骂声。火是从柴房烧起来的,离驿丞的住处最近,那边的房子几乎完全烧毁了,驿丞一家的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陈文旭虽然想逼出她,到底不敢真的得罪卫襄,纵火地点更是精心选择过的,既能让卫襄感到危险,撤出屋子,又不会真的损伤到他。
江苒心中恻然,驿丞家终是受了她的拖累。
就在这时,官道上传来了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江苒心中一凛,忍不住稍微撩开帘子向外望去。
一队人马迎着阳光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将军,披着铠甲的身躯挺得笔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虎目,线条刚毅,那熟悉的容颜……
江苒手一抖,帘子落下,心底某一处开始莫名地绞痛。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个男配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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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蒙冲(小修)
马车中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息,江苒纤细柔白的五指捏紧又放松,蜷曲的指尖有些发颤。
“蒙冲……”她喃喃地几近无声地喊了一声,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脖颈间忽然一凉,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架在她颈间。她抬头,目光透过帷帽上的黑纱落在对面神情森冷的侍女面上。
“姑娘和蒙将军认识?”鸣枝冷冷道,“我劝姑娘最好不要和他相认。”
江苒没有说话。
鸣枝道:“主上仁慈,留下了姑娘性命,姑娘也要放聪明些,莫要再牵连到他人,逼得主上大开杀戒。”
江苒心中一凛:卫襄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秘密离京。若如她所猜那般,他此行和一个月后的那场宫变有关,问题就更严重了,卫襄绝不可能放过可能会泄露他秘密的人。她已经陷入其中,不能再把蒙冲拖下水。
马车外,少年将军冲到驿站前,一拨人同时翻身下马,隔开众人。
蒙冲脸色沉郁,目中带赤,大踏步地走到陈文旭面前,忽然一个巴掌猛地掴了过去。
陈文旭被打得一个踉跄,白皙的脸上迅速浮起五个肿胀的指印。
“她呢?”蒙冲的声音压抑得可怕,仿佛有狂风暴雨即将席卷而来。
陈文旭站稳身体,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不想见你。”
蒙冲仿佛被刺了一下,强自粉饰的平静面色几乎崩裂。
陈文旭还在笑,说出的话却如一枝利箭直刺蒙冲心头:“就算你功成名就,少年将军又如何,她要的始终是一个能陪伴身边,描眉绾发的良人。”
蒙冲脸色大变,一时间稳稳站立的身子都开始微微发颤。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他固执地说,却连声音中都带出了颤抖。
陈文旭怜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你见了她又能如何?”
是啊,见了她又如何?她宁肯私奔,宁肯身败名裂也不愿嫁给他,再见,也不过增加彼此的难堪罢了。
蒙冲面色先是铁青,再是惨白,猛地回头,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地向自己骑来的马儿走去。
他手刚刚搭上马缰,一个忧心忡忡的公鸭嗓响起:“你是来帮忙找新娘子的吗?这位新郎官弄丢了新娘子,折腾了大半夜都还没找到。”
陈文旭目光陡然阴沉,射向从屋子中出来,扛着大包小包的其中一个年轻的护卫。
说话的当然是卫襄,怎么可能怕他?反而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蒙冲心头一震,霍地转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陈文旭后脑上的伤。
目光如两道利箭射向陈文旭,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不让我见她,究竟是因为她不想见我,还是你根本就交不出人?”
陈文旭沉默,半晌,语气苦涩地道:“她被劫走了。”
“怎么回事?”蒙冲变色,不待陈文旭开口,蓦地转向被他手下隔绝在外,兀自望着烧毁的房屋痛心疾首的驿丞,“你来说。”摆明了不相信陈文旭的话。
驿丞被抓丁,双腿发软地走近,战战兢兢地道:“大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位公子今日成亲,入洞房后没多久,忽然喊叫说‘有贼’。我们跑过来一看,发现他后脑受了伤,新娘子却不见了,找了大半夜都没找到。”
蒙冲冷笑,压抑的怒火令面容有轻微的扭曲:“这里是朝廷的驿站,有兵丁守卫,居然能叫人把个大活人劫走?就一点踪迹都没留?”
驿丞被责问的想哭,在他的治下出现这等事,责任太大。原本想和陈文旭商量商量,把事情遮掩过去,毕竟新婚妻子被人劫走,也算是件丑事,谅陈文旭也不敢张扬。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少年将军,这下子麻烦大了。
他下意识地推卸责任:“下官也奇怪,劫人的话总得留下点踪迹。可除了后窗那边有半个妇人的脚印,还有一些压断的枝叶,其它竟什么也没发现,倒像是插翅飞了一般。大人来得正好,”他向蒙冲拱了拱手,“此事实在蹊跷,半夜驿站还失了火,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下官愚钝,实在参不透,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蒙冲以不到弱冠之年能率领大军,坐上镇北将军的位置,当然不可能是个蠢的,先前心神混乱,此时冷静下来,立刻听出了整件事处处破绽。真被人劫走,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脚印?
他看向陈文旭,面容冷肃,目光如箭:“陈公子,她被人劫走,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
没有任何人看到,也就是说这是陈文旭的一面之词。如果……如果她不是被劫走的,那就是自己逃走的。
她都跟着陈文旭私奔了,还嫁给了他,为什么又要逃走呢?难道说……
想到那个可能,蒙冲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双目如炬,逼视着陈文旭,沉声而问:“姓陈的,她究竟是不是自愿的?”
陈文旭神情平静,依然是怜悯地看着蒙冲,淡淡道:“她当然是自愿的,否则,我哪有那个本事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