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一直跟在华静瑶身边充当拐杖,小丫鬟胆子小,不敢去看炕上的蔡老太太,环视一屋子的人,除了自家姑娘和她以外,就只有沈四公子这一个长得好看的。
可是沈四公子的眼睛往哪看呢?盯着自家姑娘的脚看啥看啥呢?
若是别人,小艾早就一连串儿的眼刀子扔过去了,可是面对沈四公子,小丫鬟不敢。
不敢没关系,等会儿回去,她一准儿向姑娘告状。
至于黎府尹和华大老爷说了点儿啥,小丫鬟全都没有听到耳朵里。
黎府尹义正言辞:“华伯爷请节哀,此案的死者为功勋贵眷,案情重大,本府定当秉公办理,不负陛下嘱托,不愧百姓所托,早日查出真凶,为令堂洗冤,保百姓安宁。”
华大老爷想咬人,可是却连牙也不敢露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在此谢过黎大人,谢过骆仵作。”
直到这时,华大老爷才看到站在门口的沈四公子,沈四公子进来以后便没有往里面走,像尊门神一样远远站着。
这个祸害怎么也来了?
他不是和飞鱼卫一起去隆安王府了吗?
他和清远伯府有仇吗?
上次抓老四是他,现在他又不请自来?
黎府尹和骆仵作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他惹不起;华静瑶虽然是他的亲侄女,可是身边带个蛮牛一样的史丁,他也惹不起,看来看去,只有沈四公子无官无职,家里没有父兄撑腰,又是一个小毛孩子,且,这小毛孩子也太招人恨了。
华大老爷的一腔怒火便转向了沈四公子。
“沈四公子是当我们清远伯府是想来就来的地方吗?莫非沈四公子也和外面那些无知百姓一样,是来看热闹的?那沈四公子是来错地方了,好走不送!”
黎府尹和骆仵作面面相觑,华大老爷是不是傻?他以为沈四公子是来玩的?
华静瑶也目瞪口呆,华大老爷,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配合顺天府办案吗?你冲着沈逍开火,这是还嫌死得不够快?
沈逍却连看都没看华大老爷,他的眼睛终于从华静瑶的脚上移开,看似漫不经心,对尹捕头说道:“我们去把凶手带过来吧。”
尹捕头先是一怔,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有沈四公子跟着一起去抓人,这可太好了。
若说先前抓华静玟,他还有些后怕,现在要抓吕夫人,有沈四公子跟着,他就再没有怕的了。
华大老爷怔怔一刻,什么意思?这是沈逍对他的蔑视吗?不对,他说去抓凶手,凶手是谁?吕氏?那可不行,即使吕氏真的杀了蔡老太太,他也不能把吕氏交给顺天府,那么他的脸面就全都丢尽了,儿媳杀死婆母的事,大周勋贵圈子里还是独一份,到时候言官们参他一个治家不严,他的爵位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不行,这里是后宅,你们不能乱闯!”
沈逍和尹捕头已经出去了,华大老爷提起袍子便往外追,可是刚刚追到门口,便被黎府尹带来的衙役给拦住了。
骆仵作已经开始查看尸体,黎府尹走到华大老爷身后,和蔼可亲地说道:“华伯爷,你不用着急,此案交给我们顺天府便可。”
“可沈逍是怎么回事?他既不是顺天府的人,又没有任何官职,只是个纨绔而已,让他在后宅走动,冲撞到府中女眷,请问黎大人,那该如何是好?”华大老爷质问。
黎府尹笑得一团和气:“谁说沈四公子无官无职,华伯爷怕是并不知晓,沈四公子乃是陛下亲点来协助本府查案的,再说,华大小姐此时就在这里,贵府后宅里也没有其他女眷了吧,若是冲撞了那些丫鬟婆子,华伯爷只管开个价,让沈四公子买下来便是,若是他不肯买,那么本官来买。”
对,黎府尹已经知道华大姑娘华静玟被带去顺天府的事了,黎府尹原本觉得这件事很是棘手,可是刚刚在大门口,听到围观群众说吕夫人就是杀死蔡老太太的凶手,黎府尹那颗悬着的心便放下来了。
清远伯夫人杀死了清远伯的生母,清远伯有的烦了,他若是还有心思追究抓他女儿的事,那他就是有毛病。
因此,黎府尹才能肯定,除了马上被抓过来的吕夫人,整个清远伯府里,就只有华大小姐华静瑶这一位贵眷了,其他的不过就是丫鬟婆子,顶多再有几个姨娘通房,那都不能算数。
华大老爷还不知道华静玟被抓走的事,可是听到黎府尹的一番话,他竟然也没有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的事。
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华静玟自己,她素来嫌弃华家的出身,大多时候都是住在外家,华大老爷很少过问后宅之事,即使想起华静玟,华大老爷恐怕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华静玟是在外家,还是在府里。
片刻之后,门外便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吕夫人被带过来了。
得知顺天府来人了,吕夫人便已经让人严防死守,院门紧闭,还派了十几名护院把守,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些护院见到沈逍和尹捕头时,便吓得不敢动了,他们来伯府当护院,是来对付小偷强盗的,可不是让他们来抵抗官府的,孰轻孰重,他们拎得清。
护院们认怂,里面那些丫鬟婆子更不用说了,除了哭嚎什么也做不了。
沈逍和尹捕头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吕夫人带了过来。
看到来人真的是吕夫人,华大老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冲上来,不由分说便是一记耳光,吕夫人毫无防备,被打得晕头乱向。
“你这个毒妇,我要休了你!”华大老爷怒吼。
吕夫人这时才缓过神来,她捂着脸,申辩道:“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摔在地上,我没有杀她,这些婆子们全都能做证!”
跟着吕夫人一起过来的婆子们连忙点头:“对啊,没错,我们全都看到了,是老太太自己摔倒在地上的,夫人还过去救人了呢。”
闻言,黎府尹看向骆仵作,问道:“骆仵作,死因能够确认了吗?”
骆仵作道:“死者后脑处有三角伤口,边缘还有尘土,初步认定是死者仰面摔倒后,后脑被尖锐石子所伤,出血过多且伤乃后脑而亡。”
这时,一名捕役从外面进来,把用帕子包着的石子交给了骆仵作:“吕夫人所居院落外面有一处路面结了薄冰,想来是曾经洒水清洗过,这颗石子便是在附近找到的。”
石子上染有血迹。
骆仵作将石子与蔡老太太后脑伤口比对,一般无二。
吕夫人如同看到救星,立刻为自己辩解:“你们也看到了吧,老太太自己摔倒的,刚好硌到石子,这和我没有关系。”
华大老爷也松了口气,老太太听说老四死了,心急如焚,不小心摔倒地上,不幸身亡,这个死因官冕堂皇,世人要怪也只能怕老四不孝,连累了伯府,还害死了嫡母。
按理说,老四虽然死了,也要从侄子中挑个出来给他打幡,他的那半份家产也就由那个侄儿继承,长房只有一子,二房却有两子,三房没有儿子,这个打幡的就只能从二房出,那半份家产也就是二房的了。
华大老爷这两天正寻思着怎么才能让二房拿不到那半份家产,他甚至想从街上找个小叫花子认祖归宗,说那是老四在外面的儿子……
现在问题解决了,老四死后还连累嫡母,这等同弑母,如此不孝之徒不配再做华家子孙,到时只要重开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把老四逐出门墙便行了。
一个被逐出家门的人,把尸体往乱葬岗一扔也就完了,打幡扶灵?做梦!
至于老四留下的那半份家产,在此之前也一直在伯府帐上,他死以后,这半份家产的归属上,老三爱面子,肯定不会要,老二最是贪得无厌,到时少不得要想个法子,让老二断了这份念想才好。
“黎府尹,让您见笑了,我那四弟,唉,可怜家母将他视若亲生,从来不曾薄待于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却恩将仇报,令家母……若是在下没有去衙门处理公务,在家陪着家母,彩衣娱亲,家母又怎会如此,怪我啊,全都怪我!”
说着,华大老爷转过身来,扑到炕前,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华静瑶眨眨眼睛,她都要怀疑华四老爷身怀绝世神功,隔着几里地,扔出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蔡老太太后脑勺上,蔡老太太鲜血直流,一命呜呼!
原来啊,华四老爷就是那早已绝迹江湖的见血封喉百步穿杨快刀斩乱麻人送外号无影手鬼见愁。
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婆子,我且问你,既然老太太是被这颗不知死活的小石子给害死的,那么你方才为何说老太太是被急火攻心而亡,明明老太太尸身早就凉透了,你为何谎称老太太是刚刚咽气的?”
华静瑶伸出手指,指向刚刚那名婆子。
那婆子给吓了一跳,她以为这里已经没有她什么事了,没有想到华大小姐竟然质问起她来。
当时情况紧急,吕夫人惊慌失措,这还是容嬷嬷的主意,容嬷嬷让她们一口咬定老太太是因为四老爷的事,给气得急火攻心而亡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说是摔在地上摔死的了。
婆子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老太太宽宏仁厚,待奴婢极好,老太太出了意外,奴婢一时伤痛,便乱了方寸,一时口不择言,口不择言,现在奴婢想起来了,老太太的确是摔在地上,被石子硌到,出了很多血。”
华静瑶冷笑,道:“那么刚才就是你在胡说八道了?你这般混淆视听,莫非你是四老爷的同党,唯恐老太太寿终正寝,所以趁着老太太散步之时,把老太太推倒在地,而实则那颗石子就是你提前放好的,你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老太太杀死,你才是真正的凶手,那颗石子便是你的凶器,我说的可对?”
第三五二章 又是一脚
婆子大吃一惊,想不到华大小姐竟然会反手一巴掌,认定她是凶手!
“冤枉啊,三姑娘,不,华大小姐,奴婢冤枉!”婆子一边说,一边看向吕夫人,“夫人,您要给奴婢做主啊,奴婢与四老爷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岂会是他的同党,您知道的,您全都知道的!”
吕夫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这个婆子是她的人,把蔡老太太的死因安到华四老爷头上,虽是容嬷嬷的主意,但却也是她首肯的,可是这些事情不能说出来,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出来,可不能再被连累进去。
看到吕夫人默不作声,婆子的心沉了下去,但是她不甘心,她为吕夫人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吕夫人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她推出去挡刀子啊。
“夫人,奴婢虽然进府不久,可是奴婢一家子都在府里做事,您就是奴婢的大恩人,奴婢一直都在老太太身边,与四老爷没有半丝关系。”
吕夫人索性把脸别向一边,婆子还要再求,华大老爷已经忍不住了,这个蠢货,还想把吕氏扯进来,她是想要坐实了吕氏杀死婆母的罪名吗?看她与华静瑶一问一答,说不定这个婆子就是华静瑶的人,那么她的目标就不仅仅是吕氏,而是他清远伯。
只要吕氏杀死婆母的罪名成立了,那么做为一家之主的清远伯便不能独善其身。
爵位能否保住,还要看那些御史们的心情。
想到这里,华大老爷上前一步,朝着那婆子便是一脚,没想到这婆子却是个机灵的,身子一躲,竟然避开了。
华家一向以读书人自居,全家老小没有一个练家子,早就忘记祖辈是武将出身了,华大老爷一脚踢空,那只脚却没能立刻收回,重心不稳,身体前倾,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史丁见状,伸出一条腿,硬生生托住了华大老爷的身体,华大老爷半趴在史丁的大粗腿上,那场面,极为辣眼。
华静瑶不忍直视,对那躲过一脚的婆子说道:“你倒是挺机灵。”
前世,华大老爷便是像今天这样,一脚踢在年仅十岁的小侄女肩膀上,肩胛骨断裂,之后也没有养好,肩膀处的骨头突起,鼓起一个小包,从此留下了病根,动不动就会酸痛得抬不起胳膊。
婆子惊魂未定,她算是看出来了,吕夫人和华大老爷,是下了狠心要把罪名硬扣在她头上了。
这婆子与黄婆子一样,都是今年才买进府的,吕夫人想要在蔡老太太身边安插人手,自是不会用那些几代人都在府里的家生子,与家生子相比,吕夫人更喜欢施恩于她们这些刚刚买进来的人。
可是吕夫人也算漏了一点,那就是这些人进府还不到一年,与她之间谈不上忠心耿耿,有的只是利益关系。
现在,在生死面前,这层薄薄的利益关系便什么也不是了。
婆子咬咬牙,吕夫人给她的条件,就是把她儿子安排到铺子里当学徒,她若是认下罪名,她儿子的学徒当不成,华家也不会容下他,好在儿子卖的不是死契,华家还不能把儿子卖了,顶多就是轰出去。但是那样一来,儿子顶着她的罪名,也不会再找到好差事了。
可若是她不认罪,儿子还是当不成学徒,还是会被华家轰出去。
所以说,无论她认不认罪,儿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她凭什么要认罪啊,她也是爹娘生的,她也是当娘的人,她也有儿子要养。
婆子索性不再去看吕夫人,而华大老爷丢了脸面,正要把气撒到婆子身上,那婆子却起身走到华静瑶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小姐,求求您给奴婢做主,奴婢连老太太的衣角子也没有碰上,吕夫人先是抓住老太太胸前衣裳用力摇晃,老太太站立不稳时,吕夫人松开老太太用力一推,老太太便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奴婢们过去的时候,老太太后脑出血,已经不行了。”
黎府尹的眼珠子全都瞪圆了,所以说蔡老太太的死,还是与吕夫人有关系?
华大老爷的脑袋嗡的一声,坏了,要出事了!
他上前伸手要去抓那个婆子,可是史丁却挡在他的面前,把他与那婆子生生隔开。
华大老爷怒道:“哪里来的狗奴才,给我滚出去!”
史丁理都没理他,你当你是谁啊,长公主都没叫过我狗奴才,狗奴才你骂谁呢。
华静瑶问那婆子:“那你初时为何要说老太太是因为四老爷的事太过伤心才急火攻心的?”
婆子道:“听说顺天府的人来了,吕夫人很是忧心,还是容嬷嬷出的这主意,吕夫人当时也同意了的。”
闻言,尹捕头立刻对站在外面的捕役说道:“把容嬷嬷带过来。”
其实刚刚吕夫人被抓来的时候,有七八个婆子也一起跟了过来,其中便有容嬷嬷。
尹捕头虽然不知道哪个是容嬷嬷,但也猜到,容嬷嬷此时应该就在外面。
果然,一个捕役大声喊道:“那个婆子,你不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