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衣裳是里外三新,衣裳的料子是小艾姑娘让李家妹子给拿来的,小女子亲手做的,我姐说那料子可真好,她从来也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我姐高兴得紧,还照着镜子抹了胭脂。我姐说她从嫁给老李那畜牲开始,就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她被关进大牢的那一个月里,却是她这些年来最轻松最舒心的时候,她这不是死,而是解脱了,她被判了死刑,投胎转世就是干干净净的人了,这是好事,她欢喜的紧。
小女子不懂刑律,我姐说她听牢头说了,她杀死老李是杀夫,这是十恶不赦,这罪定然是斩刑,十恶不赦的犯人哪怕是女子,也应是斩刑,她是绞刑,能留全尸,这是从轻了,这也是好事,收尸时简单,也不会太吓人,我姐说定然是大小姐从中给说了好话,青天大老爷才会轻判,我姐说她心里感激得紧。”
其实大乔氏能留下全尸,还真不是华静瑶帮忙。
那天她给昭阳长公主讲的故事虽然没有讲完,可大小乔氏的却讲得清楚明白。
昭阳长公主进宫的时候,便也讲给了太后听,刚巧那天大长公主有事没来,太后的牌搭子临时换成了建明伯老夫人,也就是骆仵作的娘。
建明伯府老夫人在宫里听完这故事,回来又拽着骆仵作打听。
二月二的时候,各府之间少不了要走动,于是没过几天,京城里的老少夫人们便全都知道有个叫大乔氏的烈女。
杀夫?那男人猪狗不如,不杀了他还留着过年吗?
啥?这样不对?你们府上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嫁人之后就要被丈夫打,死后还要连尸体也给卖掉?
不贞?被恶贼欺负了就该死吗?你什么意思,你说谁呢?
对,没错,早几年建明伯府便有过一位受辱而死的表小姐,那姑娘就是建明伯老夫人的外甥女。
说大乔氏被歹人欺负了就该死,这就是拿刀子剜建明伯老夫人心口肉,谁敢说,谁敢提,这故事传着传着,就把大乔氏被歹人欺负这一段给传没了。
总之,大乔氏为自己报仇,为妹妹报仇,后来又投案自首,既使她杀了两个人,她也是烈女。
与无为道的案子比起来,大小乔氏和董祥这就是小案子,小案子便归到了顺天府。
第四五七章 找活儿
黎府尹回家时,恰好看到自家夫人在抹眼泪,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听了大小乔氏的事,黎夫人当即表示,大乔氏不该死。
到了大乔氏堂审那日,外面围观的百姓群情汹涌,有几个从通州赶来的屠户妇人,还打起了横幅,上写:烈女大义!
黎府尹当场判了绞刑,没有杖责,就是绞刑。
就这样,围观百姓也不答应,那一声声“昏官”,黎府尹听得清清楚楚。
判完之后,黎府尹就等着御史参他,果不其然,望朝那天,有御史把他参了,引经据典,大乔氏就是杀夫,十恶不赦,其罪当斩。
黎府尹有备而来,帮他说话的也不少,最终这事不了了之,刑部那边维持原判,大乔氏还是绞刑。
就这,黎府尹也是里外不是人,百姓们也没少骂他。
黎府尹趁着这个机会,跑到皇帝面前掉了几滴眼泪,他是惨得不能再惨了。
皇帝无奈,又让大皇子回了顺天府,给黎府尹当助手。
黎府尹一下子又有了底气,华静瑶听说,黎府尹这几天走路都带着风。
华静瑶想起了刚才那本话本子,她拿起来递给小乔氏,说道:“这个你看看。”
小乔氏红着脸摇头,她没读过书,好不容易认识的几个字,还是开小吃馆子时水牌上常写的那几个饭名。
李补儿抢过来翻了翻,咦了一声,对小乔氏说道:“这上面写的是你姐的事,有没有提到你,我还没看到。”
“肯定会提的,否则后头就要改了。”华静瑶说道。
李补儿点头:“那倒是,一准儿会写上的。”
华静瑶见小乔氏没有说话,便问道:“这写话本子的人能找到,印书的地方也能找到,你若是不想让他们出这书,我让史甲去打个招呼。这要看你的意思,是你说了算。”
小乔氏怔怔一刻,说道:“若是他们在这书上说我姐的好话,那就说吧,有这书也是好的。”
“你姐不在了,你也别只想着你姐,还有你自己呢,这书上也有你。”华静瑶提醒。
小乔氏红了脸,她和姐姐不一样,她是个没用的,还要让姐姐替她报仇。
“这书上有我,就能衬得姐姐更好,我姐姐就是最好,这书上只要是说我姐好,那就说,我不在乎。”
华静瑶想想也是,小乔氏没有上过公堂,除了以前石头胡同的老街坊,谁也不认识她。
“董祥只被判了杖责和罚银,过些日子他的伤养好了,你想过该怎么办吗?”
华大小姐发誓,她对这个没有多少兴趣,可这是公主娘想知道的。
小乔氏道:“小女子……”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华静瑶打断了:“这里就咱们三个人,你学李补儿这样,不要小女子小女子的,绕得我头疼,你就说我就行了。”
小乔氏连忙点头:“那小女子……不对,是我,我就这样说了,等到以后当着其他人,我再改口。那日我去看过董家表哥了,我和他都说清楚了,以后他是他,我是我,我已经害他挨了板子,损了钱财,又耽误他这么多年,我若是再不和他说清楚,我就不配当人了。”
这和华静瑶猜得差不多,她早就看出,小乔氏对董祥没有那个意思,即使小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小心思,经历了这么多事,过了这么多年,年少时的那点小心思也早就消磨没了。
“那你以后有啥打算?总不能一直住在李补儿那里吧,她还有个亲爹要养活。”华静瑶问道。
李补儿忙道:“住在我那里倒也没啥,这些日子我爹没在家,我不知有多省心。”
华静瑶笑道:“你爹总在外头,哪天闯了祸,还是你去给他收拾烂摊子,你就是个操心的命,你想省心也省不了。”
“也是,胡同外面有人大声说话,我都担心是来找我爹算帐的,你说得对,我没那福气,就是个操心的命”,李补儿说着,看向小乔氏,“我知道你有打算了,你说说看,你是咋想的?”
小乔氏也不想瞒着,对华静瑶和李补儿说道:“我就是想来给大小姐磕几个头,现在头也磕完了,我想去通州,我姐过堂那天,通州柳娘子手下的几个屠户娘子在外面听审,后来堂审完了,我又遇上她们,我问过她们了,柳家猪场缺人手,是真缺,而且一直都缺,缺喂猪的,也缺杀猪的。她们几个都会杀猪,她们能学会,我也能,不过杀猪是技术活,人家现在招的都是熟手,我这样的生手可能不要,所以我想去柳家猪场找活干,猪场里喂猪的,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呢,足够我自己的开销。”
华静瑶没想到小乔氏要去猪场喂猪,她的印像里,喂猪的都应是唐顺那样的小老头。
“你还是别去喂猪了,猪场是包吃包住,可人家那猪场里喂猪的都是老头子,总不能让你和他们住在一起吧,到时还要为你再盖房子,那盖房子的砖瓦土石,用来盖猪圈多养几头猪不好吗?你去了就是添乱的。”
小乔氏怔住,她还真没想到这个。
“那咋办呢,那猪场里缺煮饭的吗?哎呀,我忘了问这个了。”她有些后悔,那天听说喂猪的包吃包住,她就动心了,别的全都忘记问了。
华静瑶失笑:“你怎么就看上猪场了,除了猪场你就没有别的工作可以找了吗?我记得你学过制药,你会制药啊,药铺里的伙计也没有几个会制药的,你去找这样的活计,一定能找到,薪水肯定不低。”
她的话音方落,李补儿就把脑袋摇成波浪鼓:“制药的活儿不行,我帮她问过,就是离我家不远的那个四时堂的分号,要招学徒,就是那种制药的学徒,我说我这有个熟手,可那掌柜听说是女的,就一口回绝了。”
小乔氏也点头,是有这事,人家连她的手艺也不看,听说她是女的,就没答应。
华静瑶想了想,道:“当初齐郎中,是叫齐郎中吧,他就是自己收药,自己制药,他制的那些药也不是只给他自己用,他是卖给药铺了吧?”
华静瑶是冲着小乔氏说的,这事儿小乔氏最清楚。
“嗯,是卖给药铺子的,比刚收上来的药材要贵很多。”小乔氏说道。
“这就行了,你也去收药,收回来自己制,然后卖给药铺子,你卖药给他们,他们只看这药好不好,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不要你的药,如果真有这样的生瓜蛋子,那就换一家好了,京城里又不是只有一两家药铺。”
华静瑶说道。
小乔氏吓了一跳:“我自己收药?我能行吗?”
种药的都在村里,还有的在山上,当年她从京城跑回北后村的后山上,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事后想想,自己都害怕。
“怎么不行啊,我看大小姐说的这法子能行。”李补儿说道。
“真的能行?你和我一起?咱们俩?”小乔氏问道,在她看来,这是做买卖,是生意,还是大生意。
“还有我爹啊,我爹,你见过的,他没别的本事,就是那张嘴,能找死的都说成白的,还有就是他的体骼好,就他那样的,又是个光头,扮成和尚,劫道的都懒得搭理他,你制药,让他去村里收药,然后再把药卖给药铺子,我觉得这就挺好,我正想给他找点事做,就这样,他一年里也别想闲上几天,忙得团团转,这是好事,让他忙起来,就挺好。”
华静瑶也觉得这样挺好,小乔氏也动心了,她和李补儿兴冲冲回到家里,李补儿找到她爹李少白把这事一说,李少白当然不答应。
这就啥活儿?卖苦力的吧,哪如他在京城动动嘴皮子赚得多?
李补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唾沫星子喷了她爹一脸,顺便拿起她爹所有零用钱,没办法,她爹终于答应下来了。
小乔氏和李补儿刚走,侯三就来了。
这阵子侯三一直都在盯着广济寺的那个人,前阵子已经打听到那人自称叫南红彬,黔州人氏,他是读书人,是来京城游历的。
侯三盯了南红彬好一阵子,这南红彬真的像他所说,要么在寺里听经,要么就到京城里四处闲逛,哪里人多就去哪儿,还曾去过读书人扎堆的甘石桥。
可是侯三也没有发现南红彬有什么朋友,去甘石桥看画看字,听人谈学问,他也只是微笑,从不多言。
华静瑶都想让侯三撤回来了,想想侯三这小子就是个小偷,给南红彬盯梢也就是他顺便做的,没有必要撤回来。
侯三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书铺了,华静瑶也快要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没想到今天,侯三却又来了。
“哎哟喂,大小姐啊,小的终于有发现了,哎哟喂,把小的给急的,这一路跑啊,就怕把这事给耽误了,小的这个急啊,急啊……”
华静瑶指指小几上的茶壶,对小艾说道:“给他倒杯茶,让他缓口气再说。”
第四五八章 青龙卧墨池
侯三还真是很渴,连喝了两杯茶才缓过气来。
“那姓南的去了西花园,大小姐估计也知道,这阵子西花园的生意好着呢,到处都是人,小的就走神了,再转身时就找不到那姓南的了。”
西花园并非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花园子,而是卖花的。
春暖花开的时节,西花园的生意也不错。
侯三说他走神了,华静瑶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什么走神啊,他就是看到人多就手痒,小偷嘛。
华静瑶不动声色,听着侯三说下去。
“小的给吓了一跳,还以为那姓南的发现了呢。小的便四处找人,您猜怎么着,还真让小的给找到了。”
侯三说得眉飞色舞,华静瑶却心里明白,什么四处找人啊,侯三就是看到南红彬不见了,贼不走空,他不是四处找人,他是四下看看有没有能下手的。
侯三继续说道:“那姓南的在一处花棚里,正和一个姑娘说话呢,那姑娘和他长得还有几分相像,也是个子不高,有点黑,五官也有几分相似,就这么说吧,他们两人长得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他们不是一家人也没人相信。”
华静瑶顿时想起沈逦在广济寺里遇到的一男一女,如果猜得没错,想来就是这两个人吧。
“后来呢?”华静瑶忍不住问道。
侯三说道:“小的当时没敢进去,那姓南的认识我啊,刚好那个花棚外面放着几棵一人多高的花树苗,小的就躲在后面,那两人在花棚里一前一后出来,小的就是那个时候看清楚那姑娘的长相,他们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话,他们说的话,小的是全都听到了,可惜没有听懂,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小的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华静瑶嗯了一声,南红彬自称是黔州人,若是他们说的是当地方言,居住在京城的侯三自是听不懂的。
“他们两个人又去了另一个花棚,大小姐想来也知道,西花园里那些卖花的,做得稍大一些的全都有棚子,他们两个就这样一家一家的走,进去以后就和卖花的说上几句,然后就又出来了。小的索性找了一家卖花的问了问,那卖花的说,他们拿着一块帕子,向他打听京城里谁家种着帕子上绣的那种花。”
侯三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自以为是在卖关子:“大小姐,您猜那帕子上绣的是什么花?”
华静瑶哪里知道啊,之前那个南红彬就喜欢挑着人多的地方去,她哪里知道帕子上绣什么花啊。
“快说,别磨叽。”华静瑶催促。
侯三有点小失望,华大小姐压根就不给他抖机灵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