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要紧关头,太子做出孝顺姿态强行留在皇后殿中,他们要商议何事,永初帝几乎都不用猜。敬重了许多年的妻子,疼爱了多年的儿子,到头来却送了这样一份大礼。谋害公主不说,趁着他病了难以主事,竟还违抗禁足之令暗里通气谋划,毫无悔改之意。
也是他当时气急了疏漏,虽禁足皇后,却忘了下令让旁人不入昭仁宫,反被她钻了空子。
永初帝病中叹息,知道此时的皇后与太子,早已脱出他的掌控,尾大不掉。
连谋害公主的事都敢做,又不加掩饰的母子深夜同谋,他们会做些什么,永初帝实在不敢小觑。然而他病中精力有限,内外布防在不知不觉中受孟皇后蚕食,此时对于宫廷内外的掌控早已大不如前。皇后和东宫的凶态已现,这么多年的扶植培养之下,他这个做皇帝的想要剪除,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若稍有失当,激起他们凶性,局面会如何演变,还不好说。
白日里阿殷的那番话依旧令他心惊。
倘若嘉德当真遇害,团团糟的局面下,他病重在榻难以主事,未尝不会被皇后趁机做手脚。嘉德的丧事必得交给皇后操持,外头的事又只能是东宫储君与众臣商议。案子会查成什么结果,禁军中会安插哪些人手,朝中又会怎样震荡,他哪里还有精力去掌控?彼时皇后和太子分别掌控内外,他身边有兵却无将,连病榻都离不了,谈何废东宫、废皇后?
祭天事情上的暗流涌动只是表象,却原来致命杀手,是在这平淡无奇的端午宴上。
如此险恶用心,东宫和皇后必得除去!
然而永安王玄夷素性文弱不擅此事,能帮他稳定局势的,竟然还是只有定王。
定王,定王,当年赐封号时不过临时起意,却原来这封号竟真如其人。
永初帝沉着脸想了片刻,既然没了睡意,索性叫魏善取了幅棋盘过来。黑白二子错落的摆在棋盘上,永初帝细算他手中和东宫手中的力量,脸色愈发难看。
窗外雨声依旧潺潺,滴打在檐头瓦上,夜空阴沉如墨。
*
定王府,阿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皇后和东宫布下的大网渐渐收拢,从祭天的安排到上林苑的事情,隐藏的势力和阴谋浮出水面,东宫和孟皇后在朝中、在内廷仗着永初帝的信重经营多年,几乎能与老皇帝分庭抗礼。可惜那老皇帝只看到太子的庸碌孝顺,提防了定王的锋芒,却没察觉孟皇后在背后的经营。而今的局面固然是他咎由自取,定王府却不能束手就缚。
府上人手就那么多,常荀虽渐渐从祭天的事抽身,据说最近常家也是风波不断,着实忙碌艰难。
曹长史固然忠心,却只精于朝堂的事情,在内廷能用的手段少得可怜。
谨贵妃倒是在内廷,可惜地位虽尊荣,却没半点实权魄力,比起孟皇后来,几乎没半点反抗之力。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押在定王身上。看老皇帝何时能够正视危险召他回京,看定王何时能够赶回京城。
连着数日的阴雨,断断续续的下个不停,太阳稍稍露脸便被阴云遮着。
明明是盛夏时节,却还是凉风阵阵。
阿殷怀着身子,起居格外精心,虽不能在这节气里用火盆,却还是叫人换了被子。夜间怕受凉,还叫人备了手炉搁在脚边,只消掌心暖热,浑身便能舒适许多。
晚间照常翻了几页书,外头雨声淅淅沥沥的令人心烦,索性早早的搁下书卷,躺在榻上发呆。
宽敞的榻上唯她一人睡着,总归有些不习惯。阿殷将手落在平常定王睡的地方,慢慢摩挲,许多事情浮上心间,想到曾经那些凶险,渐渐又觉得无所畏惧,遂将定王从前送的那麒麟玉佩按在掌下,阖眼安睡。
夜半梦回,朦胧中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住入王府后,夜间自然不似行军做侍卫时机警,朦胧片刻后才清醒起来,然后听见极轻微的门扇响动。那响动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不可闻,却令阿殷心头警声大作――会是谁突破外头层层防卫,悄无声息的夜闯静照堂?
防身的匕首是时常备在榻下的,这是定王多年的习惯,阿殷也有沾染。
不动声色的翻身握住匕首,阿殷紧盯帐外,极昏暗的烛光中,看到一双黑靴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她猛然想到什么,有个清晰的猜测涌上心间,几乎能够认定来人是谁,却还是不敢置信,更不敢掉以轻心,只死死盯着帐外。
屋内极为昏暗,那双黑靴绕到内间,阿殷总算能借着极微弱的烛光,看清那一角墨色的衣裳。
警醒防备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她松开匕首,难以置信的看着来人走入帐中。
高健挺拔的身材黑睽睽的,轮廓在暗夜中十分模糊,他浑身裹着雨气,像是有些犹豫,只慢慢的解开夜雨浸透的外袍,丢在地下。随即除了鞋袜,只剩中衣长裤在身。
阿殷侧卧在榻上,强装了片刻,到底难以装睡,扬手掀开锦被,便坐起身来。
定王小心翼翼的动作默然顿住,下一瞬,他便扑入帐中,将阿殷重重拽入怀中。结识的胸膛撞在阿殷脸侧,他想心跳在那一瞬间如战鼓擂动,双臂紧紧箍在阿殷背后,不由分说,低头便含住了阿殷的唇。
久别的思念,昼夜不同的疾驰,悬着的心在抱住她的时候归于原位。
定王用力的吮她唇瓣,轻易撬开阿殷唇齿,攫取般抢入,攻城略地。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急切的吻还不够,他扣紧了阿殷后脑,唇舌用力辗转,像是要把她吞入腹中。阿殷身上只是单薄的寝衣,被迫承受,连呼吸都不能够。
惊喜铺天盖地,她紧贴在定王怀中,双臂藤蔓般缠绕在他腰间。
好半晌,定王才松开她,声音微颤,“阿殷。”
他单手抚着阿殷小腹,又在阿殷唇上眷恋的亲吻,哑声道:“你没事,就放心了。”
阿殷的双臂滑到定王颈间,唇瓣也凑过去,亲吻他的唇瓣,甚至那扎人的青青胡茬。熟悉的气息包裹,宽肩瘦腰就在跟前,所有的担忧不安早已烟消云散,她对上定王的目光,心中无比踏实,笑生双靥,“殿下回来,我也放心了。”
相视而笑,目光交缠。
阿殷跪坐起来,又亲了亲定王,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段时间,十分想念殿下。”
定王狂喜,翻身上榻,将阿殷揽在怀里。她的身孕才四个月,并不明显,雪峰却比从前丰满了许多,抱在怀中,前后的凸翘比从前更加令人心动。柔软的寝衣被剥落,定王即便冒雨而来,除去湿透的外衫之后,一近阿殷身畔,身上便是火热。
阔别近月的红绡软帐,玲珑身段,朝思暮想的美人在怀,她将阿殷圈在怀中,俯身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定海神针归来~~
(*^w^*)
蟹蟹baibai的地雷,muaaa!
☆、第124章 4.9
清晨阿殷醒来,窗外雨声依旧淅沥。
帐外的夜烛早已燃尽, 因天阴着, 屋内颇为昏暗,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靠在定王怀中,夜里睡得安稳,此时自是精神奕奕。只是定王昼夜赶路回京, 未曾有过片刻休息,此时睡得正香。
阿殷从他怀中退出,小心翼翼的要下榻, 手腕却忽然被定王握住。
他睁开眼,睡意依旧朦胧, 将阿殷拽回去, “陪我睡会儿。”遂将阿殷再度揽入怀中,闭上眼睛, 片刻后又睁开眼, 叮嘱道:“我趁夜回京的事极隐秘,别叫人知道, 府里的人也不许。”
阿殷“嗯”了声,靠在他怀里, 即便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定王想必是累极了, 昨晚回来后折腾过,这会儿没躺片刻,就再度睡着。
阿殷等他睡熟了, 也不叫人进来伺候,只起身穿了衣裳,而后将帐子重重拉上。见地上还扔着定王的衣裳,又一件件拣起来收好,这才走到外间。如意等人未得命令不敢擅入,此时都恭恭敬敬的在外面候着,见阿殷早已穿得严实,如意才抬头道:“王妃可要洗漱?”
“去西次间候着。”阿殷目光扫过几位贴身的人,又吩咐道:“里头丢了一样东西,后晌我慢慢翻找。任何人不许进去,奶娘请盯着些。”她说话时神情肃然,又是亲自穿衣掩帐,众人料得是丢了要紧物事,皆应命。奶娘在府中身份颇跪重,就住在外院厢房里,如意命人请她过来,旋即安排伺候阿殷洗漱的事。
阿殷洗漱罢了,将备好的早饭用了两口,称胃口不好,叫另备几样开胃的菜,又要了几样糕点打发时间。
如意自去安排,将糕点呈给阿殷后,在外间止步。
见阿殷示意,便带着众人退到屋外,掩门恭候。奶娘也无需盯着了,搬了张椅子在廊下,坐着观雨。
阿殷回到内间,定王还睡着未醒。
她放轻脚步坐在榻边,低头瞧定王的眉眼。英挺如剑的眉,刀削的侧脸,还有那一圈青青的胡茬,他比离京前消瘦了许多,眉头微皱,睡得颇沉。南下赈灾安民,却还要留心京城中的变动,确实极耗费心神。比起那靠着一副孝顺面孔就换来十年东宫尊荣的太子,定王能到今日,确实太过辛苦。
像是孤独负重前行,看着云淡风轻,其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阿殷只觉得心疼无比,坐了会儿,自往西次间去备了洗漱的温水软巾。行军在外,早已做惯了这些事,她也不会觉得手生,将这里备齐,又去寻了定王换洗的中衣外裳,等定王醒来后,便陪他洗漱,又拿了糕点给他充饥。
待晌午时分,如意带人将八样开胃菜并汤羹奉上,阿殷也无需人伺候,命人退出,只同定王对坐用饭。
定王一路疾驰,为赶着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的进城,昨晚的饭都不曾好生吃。对着满桌的菜风卷残云,餍足之后才往椅背靠着,餍足道:“有了王妃,就是不一样。阿殷――谢谢你。”
阿殷正低头喝汤呢,闻言抬头,笑着觑她,“殿下竟要谢我?是为何事?”
“京中事情多,那日端午的事情,我也听来传旨的人说过了。嘉德对弓马射箭虽有些兴致,却不会去讨教隋铁衣,还有冯远道及时赶到,那是你的主意吧?”
“是啊。定王妃机敏之名在外,殿下又不是没听过。”阿殷翘着唇,笑容明朗。
定王最爱她这般态度笑容,也自露出笑意,徐徐道:“倘若嘉德出事,以父皇的性子和皇后的手腕,京中局势,不堪设想。那时即便我抗旨私自回京,怕也难以挽回局面。”
“不然皇上怎会突然召殿下回京?”阿殷将碗勺搁下,“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殿下回来得竟然会这样快。箭已经在弦上,殿下可有打算?”
“先找常荀,傍晚我会入宫。”定王起身走过来,将阿殷揽入怀中,在屋里踱步消食。
久别之下,自有许多话可说。
厮磨到午时将尽,阿殷起身往定王书房中去,屋门紧掩,依旧不许人入内收拾。
*
常荀应命赶到书房的时候,定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他也没料到定王竟然会回来得这样快,在门口呆站了片刻,才迅速掩门,强压惊喜行礼。
定王挥手示意他先别出声,带着阿殷进了内室,才挑眉道:“你也觉得意外?”
常荀难得的小心翼翼,“殿下是私自回京,还是……”
“奉旨!”定王没好气,示意他入座,道:“京中情形如何?”
常荀便将京中如今的情形简略说来。先前定王府几乎将全幅精力放在祭天的事情上,而今局势陡然折转,发现孟皇后和东宫真正图谋的并不在祭天仪式,难免仓促。等他说完,阿殷又将端午那日的经过简略说了,提起那送锦囊提醒之人时,阿殷依旧皱眉,猜不出是何人。
定王倒是眉目微皱,看向了常荀。
两人自幼相交,不止彼此性情熟悉,对彼此常来往的人,也了解得不少。况且定王自幼长在王府,又在宫廷朝堂往来,熟谙其中习惯和规矩,经验也不知比阿殷老道了多少。听得阿殷说过疑惑,稍加思索,便有了猜测――谋害嘉德关乎孟皇后和东宫的成败,所以谋事之时必定极为周密,恐怕连那金城公主都未必知道。
他在东宫安插的眼线都在外围,不可能知晓如此机密之事。
而那锦囊提醒的言辞含糊,应当是只知道有人要对嘉德不利,却不知具体手段。
算遍所有可能知晓此事,又可能善意提醒阿殷的,唯有一个人――太子妃常兰芝。
常兰芝心性随了其父常钰,颇为端正,永初帝当初择她为太子妃,一则是因常钰中书令的地位,再则也是她心性确实比旁人端正,将来可堪母仪天下,规劝君王。东宫这两年察觉危机后,使了不少阴狠手段,几番闹下来,太子妃渐渐失宠,反倒是带着崔家投其所好的崔南莺得太子和孟皇后看重。这也是因常兰芝劝太子当以储君身份行事,不可用龌龊手段,才被渐渐冷落。
这回密谋,孟皇后自然不敢让常兰芝参与,所以具体手段,她必定不知。
然而东宫行事,总需假人之手安排,常兰芝居于太子妃之位,会听到风声,也是理所应当。她原本待人宽厚,身为太子妃,平常总规谏太子,劝他行胸怀天下的大道,得知他竟要用谋害公主继而背君欺父的龌龊手段,岂能安心?
常家的权势、地位固然要紧,常钰教给她的底线,却也不会触碰。
难以劝得太子悬崖勒马,她所能做的,也唯有设法保住嘉德的性命。
所以锦囊传讯,又将痕迹抹得干净,便顺理成章。
定王看着常荀的神情,亦从中肯定了这份猜测。
常荀叹了口气,面上是少见的忧愁。姐姐的心性,放在明君身边,是相得益彰,可放在那心术不正又庸碌无能的太子身边,就格格不入了。这回暗里提醒,原本是救嘉德的性命,却又将东宫和孟皇后陷入险境,她的心中当是何等煎熬、矛盾?倘若被太子得知,她哪里还能有活路?
这样的好意,常荀真是盼着永远不要被人知道的好。
定王在常荀肩上拍了拍,沉声道:“救命之恩,咱们必当回报。阿殷,锦囊的事,你可对旁人说过?”
阿殷对常兰芝了解太少,只当东宫沆瀣一气,根本不曾往她身上想过。见常荀叹气,还当他是自愧无能,只是道:“除了常司马,没跟任何人提起。”
“那就永远不要再提。”定王肃容,旋即道:“傍晚我会入宫。”
常荀自知言下之意,缓缓点头,“殿下务必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