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里他太紧张,竟没有仔细看看自家兄长的书房。
陆彻的书房中规中矩,几个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宽大的书案上也摆满了案卷,陆徵过去翻了翻,却在看到一份案卷的时候定住了。
“永宁十九年十月初三,畿南十里,有一山名白泉山,山上有庙,见一妇尸,为绳勒住窒死,后被剥皮,弃尸庙中……”
陆徵将这份案卷看完,虽然是文言文,但写这案卷的人条理清晰、水平极高,陆徵也算是磕磕巴巴地理解了意思。
死者名叫绿柳,是吏部一焦姓主事家的婢女。说是失踪有几天了,本以为是逃奴,还特意去了京兆府中报了案,谁知道过了两天,这绿柳的尸体就被发现在了京郊白泉山上的庙里。这庙早就没了香火,是座荒庙,连当地人都很少去,却不知道尸体为什么会在那里被发现。
发现尸体的是一打柴的樵夫,本想在那庙中歇息一下,谁知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侧卧在庙前,走近一看差点没被吓晕过去。樵夫随后就报了案,京兆府尹派了捕快和仵作前去查案,可是依旧毫无头绪。
按照规定,刑部只复核,但发生了京兆府无法解决的古怪案子,也是可以交由刑部一同查案的。
陆徵发现陆彻用笔在旁边做了几点标注,正准备细看,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还有他大哥和书房服侍的小厮的说话声。
陆徵赶紧将案卷放回原处,自己则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一脸严肃地提着笔,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
陆彻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看他拿着一本书在摇头晃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提醒了小厮,不准他到处乱跑。
陆徵撇了撇嘴,故意大声地念起书来,直到陆彻的身影彻底离开书房才松口气,简直就是他读高中时的情景再现。
经陆彻这么一打岔,陆徵也忘记那案卷了,想起和大哥打的赌,连忙将书本翻开,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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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这一下改邪归正,简直让国公府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原以为他只是做做戏而已,谁想到大少爷出去了,也老老实实地在书桌前看书,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陆彻回来听到小厮的报告时,也惊讶地挑了挑眉毛,随后一番考校,也证明了陆徵这不是在做样子,是真正认真念了书的。
陆彻表情缓和下来,难得对弟弟露出个笑脸:“不错。”
陆徵连忙道:“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出去玩?”见陆彻脸色一沉,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彻将书放下,正准备教训他,忽然看见一小厮在书房门口,便道:“什么事?”
“老夫人身边的碧玺姐姐来传话,说今儿是十五,让您和三少爷去福寿堂用餐。”
陆家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是必然要到陆老夫人的福寿堂一起用餐的,英国公府人丁单薄,便也不拘男女,都是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只是今日裴氏带着女儿住在娘家,便没人提醒陆彻。
陆徵再次逃过一劫,忙不迭地就往福寿堂跑。
陆彻理了理袍子,正准备走,却忽然身子一顿,他发现自己桌上的案卷似乎被人动了,他招来小厮:“今日这房中除了三少爷,还有谁来过?”
“回大少爷,并没有其他人。”小厮老老实实回答。
陆彻没有说话,只是又垂眸看了一眼那摊开的案卷,才朝福寿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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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彻到的时候,陆老夫人已经叫陆徵逗得开怀大笑了,陆徵自小就有这个天赋,极招长辈的喜爱,更别提他自幼长在陆老夫人跟前,简直被陆老夫人当成眼珠子看待。
因为裴氏和陆芷沅不在,陆彻的长子陆琰在衡山书院念书,许久才回来一趟,故而餐桌上竟然只有陆彻和陆擎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陆老夫人看了一眼,才道:“你们母亲怎么还没有到?”
她话音刚落,云氏就从门外走进来,只是脸上尤带着怒容。
“媳妇来晚了,望母亲见谅。”
陆老夫人笑了笑:“无妨,叫人上菜吧。”
待到吃过饭,几人喝着香茗,陆老夫人才问云氏:“刚刚见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氏便说道:“先前院子里管花草的婆子状告我院中一个洒扫丫头偷了我的金钗,余嬷嬷带人去看了,果然在那丫头房中找到。这本也不是大事,她若是认了,按照家规罚了就是,可她却抵死不认,我怕误了母亲这边,便将她暂时关在了柴房,一会儿就叫人牙子带去发卖了。”
陆老夫人紧皱眉头:“如此心术不正的丫头,确实留不得,你先去处理吧。”
云氏顺势站起来:“容媳妇先告退。”
“你去吧。”
云氏正准备离开,陆徵却突然开口道:“娘亲,为何不听听那个丫头的辩解呢?或许是误会也说不定。”
陆彻原本和陆擎在说事情,听见他这么说,两人都惊讶地看向陆徵。
云氏见儿子一脸不解,放柔了声音道:“娘怎会如此草率,只是那金钗的确是在她包袱里发现的,人证物证俱在,焉能让她狡辩。”
据云氏说,那丫头叫柳枝,是院中的三等丫鬟,发现她偷窃的是院中管理花草的董婆子,董婆子一口咬定在柳枝的包袱里发现的金钗,柳枝却咬死不认。
陆徵问:“母亲何以肯定董婆子说的就是真的呢?”
云氏迟疑道:“这董婆子在我院中服侍几十年了,那柳枝不过是外头买来的,我自然要信董婆子。”
陆徵道:“母亲将那董婆子说的话原原本本说给我听一遍,可好?”
云氏便对身边的余嬷嬷点点头,余嬷嬷便站出来,说道:“董婆子说,她那日见柳枝鬼鬼祟祟,便跟着她,发现她将一只金钗放在自己的包袱里,她觉得那金钗眼熟,这才告诉奴婢,奴婢想起夫人先前掉了的金钗,这才知道是那柳枝偷的。”
陆徵摇摇头:“母亲,这金钗不是那柳枝偷的,只怕是被这董婆子嫁祸罢了。”
他的话刚落音,不止云氏和陆老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连陆彻和陆擎也不由得关注起来。
“三弟是如何知道的?”陆彻问。
陆徵便道:“不如将那柳枝和董婆子带过来,我问她们几句话,自然能真相大白。”
余嬷嬷将目光移向云氏,云氏微微地点了点头,又对陆老夫人道:“既然徵儿这样说,不如真将人带来,也不叫人说我们国公府冤枉好人。”
陆老夫人点点头,陆擎原本要和长子去书房谈事情,见此状,也准备看看这三儿子又要出些什么幺蛾子,干脆也不起身了,就这么坐在原地,等着余嬷嬷将人带来。
第五章 谁之过
余嬷嬷很快就将柳枝和董婆子带了过来,柳枝个头瘦瘦小小的,看着不过十三四岁,一脸仓皇,眼睛里还含着泪水,董婆子就壮实许多,一张圆脸看起来很是和气,看到满屋的主子都在这里,眼睛里也有一丝瑟缩。
来的路上余嬷嬷什么也没说,将人带到厅堂里,就默默地退回了云氏身后。
陆徵看着董婆子道:“你便是母亲院中照料花草的?”
董婆子原本见余嬷嬷将她和柳枝一并带过来,还以为是要发落柳枝偷金钗的事情,谁知道一进来,陆徵就问了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可她又不敢不答,只能小心翼翼道:“回三少爷,是的。”
“我院子里有一株很喜欢的茶花,最近也不知怎么,叶片上忽然就有了很多黑色斑点,我院中侍弄花草的丫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董婆子惊讶地看了一眼陆徵,当下也不敢多想,回答道:“或是有虫子,或是褐斑病,再不然,这株茶花若是移栽而来的,也可能是不服水土。”
“那丫头也是这般跟我说的,却还是没有让茶花好起来。”
董婆子皱了皱眉:“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只老奴没有见过那株茶花,却是不敢肯定的。”
陆徵唇边露出一抹笑来,轻飘飘地道:“那便罢了。”他又看了一眼那跪着的柳枝,“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柳枝嚅嗫道:“奴婢平日里都在扫院子,偶尔也帮董妈妈照料一下花草。”
“你且不用怕,我问你,你平日里与董婆子关系可好?”
柳枝看了一眼身旁的董婆子,又低下头,小声道:“董妈妈待我们这些小丫头一向和气。”
陆徵又问:“你既然帮着照料花草,想必也懂一些,刚刚那个问题你也回答一遍。”
柳枝结结巴巴道:“奴婢看得不多,只知道若是只有这一株长了黑斑,十有八九是水土不服,茶花喜腐物,养起来又比较娇贵,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若是连着旁边的花草也有了黑斑,倒应该是得了病,现在天气渐冷,倒不太可能是虫子咬的。”
她这番话说的条理清晰,倒显得比那董婆子更加懂花草一般。
董婆子见状,恨恨地朝柳枝投过去一个嫉恨的眼神。
陆徵装作没看到一般,对那董婆子说:“你先前告柳枝偷了我娘的金钗,不如再把过程说一遍。”
董婆子战战兢兢地垂下头,说道:“那日,老奴在院子里看到柳枝……”
“等等,那日是哪日,又是几时几分,你在院子里做什么,怎会看到柳枝?”
“是……是三天前,大约是中午,不……是下午,老奴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
“接着说。”
“是……老奴看到柳枝鬼鬼祟祟地朝自己房中去,觉得有些奇怪,就跟了上去,结果发现她拿出一支金钗,偷偷地放在自己的包袱里,老奴觉得那金钗有些眼熟,像是夫人的,就将此事告诉了余嬷嬷。”
陆徵笑了笑,对云氏道:“母亲那金钗可是常戴?”
云氏还未说话,一旁的余嬷嬷已经替她回答了:“三少爷,夫人向来不喜欢金银俗物,那金钗是每一季的份例,惯常用来赏人的,倒是没有戴过的。”
陆徵便对董婆子道:“母亲没有戴过那金钗,你是如何得知那金钗是母亲的,不是别人的呢?”
董婆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老奴……老奴没看清楚,只觉得那金钗……金钗贵重,像是夫人所戴……老奴也是……也是一心为夫人着想……”
陆徵却径自打断她:“你既然看不清楚,先前如何肯定是母亲的金钗,你既然无法确定,这般急吼吼地告知了母亲,万一错了,岂不是冤枉好人,再者,你又如何确定柳枝一定会将金钗放在那里,不会转移赃物呢?”
“老奴……老奴……”
不需要陆徵再多说,众人也知道这桩案子真正的犯人是谁了。
云氏心中怒极,她性子好强,府中大权都在手中尽在手中,却不想竟然在自己院中出了这种事情,叫她在人前丢脸。可这事情是她的宝贝儿子给捅出来的,她自然舍不得责怪,只得将一腔怒气都转移到董婆子身上,甚至连柳枝也一并怨恨起来。
当下,也顾不得再跟陆老夫人告罪,便带着一群人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
陆老夫人疼爱地看着陆徵:“徵儿果真是厉害。”
陆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陆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小儿子,又见大儿子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那董婆子说谎的?”
“母亲素来不喜欢纯金的饰物,况且她也是有人说那丫头偷东西才发现金钗丢了的,可见她平常是不怎么用这金钗的,不然也不至于被人告到面前才发现,既然如此,那董婆子又是怎么知道这金钗是娘亲丢的?还能信誓旦旦带人去找到赃物?”陆徵反问。
陆彻点点头:“除非这钗子原就是她偷的,自然是清楚。”他面露惊异地看着弟弟,“就凭这一点,你就猜那董婆子说谎?”
陆徵摇摇头:“我也不确定啊。”
陆彻皱起眉:“那你怎能信口雌黄?”
“其实我就是觉得古怪,母亲治家严谨,一个三等丫鬟如何能够进入母亲房内,反倒是那董婆子,既然管着花草,母亲房中有鲜花和盆景,她要进入就会方便得多啊!却不知道那董婆子和这柳枝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陷害她。”陆徵撑着下巴,心想论心计那柳枝甩了董婆子几条街,怎么会被这样简单的计策给陷害了呢?
陆彻听了他的解释,眉头松了松,可还是不赞同:“那你也太过轻狂了。”
“没办法。”陆徵摊了摊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这是他们的专业老师周教授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他常常说,想要学好犯罪心理学,需要天才一般的想象力,和怀疑一切的态度,因为现实永远会更加匪夷所思。
陆徵的专业成绩算不上多好,但每次的案例分析,他总是能比同学更快找到破绽,这大概就是他的天赋吧。
陆彻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陷入了沉思。
陆徵毫无所觉,又在陆老夫人面前耍宝卖乖了一会,才告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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