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陆徵刚走了一步,就有一个小孩迎面撞上来,被他撞在地上也不吭声,爬起来又赶紧跑了。
陆徵还在觉得这情形怎么有些眼熟,就见常山已经往前一跃捉住了那小孩:“小贼!将偷的荷包拿出来!”
那小孩比不过他的力气,被直接拖回了陆徵面前。他看着不过八九岁大,瘦的皮包骨头,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陆徵,不停地磕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人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
陆徵皱了皱眉头:“不要磕了,你先站起来。”
那小孩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却仍是死死地抱住那个荷包,被常山用力地扯出来,扔了回来。
那小孩眼睁睁地看着,眼泪直接就流了下来:“大爷,小人父母双亡,奶奶病重,家中弟弟妹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您行行好……”
陆徵看得心里发酸,常山却眉头一皱:“少爷,这人手段利落颇似惯犯,您不要被他骗了!”
那小孩正要跪下来赌咒发誓,忽然旁边跑过一个人焦急地大喊道:“铁蛋,你怎么在这里,你奶奶不行了!”
围观群众正是摇摆不定,听见这人的话,顿时有人大喊道:“百事孝为先,先放这孩子回去吧。”
常山一怔,那小孩就直接被男人拉了过去,那人还一直朝着围观人群大喊:“人命关天,麻烦大家让一让。”大家也非常配合地朝两边让开。
眼看着两人就要离开人群,陆徵忽然道:“常山常水,把这两个骗子抓起来!”
常山常水往常训练都是按军中模式来的,虽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抢先冲了过去将两人给拿下来。
陆徵走到两人面前,冲着那瘦小的男人冷笑道。
“这位大哥,真是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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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月之内对同一个人碰瓷两次,居然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这对于游小五的业务工作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危机。
可眼下,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那位公子对面,旁边雇来演戏的铁蛋正抓这个鸡腿吃的正香。
“公子……”游小五咽了咽口水,“反正您也没有被骗到,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陆徵摇摇头:“就算我没有被骗到,那其他人呢?”
“别说了,这两次小人都是开张第一遭就碰上了您,哪还有其他人啊!”游小五喊冤道,“您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没事上外城溜达什么啊?”
陆徵给他气笑了:“怎么?我没被你骗到反而还有错了?”
“不不不……您误会小人的意思了。”游小五连忙辩解道,“您这是上天派来阻止小人走上歧途的,小人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一旁的铁蛋咬着鸡腿含糊不清道:“拉倒吧,上次你还骂人家是挡你财路的扫把星呢!”
“闭嘴,吃你的。”游小五瞪了他一眼,又狗腿地对陆徵求饶,“小孩子乱说话,您可不要信他,小人回去就给您立个长生牌位,然后踏踏实实干活,再也不敢出来招摇撞骗了。”
“好了,不要拍马屁了。”陆徵哭笑不得,“我又没打算把你怎么样。”
游小五眼睛一亮。
“我只是有一件事让你帮忙。”
“您说话,上刀山下油锅我游小五眼都不眨一下。”
陆徵默默地忽略掉他的夸张手法,直接道:“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你在这市井之中,消息可灵通?”
“那您可找对人了!”游小五顿时就神气起来,“这燕京城三教九流小人都有过交道,别的不敢说,但论这打听消息,恐怕还真没什么人比得过小人!”
陆徵便随机说了几个最近燕京城中的秘闻,游小五果然说的头头是道,而且说完之后居然还会加上自己的分析,这分析的居然和真相也差不离。
陆徵原本只是打算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陆府相关的消息,但看到游小五这本事,反倒将那随便的心态去掉了两分。
“那我问你,内城五柳巷陆府近来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什么内情?”
游小五眼珠子一转,谦卑的神色没有变,但原本弓着的腰直了起来:“您看小人说了这么多,这是口干舌燥的,您可否赏杯茶水给小人?”
陆徵还未说话,一旁的常水已经按捺不住了,杀气腾腾地瞪着游小五:“混账,让你说是看得起你,你还敢讨赏?!”
陆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游小五这是在变相向自己讨“信息费”呢,他制止了常水,从包里拿出一把银锞子。
游小五的眼睛顿时就直了。
陆徵推过来一个银锞子:“接着说。”
游小五咽了咽口水:“您既然问小人,小人便也不敢拿那些别人都知道的东西来敷衍您,就说这陆府大老爷,原先就宠妾灭妻,生生把原配妻子给气死了,结果没几年又瞧上了富商的女儿,巴巴地娶进门来,您道那陆吴氏是好的?”他嘿嘿一笑,“这富商是富商,这女儿却不是女儿,听说是打扬州自小养着的瘦马,本是拿来送人的,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陆大老爷,竟被迎进了门做了继妻,也算是运道好!”
陆徵瞪大了眼,在游小五渴求的目光下,又推过去一个银锞子:“继续。”
游小五收了银子,兴致更高:“再说这陆家五房,嫡长子死了就不说了,那老二看着老实,可就这些年他打理陆家家业,还不知吞了多少,那白水巷有个二进的小院子,这里头住着的您可知道是谁?”
“谁?”
“是他母家的表妹,这院子看着不显,可这外室穿的戴的可比正房阔气多了。”游小五面露不屑,“不过那二少奶奶也不是什么好鸟,两人也算是王八配绿豆,啧啧。”
随着游小五的述说,陆徵听得叹为观止,桌上的银锞子也一个个地挪到了他那头,直到最后一个银锞子也被游小五收入囊中,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出了口气。
游小五倒是还有些意犹未尽,将银锞子倒入自己的荷包后,才满足地对陆徵道:“您如此慷慨,小人也要知恩图报,免费奉送您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您可知道陆大老爷的亲弟弟?”
“陆七?”
游小五又是一笑:“这陆七老爷身有残疾又性子暴虐,若非有个好哥哥养着,恐怕早就被人拖出去打死了,可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个情种,您相信吗?”
“情种?”陆徵疑惑道,“陆七太太?”
“怎么可能?那是一个戏子。当年鸿昌班的台柱子,不过据说陆七老爷死后没多久,他也跟着不见了,倒不知是不是殉情去了。”游小五有些感慨,“要说那陆七太太可真是个可怜人,摊上这么个丈夫,成婚不久就迷恋上了个戏子,在家中还动辄打骂她,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吧,居然还得老老实实给他守节。做人到这个份上,也是老实地没边了,要是娘家得力些还好,唉!”
陆徵想起那个软弱的身影,心底也叹了口气。
“好了,今日就多谢公子您了。”游小五拱了拱手,又把还在胡吃海塞的铁蛋给拉起来,“吃吃吃,再吃就把你给卖了!”
铁蛋不甘心地又把一只油汪汪的烧鸡给塞进怀里,十分不客气地对游小五道:“卖就卖,反正跟着你也没啥好日子过。”
游小五气得冒烟,恶狠狠丢下一句:“回去我再收拾你。”
转过头,对着陆徵又是笑容满面:“那公子,小人们就先告退了,您若还有消息想打听,小人就住在北城外十里坡。”
说罢,又拱了拱手,这才拖着铁蛋骂骂咧咧走了。
常水满脸不解:“少爷,您怎么能听这小混混说的谣言呢?这……”
陆徵摇了摇头:“是不是谣言先不说,至少我们知道了,二堂哥和二堂嫂的关系并不如我们所见的那般好,三堂哥和四堂哥也并非对家业毫无野心,甚至是堂婶,她至少是娘家不得力的,这些都是线索。”
常水还有些迷惑,陆徵已经站起来:“走吧,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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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徵正和常山常水朝内城走去,还未接近内城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人回头一看,却正好看见两名骑兵甩着马鞭在前头清道。
常山立刻把陆徵拉到一边:“少爷,咱们恐怕要等一会才能入城了。”
“为什么?”
“这甩鞭清道的排场,向来是只有亲王才有的待遇,如今接近年关,几位王爷早已进了京,只除了那一位……”
陆徵刚想问是哪一位,就听见旁边两个路人高声道。
“还有哪个!当然是楚王殿下啊!”
“你看那骑兵都满是煞气的样子,除了楚王殿下的兵,满朝还有哪位亲王有这等气势!”
“你小声些,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陆徵默默地转过了头,也满含期望地看着路那一头。楚王的事迹他曾经听大哥说过,对于这位军功卓著的王爷他一直都很好奇。
这一列队伍不仅有楚王的仪仗,后头还有好几辆囚车,因此楚王特地点了一队亲兵护送。楚王的亲兵都是在北疆被一场场战役磨练出来的,远不是京城这些没有见过血的兵士可比。
这一列军队军容整齐行动划一,又加上战场浴血的煞气,所到之处鸦雀无声,连负责开门的小兵都有些瑟瑟发抖。
由此可见楚王治军之能。
陆徵觉得自己越来越好奇了。
随着前列兵士进入内城,已经能够看见打着楚王旗帜的仪仗了,楚王坐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马上,他没有穿亲王服饰,仅仅只是着一身常服,左臂还被绷带吊在胸前,可当他目光所到,竟让人觉得腿脚发软,没有一人敢和他对视。
因此,站在人群中,仰着头满眼好奇看着他的陆徵顿时就很显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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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禛百无聊赖地坐在马上,他本不喜欢如此招摇的方式,然则这是亲王进城的程序,他也只能无奈遵守。
宋之意骑着马跟在他身边,唠唠叨叨地跟他说自己最近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他嫌烦,直接让他闭了嘴。
容禛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已经神游太虚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束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顿时就警醒过来,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锦衣,五官清秀,甚至两腮还有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他的眸子里没有敬仰和惧怕,只有纯然的好奇。
容禛回望过去,他也没有害怕,眼睛眨了眨,然后就好像失去了兴致一般,直接撇过了头。
容禛原本的百无聊赖顿时就去了大半,他直接把一旁的宋之意拽过来:“那是谁?”
“哎哎哎,你松手!”宋之意一边紧紧地抱住马脖子,一边还不忘职责,“哪个哪个?!”
容禛示意了一下。
宋之意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缘分啊表哥!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说人话。”
“哎,那个人就是你要找的陆家三少爷,陆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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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徵回到竹覃居,本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正准备叫柳枝来磨墨,就见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子逆着光影走了进来。
“汲香?”
汲香似乎消瘦了不少,似乎锦鹿走后,往日里她那种泼辣热闹的性子就被收起来了,见到陆徵也没了往日的随意,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就上前去给他磨墨。
见到她的转变,陆徵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并不觉得不好,经过锦鹿一事,他意识到过于现代的思维对这些古人并不合适,至少对于身份不自由的奴仆来说是这样。
他仍旧不认同这种等级分明的制度,然而却不会再对自己没办法改变的事情指手画脚。他想起锦鹿离开前对他说的话,锦鹿恳请他照顾汲香,却不要过分纵容她。
“汲香是孩子心性,善恶对错都是凭着性子来的,您不可能一直护着她,那不如让她按着规矩活下去。”
陆徵心有感触,虽然还是很怀念从前听汲香叽叽喳喳的说话,可他也知道,比起那些,汲香更需要像现在这样,虽然不自由,可是能够活下去,只希望她经此一事能懂事起来,也不算辜负锦鹿对她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