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的本次月考新黑马。上边早更新换代了,这一届的文科第一是一个姓李的学生,理科,是姓宋,同样分数断层了。
理科分数不比文科好拿,能那么高已是难事。
她又想到了07届学生顾谈隽,他们那届最耀眼的神话。
可是顾谈隽。
她怎么有底气敢称他为男朋友呢。
并不是的,一开始就不是。
她自己比谁都清楚。
没走两步碰到了从学校出来的教导主任,他们那年闻声色变的那位老学究。对方一眼认出她,说:“温知予?”
温知予也笑着打招呼:“张主任。”
对方说:“这是回学校看看啊?你妈妈呢,最近在实验初中教了尖子班,还好吧?”
是了,其实她妈妈是老师,在这个行业也认识不少同事的。街坊邻居都觉得她妈妈这个职业很光荣。
“还好,我妈妈也老那样的,忙备课,改作业,歇不下来。”
“唉,做我们这行的就这样。对了,最近三十二中校庆,在联系原来的优秀学生回校参观,你现在做什么呢?原来成绩那么好,现在工作肯定也蛮不错吧。”
“主任谬赞了,我现在也就是跟人一起合伙做□□好相关。”
“什么行业啊。”
“游戏。”
对方讶异:“看不出来你还喜欢玩游戏呢。”
温知予笑:“嗯,是啊。”
“你们那届,我有印象。那届校友里出了个很厉害的顾谈隽。”
听到这个名字,温知予垂了垂眸:“嗯,是吧。”
简单聊完,对方说:“工作加油,我看你有前途。对了,最近天冷,路上注意安全。”
她说:“老师也是。”
要走了,回头,校园渐渐消失眼底,犹如过往记忆逐渐沉底,散于生活喧嚣中。
那个冬季温知予去了齐齐哈尔,去了扎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那是丹顶鹤的故乡,是她最想看的风景。
可惜冬日冰天雪地,她没赶上春日里最美好的时候。他们拍了雪景,还吃了酒焖松子鸡,很好吃。在寒冷的雪日,坐在民宿里望外边银装素裹的世界。
她忽然想,还和顾谈隽说过一起去北方看雪,去哈尔滨看冰雕,此刻他没来,若是他来了,那会怎样呢。
时临说:“夜晚有暴雪,应该不会影响什么吧。”
同行驴友说:“那也得出发。咱们行程赶下一站呢。”
他们在烤肉,时临递了串香菇给温知予,被她摆手拒了。
时临说:“温知予你做神仙啊,啥也不吃。”
她淡笑:“实在没什么胃口,你们聊。”
她起身去了窗边。
她看手机,上面的备注她早删了,又换回了jul。她觉得还是这个备注亲切点,更像他,她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这些天她拍的雪景、辽阔宁静的北方大好山河。
她说:[顾谈隽,我此刻所见的景色,你见到了吗。]
信号不好,但消息还是发出了。
她看着,对方等了许久也没有回。
-
那年的冬日。
顾谈隽在家静立,看着满地的狼藉碎片,摔碎的手机。他与家人爆发了争吵。
他父亲站在他眼前盯着他,说:“踏出这个门一步你都不姓顾。我说过你不要在我们面前摆这个脸色,你心里憋,我们心里就不憋?要么就断绝关系,大家谁也不欠谁。”
他的妹妹在一旁哭,那个和他同父异母、他并不熟悉的小孩子。她的洋娃娃在混乱里也被扫到地上,他看到了,弯身帮她捡起。
他弯唇,淡笑:“别哭,没事。”
她妹妹还有些不解,惧怕而陌生地看着他这个做哥哥的。
他跟家人关系不好,他也不喜欢家人,可每每面对孩子时又老有自己柔软的一面。
“十年前,顾澄秀被你们逼死。十年后,你们又来逼我,这些年,你们做父母的给过我什么?是,给了我生命,却又不对我负责。金钱,条件,我都有,可这一切是我自己拼来的。我出去从来都是和人说,我没有爸妈。”
他慢慢把桌上倾倒的杯子摆正,言辞缓慢,却又饱含情绪。
“我爸妈,是明知我哥哥有抑郁症还逼死他,还用压得喘不过气的学习环境扼杀孩子兴趣爱好的童年。你们这样的父母,我不要也罢。”
他父亲愣怔地看他。
顾谈隽仍在平静继续:“不要我这个儿子,那就不要吧。反正这个世界也从没人爱我,没有,从来都没有。”
他这个人从未相信过爱。也从不相信有人能给予什么真情给他。
五年前,他在旧金山过生,他多期盼父母可以送上一句祝福。他的母亲在新家庭与她的新丈夫在一起,他说:妈,今天我生日。
等了一整晚,没等到那个女人半句回应。
他父亲也在美国,过来找他,却因看到他在聚会直接掀了桌子。
他出去,飙车,在超跑上,在美国山区的道路上疾驰时想的又是什么?这个人生,他不活也就算了,他也想像哥哥一样死去算了,去看看他哥哥向往的世界又是什么。
他哥哥喜欢游戏,所以他才想去尝试,他才想看看顾澄秀喜欢的乌托邦到底长什么样,他打电玩,他打游戏,他堕落,他哥哥余生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远赴国外完成那个他爱的游戏项目。
他也想,完成哥哥的愿望。
可他心里有道梗,他不愿碰,也不敢碰,那道梗就像刺一样深埋在他心里。那年他出了车祸,他有幽闭恐惧症,那全是因为当年他哥哥的死。在密闭的车厢空间里,他回忆起曾经,他想到哥哥,他嘴唇发白浑身发抖。
他想,这个世界,从没有人真正爱过他。
提及曾经,顾谈隽的态度万分决绝:“我曾经能去一次旧金山,现在也能去。大不了断绝关系,我再不回来。”
说完这句他就出去了,他父亲在后边恨铁不成钢地喊他名字,叫不动。
街头边的酒馆。
庾乐音几个收到消息就赶紧过去了,难得一见,顾谈隽一个人坐桌边喝酒,袖口挽着,少了几分往日贵公子光风霁月的模样,鲜少看他这样的。
他们过去拉开椅子问:“咋了这是。”
顾谈隽说:“跟我爸妈吵架了。”
庾乐音想说他爸妈不是早离婚了,怎么还一起吵架的,但想想,大概率是跟他爸。顾谈隽这段时间跟他爸关系一直不好。
他父亲有点大男子主义,以前上学时候就这样了,喜欢给他列出条条框框,要他按要求办事,可能天底父母都这样,但因为原来顾澄秀的事,顾谈隽对他爸妈的怨恨不是一星半点,深压的矛盾自然多。
“你手机呢?”
“早上吵的,那会儿摔烂了。”
“那你用谁的手机给我们打电话?”
“公司。”
“得。那你就不怕有什么消息漏接啊,你这大忙人。”
“无所谓了。”
想到什么,脑海里闪过一个人,他又说:“也不会吧。”
温知予也忙。现在好像去了外省玩,大抵,也不会有多重要的消息,顶多就是说几句早晚安的,也并不着急回。
“所以,刚刚在群里看到消息了,你真准备回旧金山一段时间啊?过去那边办公也行,就当眼不见为净,不看这些,可你要清楚,你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你老这样做决定,那个姑娘呢?”
那其实是顾谈隽跟他爸说的气话,他也经常飞国外,这都不算什么。就像他当年大学,不高兴就走了,可以逃避很多事,可要选择放开的东西也很多。
他和那个姑娘的感情,还能好吗。
顾谈隽撑着胳膊往后靠,仰头出神盯着天花板。
温知予。
他在心里咬着字念这个名字。
[不行,顾谈隽是好学生,我更喜欢你身上什么也没有。]
[顾谈隽,我想看看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是什么样。]
[那你呢,也会为遇见我而感到幸运吗。]
[顾谈隽,我爱你,特别特别爱。]
过往的一些句子涌上心头,无端泛起肩颈一阵无言酸意。
他们在一起很好,是很好。
可有些感情一开始,其实冥冥也预料了结果。
他看着这一切,他又在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给身边人幸福吗,他和温知予,他愿意跟她奔着结婚奔着以后为目的而去吗。是,那个姑娘是真心。
一开始他就是这么觉得的,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她很好,可或许她想要的幸福并不是他这种人给得了的。
他自己也并非愿意被感情束缚的人。
他说了,他顾谈隽是自我主义者,他有家庭阴影,他或许看温知予第一眼是喜欢,但并非爱,他也给不了温知予爱这么沉重的词汇。
他想,温知予或许也是如此。
就像她没找过他的,也像每次深夜见面亲昵完,可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归于人海。
上次她朋友出事,他不是自己亲自帮她而是希望她自己独立强大地解决。
或许一切早有预兆,他们互溺于情感,却又互相理智。
也许是他早就预备着――
就算以后她的生活里没有他,也可以过得好。
风雪呼啸中。
坐在越野车里昏昏欲睡的温知予胳膊突然抖了下,像睡梦中突然往下坠,人条件反射就醒了。无端地叫人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