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白隆玛就开始失神。
这也不稀奇。他之前上班就总是发呆,孙悟空已然习惯,只不过最近这家伙主动找他加课,她还以为他改邪归正,谁知道又是叁天打渔两天晒网。
中午,他例行向她缴纳保护费。以往他最沉迷吃喝玩乐,给孙悟空说道菜系巴不得长两只嘴巴,今天却面色沉重,十分沉默。
“怎么了?”
孙悟空咬下一刻虾球,漫不经心。她不是主动关心别人的人,白隆玛清楚,只是昨晚上的事也不知道怎么说。孙悟空看着他一脸踌躇,坦然施压。
“我不会问第二遍的。”
“嗯?”
“我不会问第二遍,到时候你赖着我说,我也不会听了。”
很拙劣的威胁,可白隆玛十分受用。他纠结犹豫小会儿,终于还是将昨晚上万笙对他的请求说了出来。
“所以你是打算接下这件事?我以为你对她……他们,撒手不管了。”毕竟敖秉嘴里的叁个人,并不是那么和谐。
“出于朋友立场,我也不该拒绝。”他耷拉着脑袋,银质的小汤勺在手中转悠,“你觉得我不该接?”
“那是你自己的事,想接就接。”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不过就是调查下万泷的死因,能有多可怕呢?
孙悟空敛神:“你犹豫,是因为身份不合适?”
白隆玛摇头:“不是,她想让我自己暗地里帮忙查,不希望我告诉其他任何人。”
哦――秘密――两人之间的新秘密,孙悟空玩味一笑:“所以,你要不要答应?”
“我答应了也没用,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去。”
小狗垂头丧气,抬起一双等待救援的水汪汪大眼睛。看样子还是想答应!孙悟空不由得心中一笑,妥协道:“我可以帮你打掩护。”
她放下手中餐具,银勺碰到餐盘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一、不能耽误正常工作。二、别把我牵扯进去,我只负责打掩护,兼职场外协助。”
“那要是我出事了,你也不管吗?”
“那是两码事,你出事了我管,他们出事不在我的范围之内。除非你能证明,她父亲之死确非寻常。”
“成交!”
当天下午空闲,白隆玛就带着她去了碧波公馆――万泷的家兼小部分收藏室。
刚刚进去,万笙已经在门口等候。她俨然不如那天晚上明媚夺目,眼眶红肿得像是生了翳病。她上前就要给白隆玛细说,又瞥见他身旁轻松自然的孙悟空。
“阿白,这是……”
“哦,上回你们见过。将你从扶梯边缘救下的就是她。”
“孙小姐?”万笙皱着眉,她和上次的打扮相差太多,叫她一下认不出来。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终的要是,她明明告诉过他,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万笙心中生出防备,态度又开始疏离:“阿白,今天的事情,恐怕孙小姐不便参与。”
“你要找我,就得有她。这里没她,我也转头就走。”
他语调平静,却让她有些心痛。原来,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阿白,这不是儿戏!你不要当作笑话!”
“小笙,我从来没把你的事当作过笑话,是你,一直把我当作笑话。”
他的话像是一根钝痛的小刺,扎在她心上。好多准备劝阻他的话都被这句自嘲拦在口中。刺扎久了是会化脓的,她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我怎么会……”
“小笙,现在这个不重要,你让我们进去再说。”
白隆玛始终和蔼自持,没有跨越界限。孙悟空以为自己还得配合演戏来着,谁知道这家伙自己把所有剧本都已经安排好了!
万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妥协。两人目光一对,楚楚可怜鹿眼,水波盈盈欲落,白隆玛只能斜眼去,不再看她。
“节哀。”
非常机械的安慰,可万笙也知道他这是态度软化下来了。
“你先生不在家吗?”孙悟空主动打破这看似和谐的画面,平静中有些探究。
“他上班去了,暂时回不来。”她半偻着身子倒茶,茶杯中蒸腾出热气,将她的话也晕开,“你们知道,我父亲去世了,很多事情需要打理。”
“为什么不是你去?”。
“我不擅长这些事。”
“你能再说一遍你父亲是怎么发现的吗?”
万笙坐在沙发边缘,良好的教养维持住她的仪态,即便是在这样天崩地裂的时刻,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崩溃。
“要怎么说呢?从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开始吗?”
他们父女都是忠实的古玩爱好者,为了提醒万泷拍卖会的时间,她特意提前通知他,拍卖单有新的变化,但始终没能联络到本人。她也没在意,等了一夜又联系,结果还是没联系上。
当天晚上,她和九透憧驱车过来,结果就发现他陈尸收藏室中,早已经没了气息。
按理说,家里的阿姨应该能够察觉到,可上周阿姨家里有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她父亲自诩身体康健,连个替代的人都没找,谁知道就这时出了意外。
警方给的尸检报告是,心力衰竭自然死亡。
“可是我不信,我爸爸身体特别好,没有这方面的疾病。而且,如果是这种痛苦的死法,他死的时候怎么会是笑着的呢?”
“笑着的?”白隆玛回想起那天去灵堂跪拜时看到他的面孔,还以为那个微笑是自己眼花,是太过想念长辈才导致的错觉,原来是真的啊!
“所以才会奇怪啊,哪里会有人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她质疑着,想要获得白隆玛的认可。白隆玛转头就去询问孙悟空的意见:“你怎么看?”
孙悟空松了松脖子,不以为意。
“死者脸上出现笑容也并不奇怪,很多冻死的人临死之前会出现‘异常热感’,大脑一旦接受到温暖的信号,身体就会误以为自己处于很暖和的环境之中,不仅有的会脱衣,有的还可能出现微笑。”跟现在这种情况别无二致。
“别的死亡会有这种情况吗?”白隆玛又问。
“不知道,得问法医。”
他们一来一回地对话着,万笙忽然成了局外人。
聊着聊着,万笙带着他们弯弯绕绕走到万泷的收藏室。开门之际,却拦住了孙悟空。
“这是什么意思?”白隆玛看着她那双横亘在孙悟空身前的手,有些愠怒。
“你可以进去,她不能。”万笙清了清嗓子,“我不是有敌意,我爸爸不喜欢陌生人进出这里。”
“那警察来搬运尸体的时候不算陌生人?”
“那是公事公办。”
“小笙,你――”孙悟空拦住还想再说什么的白隆玛,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可以在外面等候。白隆玛犹疑地看了她好几眼,直到孙悟空露出一个信赖的浅笑。
“行了,进去吧!”你得相信你自己。
“好,你等我。”
他重重点头,回望几次,终于踏入这个幼时常来玩耍的房间,古朴的气息扑面袭来。
成化帝最爱的成窑鸡缸杯、明制银镀金点翠龙凤花卉纹簪、紫檀镶绿云石插屏、宋汝窑天青釉洗……
白隆玛对这些都如数家珍,万老爷子以前对着他细细介绍过。他酷爱收藏古玩,尤以玉器家具为主,从来都教育他――和睦为本,家和万事兴。
可他一定想不到,自己驾鹤西去时是伏卧在他最爱最宝贝的那张龙眼木八仙桌上。
以前他曾听过一种说法,桌子是每家每户的印。只要印还在,家就不会散。如今家主横尸其上,家呢?家又会走向何处呢?
白隆玛戚戚地看向万笙,她站在门外,神色怏怏,和最明艳飞扬的她截然不同。
孙悟空站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他陷在往日情谊里难以自拔,缓了好久才将自己抽离出来,去看那张还留有死亡气息的龙眼木八仙桌。除了小时候他调皮,在上头刻了一条丑不拉叽的飞龙外,也是什么都没有,简直算得上一无所获。正要转身之际,一点奇怪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门外的万笙正在和孙悟空闲聊着,言语之间警惕防备十分深重。
“你和阿白……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如你所见。”
“按理说,他能带你来生日会说明真的很看重你。所以我想请问一下,令尊令堂的姓名。”
“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父母姓甚名谁我自己都不清楚。”
“孙小姐,不要开玩笑。”她略有厉色。
孙悟空插兜就浅笑:“我不会开玩笑,不像你,对谁都说开玩笑。”
她说着,转头去看还在钻研桌面的白隆玛,有意无意又将刚才他们的争论提起。她想要就此观测一下万笙的反应,却只感受到怒气。
对视之间,廊道传来脚步声。
“小笙,你在这儿吗?”
“在!”她拔高声调就开始应答,脸上的怒气未减分毫。
外面的声音越走越近,很快,九透憧就来到他们身边。
“你在这干什么呢?”他亲昵地上前搂住万笙给她额角印下一个吻,白隆玛刚出来就撞见这一幕,有些尴尬。
“白先生和孙小姐也在?”
“哦!爸爸之前有跟我说,想把那张八仙桌送给阿白。我们刚好在外面遇上,他就说想过来看看这桌子。”
“是这样啊!那咱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上回在晚宴上也没能多聊两句。”
九透憧表现出主人的好客之道,多少有些虚伪。白隆玛看见这张脸就难以下咽,推手就要离开,孙悟空却插着衣兜,朗朗出声。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