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走进这座皇城,张居正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离开的时间不长,可是再一次回来,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刚开始,张居正以为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不是。
自己还是自己,心境还是那个心境,是皇城里面不一样了。
整个皇城的气氛都不一样了,与自己离开的时候完全不同。每个人走过时露出来的精气,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一样。
张居正很快就明白了,皇城里面起了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是因何而起?
是因为做主的人而起。
以前这里做主的是太后,是冯保;现在这里做主的是陛下,是皇后,整个气质都不一样了。
“张阁老。”张宏来到张居正的面前笑着躬身道。
张居正点了点头,语气随意的问道:“张公公不必如此客气。这宫里好像多了很多生面孔?”
张宏瞳孔一缩,暗自感叹张居正的敏锐。
是,宫里不是多了很多生面孔,而是少了很多熟面孔。
这也是为什么张居正感觉宫里气氛不一样的原因,这些生面孔的做事和行为方式与原来可完全不一样。
“张阁老,此事说来就话长了。”张宏有些迟疑的说道。
事关宫里的机密,张宏实在没有想好要不要和张居正说。可是他就觉得这些事情应该告诉张居正,所以有些纠结。
张居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张宏,也不说话。
他想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个时候逼迫张宏可不是什么好的办法。
静静等待就可以了。
“是这样的,阁老,前些日子太后生病。宫里面有人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把太后气得病严重了,陛下便罚了一些人。”张宏语气很轻的说道。
张居正眉毛一挑,心里大概明白了。
张宏虽然只是说了一件事,而且是谁都能够打听到的事情。
这本身这就不是什么秘密,张居正昨天就听说了。可是他却明白,张宏在告诉自己,皇宫里起这样变化的原因陛下故意为之。
真的是因为太后,还是假的因为太后,张宏不知道,也不敢说。他只能告诉张居正,陛下是故意这么做的。
当然了,这话不能说出来,只能隐喻。
说了一件都知道的事情,看似平常,也足够隐晦,能不能领悟就只能看听的人了。
显然张居正是绝对的聪明人,一瞬间就领悟了。
“多谢公公解惑。”张居正笑着对着张宏抱了抱拳。
“阁老客气了。”张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便转身在前面带路。
闲聊结束,该去见陛下了。
西苑。
张居正从没有想过西苑会是眼前这一副模样。
这里还是皇家的西苑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周围的景色倒是没变,可是怎么看着都不对劲。
一群孩子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好似在播种着什么。
周围有不少成人也在帮忙,争吵声和欢声笑语不时都会传过来。
“张阁老,”张诚这个时候也迎了上来,笑着躬身道:“陛下在凉亭等着阁老。”
这一幕让张居正的瞳孔一缩。
张宏居然没有直接把自己带过去,可见陛下已经对张宏不喜了。
这个张诚还真是有两下子!
“多谢张公公!”张居正笑着说道。
在张诚的引领下,张居正继续往前走。
这短短的时间,张呈居然让陛下对他宠信至此。当真了不得!
到了张居正这个地步,当然不会有什么鄙视的心态。为臣也好、太监也好,能够在陛下面前固宠,也是一种非常难得的本事。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张诚?
看来还是有能人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凉亭。
朱翊钧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张居正,直接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张居正说道:“张先生,您终于回来了!朕可想死你了!”
张居正连忙道:“臣也甚是想念陛下。”
见张居正要行礼,朱翊钧一把拉住他的手,笑着把他带向凉亭,一边走一边说道:“朕听闻先生能够提早回来,心里边欢喜得紧。”
“只是一日没见到先生,朕心里就一直放心不下。今日见到先生,朕很高兴。”
张居正看着十分兴奋的皇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不论皇帝这样的做派是发自真心还是装的,张居正都很高兴。
两人来到凉亭以后,朱翊钧拉着张居正坐下,笑着说道:“自从先生离开以后,朕倒是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这边。”
“宫里和京城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母后那边让朕有些担心。”
听着朱翊钧的话,张居正十分认真,每一句话都不敢错过,甚至皇帝的每一个表情都没有错过。
他想看出一些什么来。
可是他失望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陛下的语气很随意,看起来就像是在唠家常一样,说起京城的事情来也是一副不在意的语气,似乎真的是不太在意。
“陛下,太后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日便会痊愈。”张居正轻声说道。
虽然他很想说点别的什么,但是不行,一定要先关心太后。这是重点,也是轻重规矩。
聊了一会儿之后,两人这才把话题转到朝堂上来。
张居正说道:“陛下,臣昨日回京,便有不少人到臣这里告状,说是东厂横行霸道,在京城里到处查封店铺抄家,民怨沸腾。”
这事根本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外面那些人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宫里面怎么可能不知道?
与其猜测,还不如直接说。如果自己不说,反而给了这些太监搬弄是非的机会。
“先生信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臣自然不信。”张居正也笑着说道:“臣也听说了,陛下为太后祈福才会做这些事情。陛下孝心感动天地,相信上天一定会让太后痊愈。”
“先生信得过朕,朕很高兴。”朱翊钧一脸的笑容。
第一三二章 我大明子民究竟生活在何等苦难中?
从始至终,两人谈话,张诚都在一边听着。
刚开始他还有笑容,随后脸色越来越严肃,腰也越来越弯。
此时此刻,张诚终于见识到了张居正的本事。
单单从张居正和陛下的聊天当中就能够看得出来,陛下对张阁老很尊重,张阁老也的确很有心,什么事情都站在陛下的角度上考虑。
这就很要命了。
不怕你反对,就怕你赞成。
“其实也不光如此,”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京城里面,有些人做的太不像话了!”
朱翊钧沉着脸说道:“皇亲国戚、勋贵们整日里游手好闲,什么事情都不做不说,还到处惹是生非。那些赌场青楼是他们开的,这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不干也有别人干。”
“可是他们下手也太阴狠了一些,跟人贩子相互勾结、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开了一个赌场,不是放高利贷就是逼人卖儿卖女。”
“别说是皇亲国戚了,就是寻常的商人,恐怕也没有这么狠的心!”朱翊钧越说越气,愤怒的一拍桌子说道:“堂堂国舅,居然还好意思到朕这里来哭求?”
“要是让人知道国舅哭求的居然是为这些事情,朕该怎么和天下交代?怎么和臣民百姓交代?一群蛀虫!”
闻言,张居正一笑。
少年义气,倒也没什么说的。
那些皇亲国戚的损失,张居正本来就不在意。他们的损失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本身就是一群酒囊饭袋,整日里屁事不干到处吸血。这样的人被收拾一番也是应该的,懒得搭理他们。
张居正也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情,东厂这次的行动应该也弄了不少文官的产业,怪不得大家齐心协力。
显然这是挡了财路,而且谁的面子都不给。他们怼张诚也是应该的。
这些破事,张居正没有兴趣,进宫也不是为这些人出头的。张居正有自己的想法。
见聊得差不多了,张居正直接站起身子,撩起衣服就跪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朱翊钧连忙站站起了身子,没有丝毫的迟疑,连忙走了上去,伸手将张居正搀扶了起来,颇为疑惑的问道:“先生,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话,先生但讲无妨,何必如此?”
“陛下,臣在回京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到了京城,见到陛下之后,臣的心里面终于下定了决心。”说着,张居正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份奏疏。
“先生,这是……”朱翊钧有些迟疑的问道。
“这是臣请求还政的奏疏。”张居正将奏疏递给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先帝大行到今日已经六年了。”
“六年以来,臣每日都是胆战心惊,唯恐有负先帝重托。幸亏陛下天资聪明,让臣心中稍安。”
“六年时间过去了,陛下也已经成年,甚至已经大婚了。到了这个时候,陛下该亲政了。”说到这里,张居正一脸感慨,又一脸的殷切期盼。
朱翊钧脸色瞬间就严肃了起来,伸手拿起奏疏,看都没看又递给了张居正,直接说道:“先生这是做什么?难道有人在先生面前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张居正连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