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愉愉可不是能受威胁的主儿,她原是想在长辈面前怎么也得配合陆行装装样子的,但陆行这般威胁她,她就偏不能如了他的意思。她娘和皇帝舅舅都还活着呢,这人就敢如此威胁她,那要是哪天变天了,她还能有活路?
“好啊,我求之不得你把我赶回娘家呢。”长孙愉愉朝陆行皮笑肉不笑地道,笃定他并不敢撵走自己。
陆行原本已经踏上阶梯了,听到这话又转身下去,对着青老和泉石道:“去帮县主收拾东西,通知公主府来接人。”
青老和泉石愣都没愣一下,直接就跑出去了。
长孙愉愉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还是有点儿打鼓的,谁知道陆行是个什么性子,万一他真敢呢?穷酸书呆子都有那么股执拗劲儿。
长孙愉愉冷哼一声,“你通知公主府来接人,理由呢?”
陆行转头看向长孙愉愉,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失贞。”
放你的狗臭屁!长孙愉愉在心里已经突破极限地骂出脏话了。她大踏步地下了阶梯走到陆行跟前,大有撸袖子干一架的气势,“你胡说什么呢?你明知道……”当日救她的正是陆行他本人,但凡陆行再敢说一句过分的话,提一句那络腮胡,长孙愉愉就决定跟他鱼死网破。
“我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只是县主这一回去,流言就坐实了。”陆行淡淡地道。
第94章
憋屈, 太憋屈了!
吸气,再吸气,还得吸, 长孙愉愉才能勉强压住扯陆行头发的冲动。“把那老头和小杂役叫回来。”生气起来,长孙愉愉也不喊青老和泉石的名字了。
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长孙愉愉决定先低一次头, 要不然真把“失贞”给坐实了, 出嫁三日内就回了娘家,那即便皇帝不是她舅舅而是她亲爹, 也管不了用。
陆行扬眉对端着餐盘走过来的傅婆道:“婆婆,把青老和泉石叫回来吧。”
傅婆领命而去。
陆行和长孙愉愉对视一眼,并肩重新走上阶梯。
长孙愉愉在书房门口停住深呼吸了一口, 抬起手在自己的脸上揉了揉, 似乎想给雪白的肤色增添一丝“喜气”的粉色,亦或者是要把因为生气而僵硬的脸给揉得柔和一些。
不论那种原因,反正长孙愉愉放下手之后,整个人就似乎换了种心情,潋滟的大眼睛里不再充满怒气, 添了些星光。粉嘟嘟的嘴唇不再紧抿而是放松地勾起了一丝浅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容。
但就是这样才刚刚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又能感觉出新人的轻松。
陆行颇为诧异长孙愉愉变脸的功夫, 却也没多说, 与她一同迈过了门槛。
此刻陆行的大伯父陆侹以及大伯娘罗氏已经穿戴好坐在了堂中, 等着新人敬茶。
罗氏昨儿是没怎么看清楚新娘子的脸的, 毕竟隔着面帘, 只能觉出华宁县主生得秀美, 姿态气质都是脱俗绝伦,但具体有多美却没个具体印象。
此刻见着陆行和长孙愉愉并肩走进来,她才惊得缓缓地吸了很长一口气。
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想来也就是如眼前人一般了。罗氏见过不少美人,宁江还是出美人的地方,然则跟眼前的华宁县主一比,以往的那些美人就不能叫美人了。唯一能跟长孙愉愉一较高下的,也只有姜家那位,不过在罗氏眼里,依旧是长孙愉愉胜出良多。
这是一张能惑阳城,迷下蔡的脸。
身段窈窕,步履婀娜却秀雅,风姿绰约,华采熠熠。
从头发丝到指甲缝,恁是生得一丝毛病都挑不出来。如此完美的人儿,只要人替她捏了一把汗,提心吊胆,总觉得这样的人物不该存在于人世间,老天爷迟早会吝啬地将她早早地收回去的。
罗氏在宁江时,原还想着不知陆行在京中得多艰难,才会被逼得退亲另娶。陆行母亲早逝,后来都是她在抚养,所以对陆行的性子罗氏觉得自己也算了解。他却不是那受得胁迫的人。
因而此次上京,罗氏也是有意而为,就想亲自看看陆行的境况。然此刻见着长孙愉愉时,她却又有一丝拿捏不准了,陆行同意退亲,是真的因为无路可走才低头的么?
尽管罗氏对陆氏子弟有信心,他们不是那会被美色所迷之人,但长孙愉愉却着实有着能让所有男人疯狂和痴迷的容貌。
在罗氏失神之际,长孙愉愉和陆行一起给陆侹夫妇行了礼,跪在蒲团上叩首。
陆侹似乎也有些惊讶于长孙愉愉的容貌,夫妻俩叫起的声音都慢了一步。
于是整个行礼的过程里就多了一刻不应该的停顿。
长孙愉愉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手背上,等着上头的人回过神来让他们起身时,她才一丝不苟地结束行礼,抬起脸朝罗氏轻轻一笑。
扑簌簌的,让人眼前仿佛有百花绽放,烟火璀璨。
长孙愉愉可不是傻子,这世上能名正言顺压制陆行的就是他的长辈。既然陆行成了她的敌人,她就必须得把长辈们给讨好了,就算不能成为助力,但是至少不能推到对立面,不然的话她的日子可就难了。
罗氏被长孙愉愉这笑容给甜得心都要融化了。她这辈子生了五个儿子,但就是没有一个女儿,最是眼热其他房的姑娘。儿子们给她生了孙女儿后,这种“馋女症”才稍微好了些,但罗氏依旧是极其喜欢小姑娘的。
因此骤然看到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又是陆行的媳妇,罗氏自然就喜欢上了。
本来罗氏还有些担心这位华宁县主矜傲,但看到她甜美灿烂的笑容后,罗氏心里为这对强扭的小夫妻的担忧就少了些许。
说不得人真是有运道的,有人生来就是有福气,例如长孙愉愉,偏她就碰到了罗氏这样的大伯母。
行过礼、敬了茶之后,因着在京城人口简单,不讲虚理,罗氏便热诚地开始招呼长孙愉愉坐下,不让她伺候。
长孙愉愉作为晚辈当然得做足了样子要伺候长辈用饭,于是乎她和罗氏彼此推让了起来,一来二去就热乎上了。
这其实并非偶然,长孙愉愉存心讨好罗氏,罗氏又因为不是陆行的亲娘,当然不肯为难长孙愉愉,不仅不能为难,还得做足十二分戏地疼爱长孙愉愉,这样外人才不会说闲话。
最后,长孙愉愉挨着罗氏坐下,脸上一直带着甜甜的笑容。
陆侹作为这里的大家长也是放下了心,他是怕齐大非偶,也听过长孙愉愉失贞的传闻,但既然是传闻也就不足为信,他只需要看陆行的反应就是了。
这会儿见长孙愉愉没有县主的骄纵气,人是又美又甜,感觉这桩婚事虽然是逼迫来的,但想来将来也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吃饭吧。”陆侹首先举起筷子,他不动筷子,桌上的人就都不能动。
不过即便他动了筷子,长孙愉愉也没动,她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又喝了一口水,继续再喝了一口水。
杯子是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
罗氏见状心里微诧,朝陆行笑道:“以前在府里时,林厨娘做的饭菜你总能多用半碗,这回我来,老太太特地嘱咐我把林厨娘带了来伺候你们小夫妻俩。华宁你也尝尝吧,林厨娘不仅会做咱们宁江的菜,京城的菜式她也是学过的,她是老人,经验丰富,有她在这里照顾你们吃食,我和你伯父都放心。”
陆行点点头,“许久没吃到林厨娘做的饭菜了,的确想念,祖母她老人家费心了。”
陆侹搁下碗,长孙愉愉见状忙地站起身,“伯父,我再给你添点儿饭吧。”
陆侹点点头。
长孙愉愉起身给陆侹盛了饭,就站到陆行身边,甜甜地对他笑道:“相公也再添点儿吧?”
陆行虽然觉得威胁长孙愉愉有效,但这是不是也太有效了?长孙愉愉简直是过度发挥,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陆行都怀疑长孙愉愉要往他碗里吐口水。不过这却是多虑了,毕竟众目睽睽。
陆行将碗递给长孙愉愉,举案齐眉地道:“娘子辛苦了。”
是娘子而非夫人。长孙愉愉这会儿还不是陆夫人呢,她的诰命得靠着陆行,成亲后才能去礼部请。寻常人的诰命礼部能给拖上一、两年的,但长孙愉愉却没这种担忧,想来今、明两日诰命文书就会到府上的。虽然她作为县主也不稀罕什么劳什子诰命。
给陆行添完饭,长孙愉愉又走到罗氏身边,“大伯娘,我给你也再盛点儿吧。”
罗氏点点头,将饭碗递给长孙愉愉。只是这一次添完饭之后,长孙愉愉就再没有借口不坐下了。她再次朝陆行“含情脉脉”地看过去,“相公你多吃点儿,吃完了我再给你添。”
陆侹夫妇只当长孙愉愉是温柔贤惠的典范,但陆行看到这儿却多少明白长孙愉愉是为哪般了。
罗氏拉了长孙愉愉坐下,“坐吧,你也用点儿饭,都没看到你动筷子。这人呐还是得能吃才有福,九章的曾祖父,都叫他老寿星,如今八十八了,每顿饭都能吃两大碗。”
“九章?”长孙愉愉一个问题就把话题给带偏了。
罗氏轻轻敲了敲额头,笑着道:“哎,瞧我这记性,九哥儿都成亲了,却不能再叫小名儿了。”
“相公的小名叫九章?”长孙愉愉状似感兴趣地继续问,其实鬼才在乎陆行的小名儿叫啥呢。
“嗯,本来小名不是这个,不过周岁抓阄时,他第一个就抓了本《九章算术》,于是大家九章、九章地叫他,就成了他小名。“罗氏恨不能把陆行的事儿都说给长孙愉愉听。
“这样啊,那相公的算学应该也挺好的是吧?”长孙愉愉没话找话地问。
”略懂。“陆行简短地回答道。
长孙愉愉琢磨着要不要弄出一道题来让陆行解,这样就能避过吃饭了。
“好了好了,光顾着说话了,华宁你还是赶紧吃饭吧。“罗氏道。
长孙愉愉笑道:“大伯娘,我小名叫愉愉,愉悦的愉,家里人都叫我小名的。伯娘也叫我小名好不好?”最后这句话,长孙愉愉语气里已经带上自来熟的撒娇了。
罗氏却很吃这一套。“愉愉,嗯,好名字,叫着便让人开心。”罗氏一边说话,一边往长孙愉愉的饭碗里夹了一块肉。
长孙愉愉无奈地看向那块肉,想找个人求助都不行,在座的没一个是自己人。她端起水杯继续喝了一口水。
这下罗氏就隐约有些明白了,“怎么不吃饭啊愉愉?林厨娘做的饭菜不合你口味么?”
第95章
早起小跨院厨房那动静, 罗氏想听不到都不行。在她看来新娘的陪房和有心要挣得表现的林厨娘抢夺厨房也是能理解的。罗氏想静观其变,顺带试探一下这位侄儿媳妇的底细,因此什么都没管。
“不是。”长孙愉愉哪儿能当着长辈的面去挑一个婆子的刺儿, 何况这位长辈还刚夸赞了林厨娘。“我是自幼脾胃弱,早起不能立即进食,得多喝些水, 慢慢温润着才行。”
罗氏做出一个“恍然“的神色, 也不再催长孙愉愉吃饭。毕竟人家已经给出一个借口了, 管它合理不合理,再没有追着不放的道理。
但信不信却就要看罗氏自己的了, 她可从没听说过早晨不吃饭光喝水就能养胃的。
再看长孙愉愉那华丽的红衣,虽然没有刺绣,然而布料却是泥金妆花, 腰上的璎珞垂着各色宝石, 黄碧玺、粉碧玺、绿松石、珊瑚珠、翡翠、玛瑙、琥珀……另佩了一只和田玉的喜上眉梢玉佩,便是鞋尖也各缀着两枚璀璨夺目的金刚石。这样的富贵,想来早饭都是山珍海味,吃不惯陆府的粗茶淡饭却是很可能的。
一时饭桌上再无人说话,陆侹放下碗筷, 紧跟着罗氏和陆行都放下了碗筷。这倒不是巧合,而是陆家的规矩就是这样, 长辈动筷其他人才能动筷子, 长辈放下筷子, 其他人就不能再吃了。但碗里却不许剩饭菜, 因此吃饭都得盯着长辈碗里, 吃得不能太快, 却又不能太慢。
世家大族, 家风教养都是在无声处见真章的。
用过早饭略微收拾一下,陆家在京的其他七大姑八大姨就会登门了,长孙愉愉得趁着这唯一的空档休息一下,接下来可就是一整日的应酬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长孙愉愉在走出过厅回后院下阶梯时感觉一阵眩晕,亏得莲果及时扶住她,她才没摔下去。
莲果可是心疼坏了,“昨儿一天都没吃东西,今儿早晨又不得进食,奴婢先去拿一枚鸡子给县主吃吧。”
长孙愉愉吃鸡子吃得都恶心了,这是她为数不多的随便吃也不会腹泻的东西。“不吃。“她歪靠在榻上,”肖姨她们过来住哪儿可安排好了?厨房的事儿别跟那老婆子争了。”
这会儿长孙愉愉已经出离了激怒,冷静下来道:“去把隔壁屋子买下来,在那儿弄一个厨房,让王厨娘她们住过去吧,今后我的吃食在那边做好了送过来就行了。”
这就是娘家有钱,嫁妆丰厚的底气。不给她,她另外买就是了。
这事儿文竹叫跑腿的去公主府让乐桃办的,乐桃专司长孙愉愉的账目,隔壁屋子她只用了一盏茶的就买下来了,无它,砸钱尔。
屋主搬家搬得那叫一个利索,啥都没带,只带着得来的银子就离开了。有了银子啥都能买到。
冬柚则带人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扔了,麻利地收拾出厨房来。
原本按照长孙愉愉的意思,东阳坊陆宅旁边的屋子早就该买下来的,但晋阳公主觉得多少得顾忌陆行的面子,所以并没去做这件事,以至于长孙愉愉今日只能仓促行事。
却说长孙愉愉这边在买宅子,陆行那边却找到了林厨娘。
“林婆,今后县主的吃食让她自己的厨娘做吧。”陆行道。今儿早晨他天没亮就已经出府了,否则也不会出那场闹剧。
刚到京城的林厨娘讪讪道:“公子,不是我估计刁难那厨娘,哪儿有胆子给主母下马威,只是那厨娘实在太浪费了。你那是没看到啊,新鲜水嫩的大青菜,她只要那菜心一点点,其他的全扔了,还有冬笋,也只要那笋尖儿,一箩筐的冬笋就摘了一小盘其他也全扔了,这还是人么?怪不得读书人常年念叨什么朱门酒肉臭。老婆子我可实在看不下去。”
林婆是穷苦人出身,爹是种地给累死的,娘是病死的,两个弟弟都是饿死的,是老太太心善收了她进府,她在厨艺上有点儿天赋,后来跟着府里的厨娘学艺,尽心伺候,才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