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裴迎真一心一意只为阮姑娘。
这些的这些,裴迎真从来不曾与她说过。
阿守跪在她的眼前红着眼睛道:“少爷只想阮姑娘开开心心的,从来不曾讲过他的难处,但是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个地位,还望阮姑娘可怜可怜少爷,心疼心疼少爷……”
她站在那青天白日之下惊的往后退了半步,她不敢受阿守这一跪,这让她无地自容……她受不起裴迎真这样为她,她受不起。
那天夜里她在自己房中坐了很久很久,久的外面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她的双膝冻的发僵,她扶着床榻慢慢起身坐到了妆奁之前,她将自己一直带着不曾摘下过的滴水耳坠摘了下来,这是谢绍宗送给她的,国公府被抄,她唯一带出来就只有这一对耳坠。
今日在天亮起来时将耳坠摘了下来,裹在帕子中收进了柜子里,连带着对谢绍宗的情意。
她在那一夜之中想清楚了,也下定了决心,如果裴迎真这次出了事,她就跟着他为他陪葬。
她欠裴迎真的也只能这样还给他。
她欠谢绍宗的……这辈子怕是再也还不清了。
裴迎真是在两日之后的夜里再次出现在了她的房门外,他特意换了干净的新衣服,洗了脸梳了发,只是那脸上青青白白的淤青和深陷的眼窝让人胆战心惊。
阮流君快步走过去,只是短短的几日他瘦的几乎要脱了形。
他却对阮流君笑了笑,提着手中的点心放在阮流君的手中道:“栗子糕,只是来得急,怕是有些碎了。”
阮流君看着他忽然就忍不住的掩面哭了起来,她不知该怨谁,她谁也怨不得,不能怨,她只能怨命,怨自己。
没人对不起她,谢绍宗若是不曾做过贪赃枉法之事裴迎真就算有滔天的本事也冤枉不了他。
可若是她没有遇到过裴迎真,裴迎真又怎会想要对谢绍宗下手?或许他们这辈子也不会认识……
这所有的一切她无从选择,又无从反抗。
她认,认命。
那天夜里她在裴迎真的面前哭了许久许久,像是要将这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一般,裴迎真手足无措的抱着她,却又不敢抱她,一遍一遍的问她怎么了,让她不要哭。
裴迎真跟她说:“没事了流君,你父亲和庭哥儿已经和老太傅平安离开了,有我的人护着,他们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不要担心,等过些日子风头没有那么紧了,我就带你去看他们好不好?”
他又跟她说:“不要怕流君,都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能回京来和你团聚。”
他像个无措的少年,只敢伸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哑声道:“流君你……是在伤心我不放你走吗?你要让我难过死才罢休吗?”
阮流君埋头就靠在了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了他,哽声道:“裴迎真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出现救了我……”若是当初她没有遇到裴迎真,死在山匪的手中,她也不会这样日日煎熬。
她能感觉到他身子僵了僵,裴迎真一把抱紧了她,闷声叫了她一句:“流君……你可以不爱我,可以恨我,怨我,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但是你能不能试着……接受我的心意?”
他的心意,他的一片心意奉献给她。
她在那梦中辗转反侧不得安生,她忽然明白了谢绍宗一再跟她说的那句话:她在上一世可以原谅裴迎真,为什么这一世就不能原谅他?
她原谅了裴迎真,在那梦里,在那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中,原谅了裴迎真。
是她,背弃了谢绍宗,就算她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无可奈何无从选择她都不能不承认,是她先背弃了谢绍宗的诺言,她没有等谢绍宗。
她在裴迎真提出要替她改名换姓,让她以一个叫‘许娇’的姑娘的身份嫁给他时,她没有拒绝。
裴迎真高兴的将小宅重新修葺了一遍,按照国公府的布置为她布置了新房。
她原本以为她会这样以许娇的身份和裴迎真过一辈子,却没料到在大婚前三日许娇的哥哥许荣庆找到了她。
许荣庆告诉她,真正的许娇是裴迎真未过门的妻子,而许娇在父母双亡后上京来投奔裴家,却在快到京都之时被人杀害了。
杀害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裴迎真。
而许娇被杀害的那一日,正是阮流君遇到裴迎真的那一日,怪不得他带了那么多黑衣高手,那么凑巧的来带荒山野岭救下了她。
他还告诉阮流君,裴迎真将他要迎娶阮流君的消息偷偷命谢绍宗的眼线传给了谢绍宗,裴迎真在京都之外埋伏好了人马,只等谢绍宗敢回京就将他就地□□。
那之后谢绍宗的信就偷偷递到了她跟前,上面写着要她黄昏时分在千叠山脚下一见。
她想不通,小宅内外皆是裴迎真的人,谢绍宗的信怎么还递的进来?可等她轻而易举的逃出小宅,赶到千叠山见到谢绍宗之后,她与谢绍宗被裴迎真的人马团团围住,那一刻她才明白根本就是裴迎真故意所为。
他就是要用她引出谢绍宗,也是要试探她会不会再见谢绍宗。
她见了,谢绍宗就非死不可。
那梦里下起了大雨,裴迎真在大雨之中,冰冰凉凉的跟她说着那些梦境里听了一遍又一遍的话。
她站在马下哭的发抖,一次又一次的求裴迎真放了谢绍宗。
裴迎真眼神越来越冷,他两箭射穿谢绍宗的双腿,又拉开弓箭对准谢绍宗的心口,一字字的对阮流君道:“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要自寻死路。我也给过你机会,流君你不该来见他。”
那大雨冲刷的阮流君站不稳,她看着裴迎真手指一松,那羽箭刺破雨帘射向谢绍宗,她在那一瞬间冲了过去,扑身挡在了谢绍宗的身前……
她听到羽箭刺穿她身体的声音,她疼的一颤就听到裴迎真惊魂失魄的叫了她一声:“流君!”
她站不住身子的倒在谢绍宗身上。
谢绍宗惊慌失措的抱住了她,摸到她背后冰冰凉的羽箭和热热的鲜血,他脑子就是一懵,“流君……”
她疼的抽搐了一下,张口说不出话。
裴迎真冲过来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抬腿踹的谢绍宗踉跄跌进大雨之中。
她看到裴迎真怒极了一双眼,似乎要将她剥皮抽筋一般,可她疼的一哆嗦,他就慌的哭了。
那眼泪落在她的脸上,混在雨水里让她分不清。
“你还要护他!到今日你都不肯放开他!”裴迎真怒极了,几乎要将谢绍宗千刀万剐,他抱着阮流君浑身发颤的喝道:“你知不知道密告圣上你父亲没有死的人是谁?是他!是你的谢绍宗!你拼了命要救的谢绍宗!你为他不顾一切要逃离我,可是他呢?他只恨不能手刃了你的父亲报仇雪恨!”
密告她父亲假死的……是谢绍宗?
阮流君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看着裴迎真的嘴唇一开一合,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浑身发颤的转头看谢绍宗,谢绍宗跪在那里几乎直不起身,也不敢来看她,她拼出了最后一口气问他,“是不是……真的?”
谢绍宗在那大雨之中一眼也不敢看她,他在大雨中痛哭,没有否认。
阮流君忽然颤的厉害,她在那大雨里分不清楚自己是哭是笑,她只觉得身体里的血要流空了,她对谢绍宗一字字的道:“谢绍宗……谢绍宗我不欠你的了,我不欠你了……”
裴迎真要抱她上马回京救治,她却抓住裴迎真的手将她藏在怀里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口,她看着裴迎真苍白的脸,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居然哭了,裴迎真居然会哭……
他慌极了一声声的叫她,“流君,流君……”
她抱着裴迎真的脸,也忽然哭了起来,她难受极了,像是全错了,所有的一切都错了,可她无力回天,“裴迎真……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但愿……下辈子你早一些……早一些遇到我。”
她死在那大雨之中,她在梦中无法转醒,漫天盖地的大雨和裴迎真的叫声让她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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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不过来,她就站在那大雨之中看着裴迎真抱着自己的尸体在哭,一直一直在哭,一声一声的在叫她的名字。
她想上前安抚他,却见他忽然恍然大悟一般的抬起了头,慌慌忙忙的将一直带在他手上的圆手环一把扯了下来,又从衣襟之内拽出一条萤石项链丢在了泥地里急喝道:“出来!若是不想我毁了一切就出来!”
她在裴迎真的背后惊骇的看着那丢在泥地之中的手环和项链,那……和她带着的萤石耳坠和项链几乎一模一样的材质……
眼前的雨水忽然被风吹的乱迷人眼,只是一晃眼,那不远处裴迎真的眼前就凭空多出了一个人――一个十六七是少年,生的雌雄莫辩,一双眼又单薄又妖媚。
那是……谁?
他低下眼来对裴迎真冷声道:“裴迎真你已经一再违规,若非历史大方向没有改变,现在组织上就要裁夺你了!现在你还想干什么?”
裴迎真抬头看着他,毫不惧怕的道:“我要救流君,你说吧,要如何你才肯帮我救流君?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那人只垂眼看了一下阮流君便道:“我没法救她,历史上她确实是在这前后死了,你注定和她无缘,你会娶没死的许娇,宠爱她一辈子来弥补她。”
谢绍宗抬头看他,他不太明白这个人和裴迎真说的话,他只听裴迎真愤怒的要那人救流君,可那人依旧冷冷冰冰的重复,阮流君注定要死,裴迎真注定要娶许娇,日后也会爱上许娇。
那人像是在陈述一段没有血肉的故事一般,他说他不能改变历史,就算裴迎真拒绝直播,他也无力改变历史。
裴迎真抱着快要凉透的阮流君在大雨里不说话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裴迎真你做事太绝太狠了,你从我们口中套话一次次的违规,你知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你连累收到惩罚?若是再改变历史,后果不堪设想!”
裴迎真像是被冻僵了,语气冰寒的道:“是你们求我来为你们直播,我从未答应过你们要遵守你们的规则。”他抬眼看着那人,眼神像刀子一般,“你们自私自利的用我来盈利,我为何不可以利用你们来达到我的目的?惩罚?”裴迎真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互相利用,你们自诩是‘未来人’高高在上宛如神明一般的姿态从哪里而来?”
他慢慢的将阮流君手中的匕首抽了出来,也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对那人说:“谁给你们的权利规定我?惩罚我?”他将阮流君轻轻放在地上站起了身,与那人平视,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是‘双亡’历史走向改变,就会导致你们的时间轴重启?重新开始?”
那人脸色变了变,“你想做什么?”
“从哪里开始?是不是……从我遇到流君开始?还是从我刚刚出世,苦难刚刚开始的时候开始?”裴迎真走向谢绍宗,忽然伸手抓住谢绍宗的头发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流君为你而死,你欠她的,现在就还。”他丝毫不给谢绍宗反应的余地,一刀就割断了谢绍宗的喉咙。
那喉管割开,鲜血喷了他一手一身子,他一松手,谢绍宗就倒在他的脚边喉头“咯咯”作响的吐着鲜血,一颤一颤的断了气。
那人吓懵了,在裴迎真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惊的下意识的往后一退,“你……你疯了裴迎真!就算你强行双亡重新启动时间轴,你也不一定会再遇到阮流君!说不定你会直接死在裴家不能翻身!”
裴迎真一身的血,他垂眼看着流君的尸体,笑了一下,“我会再遇到她的,一定会。”
“就算你遇到她又如何!重新启动时间轴,你们的记忆也会被全部清除!你不会记得她,她也不会记得你!”那人吓傻了不敢上前,却急道:“裴迎真你别冲动,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阮流君换一种方法活……”
“不必了,流君就算如今活过来也会不快活的……”裴迎真看着手中的匕首,自语一般的道:“重来一次也好,也好,让流君快活一些,不要再这么难过了。”他手腕一转,毫不留情的捅进了自己的心口里。
“裴迎真!”那人彻底懵了,快步冲了过去。
裴迎真像是怕他会救下他,怕死不了一般拼命的攥着匕首在心口一转,几乎要将整颗心刺穿了掏出来。
他再站立不住的倒在阮流君的身边,他看着阮流君苍白的脸,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心满意足的笑了。
“裴迎真……他妈的!”那人站在大雨里看着三具尸体要疯了。
阮流君就站在他们身后,她动弹不得,她也发不出声音,她感觉自己一直在哭,眼泪比那雨水还多。
那些人一个一个死在她的眼前,她像个旁观者一般的掉眼泪,她为裴迎真难过,为谢绍宗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她像是要被那滔天的大雨和难过淹没一般,她醒不过来……她难受极了。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阮流君。”
是谁?谁在叫她?
那人又叫她,“阮流君你为什么一起在哭?是全部都想起来了吗?”有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么难过吗?这么难过为什么还不愿意醒过来呢?”
她在那梦里虚虚浮浮的战栗着,哭泣着,像个无主孤魂。
为什么还不愿意醒过来呢?
她在害怕,她怕极了……这样多的情绪和记忆山呼海啸而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该醒了阮流君,这是因你而起的重生,你也该好好的面对它。”那人在她的口中喂下清清凉凉的液体,她尝不出滋味,只听那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若是再不醒,我怕裴迎真又会做出什么毁灭性的事来……你不想他有事对不对?”
她在那软塌之上忽然哽了一下,大梦初醒一般的慢慢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眼,看到眼前的人――又美又阴柔的一张脸,是那梦中跟裴迎真说话的‘那人’。
他坐在那里轻轻对她笑了笑道:“你好阮流君,我是路过。”
阮流君捂住了双眼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的哭了起来,那么多的记忆,那么多的过去,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一刻全部记起来?
“对不起。”那人闷声对她道:“我知道这解药会让你记起所有记忆,也知道你可能会很痛苦,是我选了你作为这一周目的主播来直播裴迎真,因为只有你最合适。”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