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宫主无关,是我有话对你说。”他垂眸看着荆年空空如也的腰间,“听说,你把神武送人了?”
“不愧是你,消息灵通,这才一会儿的事。”
柏霜无视他半真半假的褒奖,质问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你和别人不同,他们放弃今年,大不了等明年,但你……”
他瞥了眼四周,似乎还是顾忌隔墙有耳。
荆年了然,悠悠道,“但我,身上流着魔的血,是修仙正道、乃至整个人域都容不下的杂种,这一点,我时刻铭记在心,怎可能忘记?”
“别说这个了。”柏霜蹙起眉头,“我只是想提醒你,修为涨进的同时,魔气显露的隐患也越深,今年的召唤就已经初露端倪了,等到明年,可说不准无定崖上会是什么场景。戚识酒值得你这么做吗?”
突然被点名的我有些心虚,不敢看人,但往荆年怀里躲也不妥,只得跳下地,找了根柱子躲在后面,继续偷听。
有点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淡淡扫了我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柏霜。
“没有明年,我本就不打算去第二次。”荆年望着蚀艮峰秘境的方向,唤道,“过来吧。”
电尾烧黑云,雨脚飞银线。
转眼间,地上插了把无鞘之剑,通体赤红,热浪再细看,才发现剑身实为通透的银色,不过其中剑灵如熔焰般涌动,几乎要冲出剑身。雨滴从剑柄滑下,落地成石,又被剑灵灼烧、融化为岩浆,将多年的陈锈尽数消去。
倘若放任不管,用不了多久,庭院就会被岩浆淹没。
顺利让我回忆起宣凝死时那晚,她在岩浆瀑布面前,用这把柏少寒留下的剑——“炎景”,穿过了她和荆年的身体。
柏霜把伞一扔,攥紧手中扇子,道:“这是宫主的剑,虽已尘封多年,但始终是认主的。荆年,你勿要胡来。”
荆年不答,只管朝炎景走去,几步之遥,雨势陡然转大。剑灵仿佛受到某种响应,竟停止涌动,空气又恢复成了潮湿味道,雨滴竟纷纷反重力上升,吸附住剑灵,化为厚厚的石鞘。
炎景一词,意指日光灼热,但如今,却好似被这场暴雨封印住。
不对,不是封印。
荆年掌心汇聚灵力,毫不怜惜地劈下,炎景应声横倒,剑鞘完好无损,内里剑身却四分五裂,剑灵流淌散出,一粒殷红的血珠子滚到了荆年脚下。剑灵痴心,欲留住旧主之血,却为时已晚,血珠被鞋底碾碎,熔焰熄为灰烬。
取而代之的,是荆年滴下了自己的血。
剑灵承奉新主,重新恢复了生气,新剑浴血而生,银体转亮,光泽流转,如霁色浮上冰河,泓碧长曳。
“从今以后,你就叫恨晚了。”
柏霜未料到,荆年竟能将剑灵强行打散再重组,惊诧得连扇子都掉落在地。
雨终于停了。
但荆年声音里,还残存着秋雨的凉意,“从进渡业宫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没法全身而退,反正都要死,与其被体内魔气反噬而死,不如自己选个死法。我是被这把剑错带到世上的,到时侯,便也由它把我带走,也算是从一而终了。”
“但我若是侥幸活下,那么他的宫主之位,总有一天是我的囊中之物。”荆年面露狠色,“柏少寒想在渡业宫里坐山观棋,一盘复仇的棋。殊不知,渡业宫本身也是盘棋局,将帅碰面,必死其一,王不见王,这就是规矩。”
按理说,这番忤逆之言,应当激起柏霜的反驳。
但他没有,而是幽幽道:“宫主走到如今这步,本就是一步错棋,你莫要再错上加错了。”
“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和任何人无关。至于你,追随柏少寒也是你的自由,所以我们互不干涉。”
柏霜没再说什么,拾起扇子离去了。
荆年兀自收剑,踏进屋内。
我突然意识到,梦里荆年始终带着识荆,想必就是他的武器,可现在荆年却改用了恨晚。
预知梦与现实,出现了关键信息的变动。
这算是剧情bug吗?
正想汇报给总部,荆年的房门复又打开。
他看着我,说出了我变成狗以来的第一句话。
“落汤狗,雨淋够了么?”
“……”
偷听得太入迷,没注意自己方才淋了这么久雨。
我抖了抖身上的水。
他依然看着我。
我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开口道,“过来。”
“……”
“过来也听不懂?”
为了证明我听懂了,我小跑着跟进了屋,身上立刻就被施了道净身术,皮毛重新干燥蓬松起来。
他的卧房还是空荡荡没有人味,厨房还是什么都能变出来。
我幽怨看着面前的肉,默默缩回墙角。
荆年又将食盆踢近了些,我叹口气,无奈就范。
终究逃脱不了被投食的厄运。
更可恶的是他为了监督我,一块吃完又喂下一块。
好不容易食盆见底,脑门上又挨了一弹指。
“怎么推一下才动一下,好呆。”荆年目光飘忽道,“倒是很像一个人。”
第48章 双桥成圆
他说着,蹲下身,将我笼罩在身影下,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受到他虎口的茧被削去了,抚摸我下巴时,不再有粗粝感,像某种微妙的妥协。
他说,“那是一个,不会贺我生辰吉乐的人。”
荆年确实提过,月底的祭典便是他生辰来着,日子很近,不过我当时没放心上。
眼下却是生怕他再说下去,就要怀疑我是戚识酒了,得赶紧糊弄过去。
我左右纠结,最后闷声“汪”了一声。
一时缄默无言。
许久,荆年轻声笑了,有些许无奈。
“罢了,到时就带你去庙会遛遛吧,”
“?”
怎么就发展成了遛狗?这是什么另类的庆生方式?
确实,荆年并未表露出多少对生辰的期待,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告知任何人,直到庙会前夕,也仍旧在打坐修炼,连续几个钟头连睫毛都纹丝不动,把共处一室的我视为空气。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方才那些话更像是心血来潮的自语,荆年私底下到底是个闷性子,和狗絮叨不是他会做的事。这点不如我,我一视同仁,哪怕对着2号也能畅所欲言。
将近子时,他才沐浴就寝,我习以为常地躺在之前睡的位置上,却被荆年拎着后脖颈提了下去。
狗被禁止上床。
“脏。”
他生硬地吐出这么个字眼,便躺下了,不再管我。
被嫌弃的我只能趴在床边榻凳上,愤愤不平。
待遇的落差源自偏见,我明明很干净。
越想越气,甚至盖过了害怕被发现身份的焦虑。
听着他呼吸频率放慢,估摸已熟睡,我悄悄地再次爬上他枕边。
我的想法很简单,荆年讨厌脏,那就从这点出发,整治他。
话虽如此,可看着荆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已经可以想象出他横眉冷眼的模样了。
对脸下口还是太冒险。
视线稍稍偏移,他耳轮分明,内外圈极匀称,与其余五官相配,都似精心雕琢而成。
连肉乎乎的圆耳垂都没有,一点都不可爱。
还没来得及咬,睡梦中的荆年突然翻身,而我的爪子还钩连着他的衣襟,来不及反应,荆年的衣襟已被我扯开,滑下肩头,几道浅浅的抓痕赫然入目。
经过这般折腾,荆年自然是醒了,就着这衣衫凌乱的姿势坐起,除去神色不善外,算是一副养眼的美人夜起图。
见势不妙,我慌张钻进了被子,却被他一把捞出,同时手伸进枕下,摸出把袖珍小剑。
我认出那是被施法缩小了的恨晚。
登时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完了,报复不成,反而自己要栽这儿了。
片刻后,荆年摁着我的爪子修剪起了指甲,他动作轻巧,两指开合,未伤及到一根毛发。
瞥见我满脸紧张,淡淡道,“连自己日子都过得马虎,还想养什么狗,真是不负责。”
“……”
“狗放我这里好几天都不领回去,看来也是心血来潮捡的。”
“……”
“捡来的东西,丢了也不会在意。”
昔有指桑骂槐,今有指狗骂人。
我倒也能接受,毕竟这不是他头一次这样了。
真正让我意外的是,他修剪完指甲,竟顺势抱着我睡下了。
善变的人,这会儿又不嫌狗脏了。
清晨,我准时从荆年的胳膊上爬起来,见他已经醒了,正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被我推了一下,他才缓缓起身,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我脖子上系着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