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风向判断,她们正前往海边。
正欲翻过高高的城墙出宫,黑暗里有人无声靠近,喝道:“站住。”
妃嫔们警惕地望向他,看清面容后,大惊失色,纷纷下跪叩首。“国师大人,您回宫了!”
“为何不提前通知我们?未能接迎您,是我们准备不周。”
“请国师大人降罪。”
她们如此毕恭毕敬,我差点以为3号真的来了。
得亏夜色凝重,只有我能借助夜视功能,看清了来人身上的洊震峰雷纹。
荆年也错愕了两秒,马上明白她们认错人了,随机应变道:“免礼吧,我此次秘密回来,不想太多人知晓,你们要守口如瓶,好吗?”
妃嫔们连连点头应下,又主动将我推至身前,对着荆年解释道:“此人是五蕴宗的弟子,受托来给陛下治病的,但这事是大将军及其党羽私自办的,并未征得贵妃娘娘的同意。他本就对偃师一族抱有成见,您在的时候他们还有所忌惮,这几年愈加放肆了,多次进谏劝诫陛下,莫要让我们这些舞偶戏子误了朝政。”
言语间颇有怨愤。
看来这宫里,果真有两方势力割据,想要见皇帝没那么容易。
荆年没什么表情,只颔首示意她接着说。
“这弟子虽道行低微,但却撞见了我们要去陛下的寝宫,实在是留不得,我们只能先处理了他,再做正事。”
撞见去见皇帝就要灭口,她们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我们无从知晓,但荆年是个有心计的,不想惹得她们怀疑,而是结合自身推测,旁敲侧击地问道:“为何不白天去?可是大将军派了眼线监视?”
妃嫔们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恳切道:“叁大人,我们可是遵循了您的吩咐给陛下续命,哪能懈怠呢?眼线看得紧,只能三更半夜动身了。”
遵从国师的吩咐,也就是说,瘟疫泄露的事和3号脱不了干系。
荆年看话套得差不多了,平静地安慰了急于向他表忠心的妃嫔,让她们先去皇帝那里。
几人指着我问道:“那他——”
“我来处置,你们不必担心。”
“是。”
她们没有怀疑,顺从地将我交付于荆年,便返程了,或许是因为见到久未谋面的国师,让她们大受鼓舞,步子迈得轻快许多,没再特意坳小碎步。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莫名觉得像一群戴着镣铐的舞者,坚定又热烈,让我想起浮雕画上笑得幸福洋溢的“人”。
到底是怎么续命呢?
远远看见永寿宫亮起光来,灯火通明,又有人将帷帘拉下,所有声音都被关在其中。
暂无头绪,明天才能见到皇帝。
荆年顺手揉乱我的头发,道:“别傻站着了,回去睡觉。”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挺突然的。”
“睡眠浅,听见外头有动静便出来了。”
“哦,多亏有你,谢谢。”
我有点尴尬,来舂都的路上,我还说要救荆年,现在反倒被他救了。
荆年的注意却放在了别的事情上。
“你,认识他们的国师。”
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啊?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每分钟眨眼十次,但听到国师的名字时,十分钟都没有眨眼。”
“……”我无语道,“你为什么要学我?”
“先回答。”
“他……算是认识吧。”
“当真与我长得很像?”
“岂止是像,一模一样。”
“同胞双生子的相貌尚且有差别,怎可能有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陌生人?”荆年显然不信。
我讨厌他这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嘀咕道,“你的脸,就是照着他复刻的。”
“复刻?什么意思?说得像我是替代的赝品。”他脸色愈发不善,直接挡在前路,追问我,“那你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梦里。”
“又是梦?师兄分明说过,梦到的是我。”
“是你……不对……不是你……前78次轮回里你没有觉醒自我意识。”
脑海里不断涌现那些暧昧旖旎的画面,想擦除,但理性不断地提醒我,它们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再否认也是自欺欺人。
荆年打断语无伦次的我,冷声道:“师兄实在不想说就罢了,何必扯谎蒙我?”
不知为什么,明明我是被动做的梦,但面对荆年,却奇怪地生出一丝背叛的愧疚,只得低眉顺眼道:“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我和师兄又不是道侣。”
“你们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
“可我从未见到师兄身边出现过与我面容相似者,除非你们是旧识。”
“但我不记得他。”
“你撒谎!”
伴随着他的厉声呵斥,海风骤然急剧起来,几尺厚的铜铁城墙,爬上一道道狰狞裂痕,我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畏惧那双魔气与杀意交织的眼睛,支吾道:“你不要这样,我有点怕你。”
荆年没开口,承受了他怒意的墙体摇摇欲坠,终究是轰然倒地,沉闷的崩塌声里,他似乎叹了口气。
荆年看着满地铜铁废墟,在月色中泛着寒光。
半晌,他若无其事地轻笑道:“该道歉的是我,破坏了故人重逢,你刚刚,希望出现的是他才对吧?”
“不……关于他的事情我真的都忘了……真的……我说过的……你可以相信我……无论什么事都是……咳……咳……”
未经任何表情分析,我直觉,荆年的笑,很难过。甚至连我也被传染,只觉海风冷得刺骨,喉咙生涩发声困难,话语逐渐变成无意义的咳嗽,拢紧了衣服。
心有隔阂的人,哪怕只因不在同一场梦里,都会猜忌怀疑。
荆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
我重重点头,本打算又用临时权限来证明自己,但转念一想,还是发誓更有说服力。
“我发誓,如果我欺骗、背叛了你,就让我的机体彻底被销毁,不留下任何备份。”
第70章 禁欲与复生
我无暇再应答,耳鸣声响得仿生颅骨都在震颤,警告我快打消自毁倾向。
我的系统果然无法理解发誓这一古老的交流形式。
人发誓是为了保证誓言里的东西不会应验,就像我保证不会背叛荆年,所以背叛的后果自然要说得越严重越好。
好不容易止住警报,荆年又追问道:“彻底销毁不留备份……又是什么意思?”
“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死亡。”
他眉头蹙得更紧,“也不必到这地步。”
“但是这样才足够消除你的疑虑对不对?”
“对不起。”荆年有些黯然,半晌,点头道,“我相信师兄。”
3号和我的关系就这么被搪塞了过去,虽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迷茫地抬头,今夜没有一颗星星,月亮出奇地寡白,像我漆黑胸腔里跳舞的心脏。
回了屋,隔壁鼾声依旧,薛佳佳的没心没肺有时候很令人羡慕。
他甚至还睡过了头,我们赶到永寿宫时,群臣百官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他不以为耻,反而悠闲点着人数,还顺手推了推没精打采的我:“上朝都上到寝宫里去了,这皇帝怕是病得下不了床咯。”
“应该是这样吧。”我踮起脚朝里张望,床边的帷帘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只垂下来一只枯槁的手,小指上套着枚龙首玉扳指,已是松松垮垮,手背乃至袖中的皮肤上,露出了可疑的斑痕。
“你说,我要是给他医好了,不也得赏我个大官当当?这些人战列的位置应该取决于官阶,我到时候应该能站最前头吧?”
“哦,提前祝你仕途顺利,所以——不回五蕴宗了?”
“那不行,属玉还在等我回去。”他贱兮兮地贫嘴,没把我逗笑,反而自己笑了起来。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侧目而视,薛佳佳立马轻咳一声,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仙者神情。
一个紧挨着站在龙床边的男人看到了他,更是俯身向帘后的皇帝禀报完,就立即过来相迎了。
此人身披铠甲,长眉入鬓,气宇轩昂,光取下放在一边的佩剑,都要好几个随从才能共同抬起,想必就是昨日夜里妃嫔们提过的大将军,也就是五蕴宗真正的委托者。
沾他的光,我和薛佳佳被赐了上座,薛佳佳落坐得心安理得,我却心里直犯膈应,毕竟昨日才被楚贵妃请去御花园喝茶,且秦四暮作为我师弟,显然是楚贵妃那边的人,如此左右逢源,显得自己很像墙头草。
顺势看向秦四暮,他本就不愿回宫,现下当然是比谁都如坐针毡,正郁闷地抠着自己衣袖上的华贵蟒纹,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注视。
我又大致扫了眼,落座的五蕴宗弟子里,没有荆年。
怪了,荆年很少会无故缺席。
正出神着,帘子后响起一个有些虚弱,但仍旧威严中年男声。“昭武,辛苦你特意寻来众位仙长替朕治疾。”
被叫到名字的昭武将军郑重道:“陛下,这位就是五蕴宗蚀艮峰的薛长老,之前太子殿下便是在他座下修习。”
“阿暮多日来受您照顾了,若是长老在宫中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朕都可以满足。”
薛长老摆手道:“不必了,本座此番前来,只为将五瘟塔带出的瘟疫消除。”
他拍拍我的肩。“识酒,去给他把把脉。”
我便遵命捻住那只枯瘦的手,看似诊脉,实则在对他进行初步扫描,总结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