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皱起眉, 心生不妙的预感。
“雁归,雁归, 小牛说他要见你……”大牛有些语无伦次,神情惶恐无助,看向雁归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从喉咙里溢出一抹因颤抖而怪异的腔调:“小牛他快死了!”
“……哈?”
雁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又不是一个普通的容易早夭的孩子, 而是十日的枯叶啊!
莫名其妙的芜青就要死了?
她第一反应是绝对不相信。
但看大牛的状态, 还有他刚刚说的是芜青让他来找自己的, 她便明白是芜青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他才会让自己这个被蒙在鼓里的父亲过来寻找她。想到这里雁归立刻就坐不住了, 她赶紧动身招呼大牛带路回他家中。
芜青虽然出身十日,但并不是一个坏人。
雁归心想着,他也是自己重要的同伴啊。
大牛家的房屋坐落于归离城地上城区最繁华的路段,这也是穿越者们作为归离城的开辟者所能得到的优待。进屋之后依稀能听见外面行人的声音,屋内倒是有点阴暗,或许是因为家中的病人最好不要吹风的缘故吧,屋中的窗户都是关上的,只点燃了一根蜡烛。
芜青的房间内,躺在床上的孩子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皮褥子,虽然顶着一双全然灰白的眼瞳,但看起来并不如他的父亲所说的他快要死了,这让雁归心中升起些许疑惑。
芜青的神智很清醒。
反而是他的父亲大牛看起来不那么清醒。
“雁归,你看看他的手……”
大牛快步走上前去,就如急病乱投医一样一把将躺在床上的孩子遮盖在被褥下面的手拉了出来,芜青双目无神向或许是雁归停留的位置回以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但很显然他没有找对地方,因为雁归已经来到他的身旁。
雁归心怀些许疑惑,看到了他的手。
十二岁孩子的手是瘦小的,上面有着男孩子并不在意的大大小小的疤痕,这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这只瘦小的手从指尖开始一直到半个手掌心的位置,都消失不见了!
并不是被割裂的伤痕。
而是从掌心位置开始渐变为半透明,然后一点一点脱色,最后到了手指的第二个指节位置,就化作了就像并不存在一样的全透明!
大牛小心翼翼地握住这个孩子变得完全透明的肢体部位,雁归惊愕地目睹了大牛的手就如什么都没有碰到一样穿透了芜青的手指,这也难怪他会如此惊慌失措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等到芜青的全身都化为了全透明,哪怕那样的他或许并未死去,但也与死去无异了。
“你、你能救他吗?!”
雁归望向这位面露哀求之色的孩子父亲。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道:
“你先出去,我不叫你,你就不要进来。”
听雁归这么一说,大牛一个激灵,或许雁归有能力救他家孩子,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连声道:“好,好!我先出去,小牛就拜托你了雁归,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等他出去之后,雁归重新看向芜青。
“你这是怎么搞的?”
雁归问询的声音压得很低,驭灵者的耳朵都挺灵敏,这不是大牛能听的,躺在病床上双目失明的男孩语调淡定地回道:“只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眼睛被反噬了。还是与我之前说的一样,只要找到那个人,也就是我的哥哥,这双眼睛本来就是他的地脉能力,等把眼睛还给了他,我就会自然而然的恢复。”
雁归闻言,不由嘴角抽搐一瞬。
你哥哥有你这个弟弟还真是倒了血霉。
有这么坑哥的吗……
“放心吧,是我通过【因果之眼】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而我的哥哥可没有看见,所以等他取回了他的眼睛,没有看见的他肯定是不会受到这份反噬的。而失去了眼睛的我连【因果之眼】都没有了,反噬又从何说起呢?”
不过,哥哥肯定也会去看的。
“而我的手……”芜青缓缓收敛了笑意。
“正因为我看见了那个东西,所以眼睛的问题倒不再那么重要了,我看见的,是直至现在都只能归纳于不存在的【虚假】。你能理解一件事物或者一个人,明明在过去是真正存在过的,整个世界都有她留下的痕迹,世界因为她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是救赎者,也是破坏者。但这份【虚假】告诉我,她并不存在,她在过去所留下的痕迹也不应存在,本来由这份虚假所带来的现在还能再坚持运转下去的,但我看见了,【真实】便看见了我。”
“——这个世界觉得,我不应该存在。”
时间因她的存在,无法形成正确的闭环。
从久远的年代直至现在这么久的时光,大概有十万年那么的久远,芜青在雁归身上看到了连接叶姐姐的因果之线,他本以为这是叶姐姐终于要归来的预兆,却在他的手指开始消失的时候,他明白了这样一个恐怖的事实:
叶姐姐是不存在的。
一直到这个世界的时光尽头,都没有她存在的【真实】,她并未存在,所以因她的存在所导致的这个未来,同样不应存在,整个世界都建立在无人知晓的【虚假】之上。
一旦有人察觉到这份【虚假】。
那空无一物的【真实】,便会让这位窥见真实的幸运儿回归他本就不存在的世界。
也就是完完全全的消失。
连自己存在过的因果都会一同消失。
连同自己的后代,还有对他的记忆。
芜青现在便是处于正在被抹除的过程中。
“……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雁归听得云里雾里,心中暗道谜语人滚出归离城,芜青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能说清楚了,我只是看到了,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如果你想和我同甘共苦的话,我倒是可以……”
“这就免了吧!”
雁归表示自己还没有活腻,这种要命的秘密不听也罢,不过她还是听懂了一些的。过去某个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本是不存在的,所以她所导致的这个未来也不应该存在,虽然时间仍在流淌,但终有一天这个由虚假编织的世界会因时间闭环的崩坏而轰然碎裂。
芜青提前察觉到了这个世界只是个虚假的谎言,所以世界也察觉到了他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虚假谎言,所以他即将被世界清除掉。这种恐怖的事实令雁归感到头皮发麻,世界即将毁灭的信息就已经够坏的了,现在还来一个整个世界与所有存在都是虚假的谎言?
这让她颇有一种荒谬的无力感。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至少现在她还活得好好的,对吧!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整了,未来与前途一片迷茫,她都想摆烂不干了。对了,天道、天道知道这事吗?
“……天道,你怎么看?”
她连假惺惺叫【看破之眼】都没心情了。
虚空中隐约有人叹息了一声,雁归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天道的注视是如此的让人感到安心,芜青本来想接着说什么的,但雁归大手一挥:“停,等我问一问天道再说!”
芜青的表情明显诧异了一瞬。
难不成天道一直注视着雁归?
这种程度的眷顾恐怕连符青云都不遑多让了吧,不过雁归能问到天道那里去就太好了。
对于叶姐姐并不存在这个事实,他虽然无法接受,但也只能忍受。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虽然总不至于将从世界诞生时起便同时诞生的天道也给一同抹除,但奈何这个世界本就千疮百孔了,一次时间闭环的崩溃足以拖着世界毁灭,所以天道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叶姐姐并不存在,那就让她存在……
芜青若有所思看了看雁归,又想起了名为荷叶的少女。如果雁归就是叶姐姐的话,又该如何将她从‘雁归’变为‘叶姐姐’呢?她需要一具属于叶姐姐的、持有界脉之花能力的躯壳。
荷叶,会不会就是叶姐姐的躯壳呢?
不知道芜青这个老妖怪在短短一点时间里联想到了什么,雁归专注于天道的回应。
【不用担忧,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只要将这个世界从‘虚假’转换为‘真实’便足够了,你便是那个能够将世界由‘虚假’转换为‘真实’的特殊之人,雁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但世界与命运线告诉我,只要你登上天帝之位,不论是时间闭环还是真主带来的威胁,都将在这一次的命运转折点之后……】
第150章 覆雪(十二)
长久的寂静令芜青忍不住小声问道:
“……怎么样?”
雁归回过神来, 慢慢摇了摇头,这让芜青下意识以为连天道都没办法了,他表情难看了一瞬, 不过雁归大喘气一样,慢腾腾的道:
“没多大事。”
“我都这样了, 还没多大事啊?”
芜青抬起了自己变透明的那只手。
世界都要因为时间闭环的不完整而毁灭了啊!虽然哪怕没有时间闭环的问题, 由真主引起的天道残缺从而导致的失衡,也会令这个世界不可抑制地滑落毁灭的深渊。这样一想,这个世界真是多灾多难,要不是它本身世界等级颇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早毁灭了吧。
不过雁归听天道解释过后,还真觉得只要自己成为天帝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成为天帝本就是她的目标,她也正走在实现这个目标的道路之上, 她终究会成功。当然了, 也有可能结局并不如天道所窥见的那般完美无缺,不过距离这个世界的终点还有两百多年, 对于一个人类来说,能多活两百多年也是赚了,两百多年啊, 总是会有新的希望。
“天道有解决的办法, 只是需要再等待一些时间, 比如说, 等我成为天帝之后……”雁归顿了顿, 看向芜青, “解决这方面的问题还需要时间, 现在最主要也是不能拖延的是你的问题。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你会消失的吧?”
天道有解决的办法?
芜青心中一动,天道这种存在想解决时间闭环这种连他自己的存在都会被一则【虚假】的判定所否决的毁灭性问题,会给出怎样的解决办法呢?会不会,就是他想的那样……?
芜青心中不断思绪,面上却不动声色。
“嗯,以我现在的状态,大概不到一年我就会完全消失了吧,而且在我消失的过程中别人对我的记忆也会逐渐消失,幸好我现在没有后代,不然连子嗣都会被判定为虚假……”
“想要脱离这种状态是不可能的了,连天道都帮不了我。所幸我的能力与哥哥的能力都连接了因果,只要有足够的因果支撑,我就能延缓消失的速度。不过前提还是需要去找到我的哥哥,毕竟我现在被反噬了嘛,用不了这双眼睛,只能依靠哥哥用眼睛维系住我了。”
“找到你哥哥之后,又能延续多久?”
雁归生怕他坚持不到自己成为天帝。
芜青想了想,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限:
“最多三年。”
“足够了。”
三年时间,足够她集齐所有功德了。
雁归把大牛叫了回来,在这位对自己儿子的现况无比担忧,且用含着期盼与隐隐恐惧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老父亲面前,她并未详细解释,因为芜青的状况本就无法根治,所以她只是简单的道:“就如小牛之前所说的,我们需要去找一个人,他现在就在圣城。事不宜迟,现在我们就出发吧,不用带其他人,就你和我还有小牛,再加一个橘猫吧,以他的速度还有耐力才能用最快的速度将我们送到圣城。”
大牛忙不迭应下,便跑去通知橘猫。
芜青忽然问道:“你不是要等符青云吗?”
雁归叹了口气,回道:“他现在已经到了无归城,我们这边出发应该能在路上碰见他,到时候和他说一下就行了,你这边可是不能拖延的啊,每过去一天,你就会消失掉一部分,虽然有点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芜青用那双失明的眼睛做出了就像望向她的动作,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笑了笑:“你似乎变了很多啊,要是以前、初见时的你,哪怕有人倒在你的面前,只要你伸手就能将那个人拯救,你也只会低头看上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跨过去,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路吧……”
“现在的你,要软弱许多。”
“这可不是软弱,是成长!”
雁归反驳了一句,她并不觉得自己现在变得软弱了,也不觉得之前就像只刺猬一样并不信任任何人的状态是一种强大。一个人蹒跚前行的时间对孤独而执拗、仿佛将自身安置在能将自己保护起来也是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离的高塔之中,那毫无安全感的孩子来说,孤独带来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但一旦那个孩子品尝到阳光与春天的味道,有了能让她感到安心的新家,这样的痛苦也会变得难以忍受吧。
没有谁,是天生享受孤独与独行的。
雁归也是。
她找到了新家,也有了新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