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的、是自己的……信徒。
雁归被簇拥在地上神国的中央,她垂眸注视面前跪地的信徒们,很可惜她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真正的名字,这是不被命运线允许的。她只能有一个回答,女神如未来春神教的教谕中所记录的那般,她从手边的藤蔓上摘下一片绿叶,微微俯身,递给了她面前最近的人。
“吾名——【叶】。”
树叶的叶,这是她仅被允许的神名。
说完,雁归便穿过这些跪地的信徒,继续往自己的既定目标行去。这里不是能让她停留的地方,在这里只是站了这么点时间,心中那来自世界毁灭的危险预感便再度出现了。
这里只是一座冰原边陲小小的城市。
或许也不是什么城市。
而是一个零落的小镇?
她继续前行。
随着她穿过一座又一座冰原中的城市,被称作地上神国的森绿树海拖长了尾调,化为生命的障壁将北域的疆土分隔为两地。这条壁垒两岸,一边是人类被女神纳入庇护的居所,另一边是依旧残酷、甚至更加残酷的冰原。
没有比较就没有差异。
只要有了比较,似乎被女神所遗弃的另一边,便会瞬间落入更加绝望的黑暗之中。
而被女神所选中的这一边,所有人类对神名为‘叶’的女神陛下的信仰便更加坚固而虔诚了。对于这位降临于世间的女神,这个时代的人将她奉为最为崇高的生命女神,比起女神与她的神国前行的速度,还是她的神名与伟大的存在流传得更加迅速。到了更后面一点的时间点,雁归还未至远方的那座新城,便已有来自更遥远地方的信徒长途跋涉前来参拜。
在这些朝拜者中,雁归在看到那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时,命运线便给予了她非常强烈的启示,她便召见了那个满脸风霜的老者。
“能告诉我,关于雪鬼的消息吗?”
雁归向看起来苍老而睿智的老人询问道。
雪鬼,也就是真主。
她能从这名老者的身上得到雪鬼的情报。
这便是命运的启示。
这个老人先是惊愕了一瞬,随即他显露出了然的神情,他再度跪在地上,虔诚而卑微地向女神述道:“是,原来陛下是为了雪鬼而来的啊,现在知道他的事情的人已经不多了,我算是其中一个。那个渎神者曾经践踏神权,将从圣地至北域这一条路上共十二座城市的人都屠戮殆尽,最后他逃至北域,躲进了极冰绝地的最深处。在上一个十年,他还时有出现袭击边陲的城市夺取生活物资,但距离他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老者顿了顿,他的声音有些微颤。
或许他曾也面临过雪鬼的威胁吧。
老者缓过这口气,继续道:“不过既然陛下是为他而来,他大概现在仍然还活着吧。”
但雁归是懵逼的,他说的谁?
她以为的雪鬼,这个时间点的真主应当只是一个比她这具身体的年龄还小的少年。
而老者所叙述的雪鬼,是一个屠戮了十二座城市的渎神者。而且听起来这位雪鬼年龄还挺大,十五年前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前面大概有很多年这位雪鬼是在北域活动的,雪鬼这个名称,大概就是这人在北域闯下的恶名。
而在更早以前,雪鬼是一个渎神者。
他总不可能一出生便能屠杀城镇吧?至少二三十年里他都在成长,所以这位雪鬼的年龄至少也有四五十岁,他肯定不是真主啊!
心中急转,不过面上雁归并不显神色。
她需要知道更多情报,她轻轻颔首道:
“继续。”
“是,陛下……”
在老者更加详细的描述中,这位雪鬼一开始是圣地远近闻名的天才。哦对了,所谓圣地便是北域之外的界域,对北域的人来说,那有着一年四季、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温暖平安的广袤土地便与传说中的圣地无异了。圣地的居民也自诩为深受神眷的神民,他们信仰各个的神明——但很显然,这个世界并没有神。
雪鬼出生于圣地陆家,大概也是作为神眷者培养出来的。不过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不知为何狂性大发,他杀掉了当时那座陆家管理的城市中所有人,之后便一直处于家族与圣地其他族裔的追杀。接下来便如老者先前所说的,雪鬼边逃边杀,在往北域这个被遗弃之地中逃亡的时候接连屠尽了旅程中整整十二座城市。
他抵达北域之时,刚好二十二岁。
再之后,来自圣地的追杀队伍无法适应北域极端的天气,最终还是退去。而雪鬼顺利躲进了极冰绝地深处,只时不时伴随绝地中的野兽袭击人类的城市,每一次都会造成大量伤亡与物资损失。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已然不显。按照他较为奇异的外貌,他有了一个恶名——
雪鬼。
雪鬼的外貌啊,说来也是非常奇妙,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却有着一头雪一样纯洁的白发还有冰蓝的眼眸,他的长相也是极为好看的,简直就像传说中神明的转世,不然整个陆家也不会选中他成为那一代的神眷者了。
雪鬼在北域肆虐的时期大概有十多年。
在他大约三十多岁的时候,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明面上的时间点,是十五年前。所以他现在如果还活着,确实已经有四五十岁了吧。
这位雪鬼并非真主。
但他的外貌描述却与雁归所知晓的那个真主相差无几,雁归觉得那位闯出了雪鬼之名的人大概真的已经死去了,而真主应该是他的后裔吧。将真主奉为老祖宗的北域陆家,应当是圣地的那个陆家的后裔,这个古老的家族传承了上万年都未曾泯灭,这也是真主的功劳。
她知晓了这位雪鬼的开路与去处,便知道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应当就是极冰绝地了。
最后,雁归向老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知道雪鬼的真名吗?”
“当然了,女神陛下。当初我的两个孩子与孙子都是死在了雪鬼的手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是谁的……”老者的声音含着悲痛。
“陆霄,这便是雪鬼的名字。”
雁归本想治愈这个可怜而孤独的老人一身伤痛的,但他一路走来,这一路上界脉之花上绽放的花朵也能治好他的身体,但他没有那样去做。他太孤独了,妻子早早地逝去,两个孩子与唯一的孙子也早在二十年前死在了雪鬼手里,或许生存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痛苦吧,死亡对他来说,才是安息。
让其他信徒在这位老人生命中最后一段时间里照顾好他,是雁归所能为他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事。
她辞别了信徒们,继续前行。
不过这一次她便偏离了城市的路线,转向冰原的深处,极冰绝地是整个北域最为严酷的界域,如果看地图的话,或许雁归便能发现这个绝地与她最初降临之地距离不算太远,她绕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回往了她的初始点。
与此同时,一道消息传遍整个北域:
女神陛下是为雪鬼而来!
但待她清除掉雪鬼之后……
她会……离开吗?
第204章 少年
极冰绝地。
这里是整个北域最严酷的地方, 如果说其他地方在一年夏季的时间点还会有将近一个月的回温天气的话,这里便是永远的严寒。北域的积雪之下也有一些耐寒植物能够生长,冷杉的雪林亦能伫立于冻土之上。但这里是植物的禁区, 这里只有极冰与永无止境的飞雪。
这里并不适宜生命的驻足,更何况是长久居住了, 雁归想象不到一个人类该如何在这种想要活下去就得不断厮杀、得汲取其他生命的养分才能换取自己生存的绝地存活下去。
这一路上活着的生命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不过植物的痕迹还是延伸进了这片死亡的绝境中, 随着雁归的前行,界脉之花顽强地扎根在了极冰绝地冻结的土壤里,冰雪无法磨灭它的生机,一朵朵繁花依然绽放得绚烂。
或许再过不久, 这片盘踞在北域最深处的绝地也会化为女神的地上神国的一部分。
生命女神的神迹仍在蔓延, 春神的历史还未展现。不过在雁归终于找到那个最重要、也是作为罪魁祸首的少年的时候,她便听到命运终于拉开帷幕的声音。不过在这之前,一次既想将她引至那个方向、却又在阻拦她,仿佛她遗忘又或错失了什么的危险预感显现了。
此时界脉之花的林海延伸已经触及了极冰绝地里唯一栖息的凶兽群, 奔逃的雪狼群中那个仿佛与周围白雪融为一体、却又在翠绿藤蔓的映照下无比显眼的少年身影清晰可见。
只可惜, 雁归得在这里稍稍驻足了。
她忘记了什么?
又缺少了什么?
回忆起春神的种种记录,最终雁归想到自己与春神最后的差别——位于归离城中那座女神像虽然穿着是与现在的她一模一样的, 但她身上还有一个穿越者们还未能创造出来的高科技物件,便是春神腰间别着的那把□□。
春神为什么会有枪这种东西……?
雁归不知道,按理来说, 荷叶也不可能有枪, 但那座春神像就是自带了一把枪。对此命运线再度对她赋予了警告, 在见到那只雪鬼之前, 不论用什么方式, 总之她得有那把枪。
所以, 她便自己造了一把。
别说, 这把枪可不是样子货,虽然如果拆开来看,里面肯定是惨不忍睹的,因为雁归也不知道枪到底是怎么制造的。但它依然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甚至能按照雁归的想法变得更强、无比强大,这便是天道权柄的作用了。
别好枪,危险预感也再度消失了。
她找到了那只混进雪狼群的雪鬼。
明明那只是一个人类的少年,却常年与野兽为伍,雪鬼身上裹着厚厚的白色兽皮,他的头发杂乱地披散着,也是如雪一样的白。他看起来已经与雪狼无异了,却唯有那双冰蓝色如同极厚冰层的眼睛,回首望来时能倒映出如野兽般的蒙昧、却又冷然而理智的复杂目光。
他是野兽。
却并非纯然的兽类。
从野兽群中逮出这样一个奇特的人类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这个人类似乎并不被雪狼们接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在里面却又没有被攻击的,大概是雪狼将他当做储备粮吧。
不然那隐隐的排挤、与一见到少年被界脉之花的藤蔓所束缚便头也不回集体跑走了的雪狼们的态度就能表明,他的处境着实堪忧。要知道狼这种生物可是非常团结的,除非整个群体受到的伤亡太过惨重,不然狼是不可能抛弃同伴直接跑掉的。而现实是,狼群确实毫不犹豫就丢下这个少年,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野兽一样的少年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他在拼尽全力地挣扎,但真没啥用。
难不成这个时期的真主还没有觉醒天命能力?雁归将他拖到面前仔细观察,好家伙,这家伙身上的味道真和狼无异,大概是和狼群混久了腌入味了。他也真像狼一样龇牙咧嘴想咬雁归一口,那凶狠的眼神也与野兽无异。
“这家伙真能养熟么……”
雁归一把捏住他的嘴,不让他跟狗一样咬人。疯狂挣扎的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貌,雁归等待些许,也没看见他用出属于真主的招牌技能,也没发现影子的变化。便能确认他现在还不是天命之子,也不是驭灵者。
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狼孩……
“不会还需要先教他说话吧?”
想想就觉得麻烦。
雁归对真主是秉持敌视态度的,哪怕是面对过去尚且还只是个少年的真主也一样。
她在注视着少年的时候,面上不带任何称得上是温柔的神情,只有冷冰冰的、像是在评估或审视着什么的目光。但那原本仇视着她的少年眸中蒙昧的野性却逐渐褪去,他的脸上说实话是脏兮兮的,但那双冰蓝眼眸忽而透出冷静的光辉,他是有如人类一般的理智的。
“我闻到了……母亲的……”
少年忽然开口了,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显然是人类的语言。他抽了抽鼻子,他的嗅觉应当非常敏锐,在狼群中生活的年岁让他学会了如狼一般运用自己的嗅觉。他的眸子投向下方,雁归身上穿着的长风衣的口袋位置。
“是母亲的、味道……你杀了它?”
像是雁归一旦承认,这个少年就会和她拼命一样,他那凶狠的眼神是这样说的。雁归从那个被死死盯着的口袋里掏出了少年嗅到气味的东西,那个被她从死去的雪狼身上找到的吊坠,原来这个东西是要用在这个时候啊。
“这是你母亲的东西?”
雁归看了看粗糙的吊坠上串着的那几颗人类孩童的乳牙,她觉得这些牙齿的原主便是面前的雪鬼了:“你的母亲是那只雪狼?”
少年却不回答,他只执着地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