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叶依旧沉默,似乎已然默认了。
什么意思?
雁归听得迷茫,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她的直觉告诉她,知道得越多自己就越危险,驭灵者的直觉一向准确,她可不想得到与芜青一样被抹除的待遇。她只将这些疑惑收敛起来,以待未来的某一时刻重现。
不过这话里话外总有点歧义的感觉。
嗯,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
然后接下来是等他们吵完,还是……?
真的没时间了啊!!
“你们继续,我赶时间……”
雁归心中一横,直接用界脉之花将两个人都捆了起来,地洞继续往天命宫所在的方向挖掘而去,这下子芜青也深沉黑暗不起来了,他注视半晌雁归风风火火的背影,紧抿着嘴唇,最终放下自己的手,如同颓然。
“哥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芜青以为,哥哥会一直保持沉默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想的,从过去久远的年代,真主向他们发出一同窃取世界权柄的大罪邀请时,连他自己都因此而犹豫了,哥哥却是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他一直以为哥哥最在意的只有叶姐姐,如果与叶姐姐作为比较,连他都只能退居其后。
但此刻,在叶姐姐的面前,他居然一直保持缄默,这是一种无言的拒绝,也是一种让芜青绝对无法忍受的背叛。哥哥背叛了叶姐姐,也背叛了自己,这是芜青的判断。
“我们不应当是敌人。”
繁叶却在芜青以为他会一直缄默下去的时候,慢慢地述出这样一句来,正如芜青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哥哥的繁叶会站在叶姐姐这一边一样。或许繁叶也同样理所当然的认为,十日本就是为寻找叶姐姐而建立的组织,十日所有成员存在的意义也都是为了那一个人的重归,于情于理他都不想看到本因一人而诞生的组织,却在最后成为了她敌视的对象——他们本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
“我们和十日的立场已经注定了!”
芜青毫不犹豫地反驳,他神情决绝。
“十日这个组织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现在也到它退场的时候了,连带着那只雪鬼也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只要你将笼罩在这个组织之上的因果蒙蔽撤销掉,哪怕是那只雪鬼都不可能轻易摆脱因果反噬的吧?没有我们的能力支撑,他窃取来的权柄不过是水中之月!”
也就是说十日这个组织的覆灭,完全在繁叶这位十日创立者之一的一念之间?不过繁叶这个人看起来油盐不进,雁归对此并不抱任何希望,与其指望繁叶降智一样自断手脚,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否决这个选项。
“抱歉,芜青……我不认为他们便是能被随意舍弃的存在,不论是十日还是小白,我不想、也不能舍弃他们……”繁叶是一个不通世事的人,现在看来也是一个念旧且护短的人,他能用那毫无波澜的淡漠语调说出这些来,已经算是打破他给人的自闭映像了。
不过小白,说的是真主吧。
小青、小白……
繁叶不会是叫小蓝吧……?
雁归想着,这几个小名也是绝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帮红叶一把?或者直接将我和……雁归一同送到那只雪鬼的面前啊!你做得到不是么?明明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你我的存在,我们的存在也不过是用于维持他们延续寿命的道具,你不会忘了红叶那个疯女人刚刚还想直接杀掉你的吧?”
繁叶再度沉默了,且闭上了双眸。
“你也知道这样会让人讨厌的吧?!”
他的哥哥付诸一贯的沉默:“……”
“我讨厌那只雪鬼!讨厌十日那一茬又一茬哪怕死掉也会很快再补上的成员!讨厌一个又一个投机者充满野心欲望的眼神,讨厌背负越来越沉重的因果,讨厌一直无望地等待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的重遇!”
繁叶眼睑略微颤动一瞬:“……”
芜青深吸一口气,最终归于平静。
“快点结束吧,我不想再继续了。”
“……没关系的。”
雁归头也不回,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界脉之花的挖掘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地下岩层有点渗水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到了天命宫下方那片横断过圣城的河流边缘,她收回了界脉之花,回头向明明看起来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却浑身弥散迟暮老人般疲惫不堪气息的芜青,她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表面上的那些信息还是听懂了。
十日这个组织,从一开始是为了寻找那位叶姐姐而创建的,但从古至今度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十日的成员就像丰收的麦子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每一任十日成员都各怀心思,各有野望,比起掌管了他们生杀大权的真主,另外两名十日的创始人就不那么让他们敬畏了,甚至仅将他们当做是维持长生的道具,仅维持了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芜青厌倦了这个组织,也是正常的。
更多的,则是他厌倦了无望的等待。
雁归以为他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没关系的,有我呢……”
其实,是他等的人已经归来了。
“我会结束这一切的,放心吧!”
因为是同伴嘛,雁归向他一笑。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周还是没榜的缘故,多歇几天……
第160章 因果(八)
这一刻, 望见雁归。
这个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似乎完全褪去了过去那如被黑暗浸染的气息,就如蒙尘的明珠终于被擦拭干净,弥散出无暇的辉光。此刻的她述出了仿佛愿将同伴的所有一切、不论是过往还是现在的苦痛都一同负担的言语, 芜青看得出来她是非常认真的。
这样一个曾经不愿相信任何人,将自己束之高塔之上的, 孤独且固执的孩子……
长大了啊。
她不再停留于阴影之中, 不再与黑暗相伴。学会了高洁的责任感,有了与其资质相匹配的崇高器量。如果是现在的她,应该能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天帝吧,能够将同伴的苦痛也一同背负起来的她, 应当也能背负起这个世界吧——就如当初的女神一样。
看见了此刻的她……
芜青便仿佛看见了过去雪原那道与她既相似又并不完全相同、却同样高洁的身影。
在他的记忆中, 雪原永远都是寒冷刺骨的。一点点冰雪寒霜凝聚在指尖上,都能将人的指骨与灵魂冻结成死去的苍白之色。
绝望与死亡永远都近在咫尺。
但在某一日,春天的女神降临于世,为那片白雪皑皑、遍布绝望与死亡的大地带来希望, 他仍记得春神、也就是叶姐姐带着他和哥哥还有过去仍是一只流浪在雪原里的雪鬼的真主, 在雪原中四处奔波的时光。
芜青仍记得那时,叶姐姐摸着自己的头发, 虽然她永远都蹙着眉,仿佛永远都在沉思,却很罕见地向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叶姐姐不常笑。
也不会在哥哥还有那只讨人厌的雪鬼面前显露出松懈的姿态, 她收留了他们, 同时也戒备着他们, 只有自己不一样啊!那时芜青心觉, 叶姐姐最喜爱的人肯定是自己。
“没关系的, 有我呢。”
叶姐姐如此道, 她浅浅微笑着, 语气中带着温柔却凛然的笃定。面对自己对她那仿若徒劳无功的行动的质疑,她并不解释,仅如理所当然般,承担起了本不应当由她背负的重任,就如将整个雪原都一同背负。
她笑着摸了摸身旁孩子的头顶。
再于身前种下了一朵界脉之花。
“终有一天,这片雪原会遍布繁花。”
“到那时——春天便会诞生,冰雪便会融化,死亡的阴影终会褪去,待到绝望消失过后,这片大地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希望。”
孩子随着少女温柔的仿若预言的叙述。
不由眺望向远方。
他们来时的方向。
他们的面前,是一片死寂的雪白。
他们的身后,于少女的行迹之后,
化为一片鲜活绚烂的色彩。
绿色的根脉与粉紫相间的繁花不知从何时起取代了白雪皑皑,如果说春天到来的色彩便是这种生机勃勃的景象,或许这片雪原真的会在未来某一日,迎来它的春天。
“所有绝望、死寂、还有苦难……”
“代表了死亡的冬天啊!”
那位女神温柔且笃定。
如神明一般如此宣告。
“都会结束的,结束在我的手中。”
——向这片大地。
……
雁归此刻直挺着显得无比坚强的背影。
已然与记忆中的叶姐姐重叠在了一起。
“……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在过去,芜青记得那时自己的回答并不是这般的,而是沉默。年幼的孩子自出生起便身处于雪原之中,死亡的苍白永远都近在咫尺。春天是什么?春天又代表了什么?叶姐姐到底在做什么?哪怕她种下了漫山遍野的生机勃勃的色彩绚烂的数不尽的繁花,那时的他也依然无法理解叶姐姐的伟大。
所以他的回应也只能是沉默。
但现在,他已经能够理解了。
不论是过去的叶姐姐还是现在的雁归。
她们、不……
她是注定会成为那种能够背负起世界与一切的伟大之人,所以就如心头沉重的压力真被她背负了过去一般,芜青终于给出了相隔上万年时光,他本应在那片雪原里给叶姐姐的回答,甚至他有些不受控制的哽咽。
就如过去叶姐姐摸着头他的头,并向他微笑,告诉他,没关系的,她还在呢。一切交给她就好,相信她吧,很快就会结束……
那是种由心底滋生而出的安心感。
“不是吧,你感动得潸然泪下了么?”
雁归猛地回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芜青这种披着小孩皮的老年人士,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因为感动而哭泣的么……
芜青沉默了一下,嘴硬地道:
“是你的幻觉。”
但在话语落下之后,他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对雁归这般说话的,不论现在的她是什么情况,她究竟是叶姐姐的过去还是未来,不论如何,她都是叶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