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霍无归满是血丝的双眼置若罔闻,兀自开口:“或许你听说过一种病吗,代理孟乔森综合征。”
霍无归一愣,对这个从未出现在记忆中的词语毫无印象。
简沉看着他一脸空白,了然道:“这种疾病的患者,通常具备一定的医学素养,且是孩子的父母,她们会为自己的孩子杜撰、构思一系列莫须有的疾病,并用一些医学手段伪造出对应的症状,用以向医生谎报病人的实际情况,严重的时候,她们甚至会结合自身的知识,给孩子投放有毒药物、拔掉孩子的牙齿,来伪造病例。”
他面色越发苍白,但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
简沉想,师兄说得好像也不对,他说越接近过去的真相,就离万劫不复越近,可我现在好像变得越来越轻松。
“我的母亲,是代理孟乔森综合征的患者。”简沉陷在回忆里,琥珀色的瞳孔里毫无焦点,“七岁之前,我没有任何朋友,没有社交,除了看病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直到七岁的某一天,一颗球砸进我家院子里,一个男孩翻墙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
霍无归的意识在一瞬间飘回了更遥远的十九年前,他与简沉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
轮椅,病床,炎炎夏日和薄薄的绒线毯。
脸色苍白的孩子,鼻饲营养,输液泵。
大脑里的画面来回穿梭呼啸,那个夏日的记忆猛然浮现,九岁的他推着七岁的简沉,悄悄离开小院,躺在足以淹没两个孩子的草丛中。
青草被孩子们的体重压得弯折,汁液里的芬芳在鼻腔里蔓延。
――不对!
九岁的他是怎么把一个瘫痪的孩子抱上轮椅带出院子的?
又是怎么带着简沉穿过小巷,走过马路,最终又走下轮椅,趟进草坪的?
记忆里那仅有的宁静和美好的时光里,好像缺少了什么。
!
过往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霍无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自动修正了某个违和的场景。
――七岁的小简沉,是自己走上的轮椅,甚至在红绿灯快结束的最后几秒,他还从轮椅上下来过。
两个孩子并肩推着轮椅,小跑着在车流穿梭的前一秒抵达了马路中央的安全岛。
“那个男孩,是我最好的朋友,妈妈出门的时候,他总是会来找我,带着我偷偷去家对面的一大片草地,我们在那里抓蛐蛐,斗蟋蟀,放风筝,看故事书。”简沉闭着眼睛,回忆着那段安静,美好的时光,“那片草地,就在门外,你来时应该已经走过一次。”
那是年华福利院的中庭。
简沉什么都记得,唯独想不起他们究竟是如何被绑架的。
霍无归抬眼看着面前的铁笼,再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那团凌乱黑发,清晰地知道即将从简沉口中说出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别去想了,简沉。”他艰难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如果你曾经选择忘记它们,那说明想起对你来说是一种痛苦。”
手电筒的光线投向黑暗中的铁笼,那是他们曾短暂呆过的地方。
两年的快乐回忆之后,噩梦开始的起点。
简沉摇了摇头,一只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侧头避开手电刺眼的光线:“霍队,别打断我,让我继续说。”
记忆被锁在脑海里,如果只靠回忆,他根本没办法想起任何细节,脑海里满是琐碎的片段,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
但不知为何,当张开口,试图和霍无归倾诉的时候,那些被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便自然而然地交织在一起,从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
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深处,埋藏着破解六一九特大杀人案的一把钥匙。
“十七年前的夏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在那片草地上玩,那天的太阳很毒很毒,于是我心血来潮,想去找个更凉快的地方。我想起我家的地下室,哪怕不开空调,也总是比外面凉快一些,于是撺掇我的朋友,让他推着我,我们一起去地下室探险。”
一旦打开缺口,那些尘封的记忆就像是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简沉原本磕磕绊绊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霍无归看向简沉,咽喉仿佛被什么扼住了般,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比简沉更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年华福利院的地下室,和十七年后的今天不同,被几道弹子锁和链锁,以多重防护的形式锁死。
除了院长,没有人有打开地下室的钥匙。
“我的朋友说,他先去探探路,等确定了院长不在,就来推我。于是我在草坪边的屋檐下,静静地等了很久,可他始终没有来找我。”简沉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语气里透着孩子气的天真和不满。
他总带着股青涩、稚嫩的气质,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霍无归突然意识到,那不仅是得体的伪装,更是因为简沉的某一部分灵魂和记忆,被锁在了遥远的十七年前――
他始终没有真正从童年时代走出。
简沉疑惑地问:“我一直在想,那段时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的朋友,绕过宿舍楼,在半下沉的地下室背后,找到了一扇狭窄的排气窗。
他打开排气窗,顺着窗户的缝隙,挤进了地下室,又绕到大门口,从内部打开了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