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本采集结束,简沉蹲着收好勘验箱,直起了身。
或许是蹲了太久,简沉恍惚了几秒,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简法医!小心!”
简沉刚刚找回平衡,不远处的杨俭一个箭步冲过来,紧接着踩上一个饮料瓶,打了滑,把简沉重新撞了个趔趄。
面前就是高度腐败的巨人观尸体,简沉满脸绝望,耳边杨俭的喊声已经在脑海里变成跑马灯,开始了慢放。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从背后伸出,牢牢握住简沉的胳膊,稳住了他的身形。
简沉扭过头,背后的人赫然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简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见霍无归扶起了简沉,杨俭狼狈地站稳脚,一个劲道歉:“霍队!对不起!你别怪简法医!是我撞他的!”
杨俭抬起脚,迁怒于瓶,把被他踩中的饮料瓶往远处踢了踢,伸着脖子等死。
“下次站稳点。”霍无归松开握住简沉胳膊的手,冷冷道。
简沉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
他好像丝毫没有辩解的打算,被晚风吹过的皮肤比平时看起来更为苍白。
这样低头站着的时候,脖颈修长,肩背单薄,脊骨嶙峋得像是要戳破皮肤一样。
霍无归猛地察觉出些许突兀来。
这个人身上,既有刚走出校园、尚未经过打磨的青涩,却还有某种极难察觉的韧性。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任何人,包括霍无归。
所有的道歉、致谢、寒暄都像一块劣质蛋糕,表面浮着层甜腻的廉价奶油,挖开内里却冰冷空洞。
不远处,杜晓天凑在赵襄耳边道:“听我爸说,管局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回老家养了一两年,身体从那之后就不太好了。”
老魏推着铁架床打断了杜晓天:“行了,少说三道四,抬尸体去。”
简沉收好勘查箱,低头致意片刻,指了指盖上白布的尸体:“这个比较危险,一定要小心。”
霍无归走向担架脚,淡淡瞥了简沉一眼:“你别动,我来。”
“没事没事,小简法医你放着。”见简沉要上手,杨俭不由分说冲过去,撅着屁股蹲下。
“不是。”简沉叹了口气,“这尸体巨人观――”
说话的功夫,防汛堤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等等!先生!你不能进去!”
“这位先生!你在干什么!警方查案!”
几个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向岸边,一群刑警七手八脚拦着一名满头黄发的青年。
青年穿着皮夹克,声嘶力竭地大喊:“让我进去!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下一秒,青年瞅准了空子,猛一弯腰,从警戒带里钻了出来,拔腿就朝碎石滩跑来。
“艹!”
跳下防汛堤的青年一脚踩上了被杨俭踢开的饮料瓶,紧接着踏着勘察班,跌跌撞撞朝着担架冲来。
杨俭看着那个塑料瓶,瞬间灵魂出窍,预判了自己的死亡。
“啊啊啊啊啊!”正打算搬另一具尸体的老魏大叫着拉起杜晓天,颠着肥大的啤酒肚,发挥出了全部潜能,疯一样跳上了防汛堤。
“稳住!”一片混乱中,霍无归看向简沉,交换了一个目光,低声道。
下一秒,简沉牢牢握住担架,霍无归飞身扑倒了黄毛。
“呼――”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简沉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回望霍无归:“没事了。”
霍无归膝盖压着青年,嗓音微哑,不置可否:“嗯。”
话音刚落,他膝下刚被制服的青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后面一具还没盖上白布的尸体。
“姐!”青年嘴里含糊不清,手脚在碎石上拼命挣扎,声音近乎嘶吼。
江边碎石极为锋利,青年干枯的手脚很快就划出了道道血痕,他却依旧毫无感觉般瞪着眼睛,看向那具尸体。
霍无归怕碎石伤了人要害,没有将人按得太狠,这青年又极其瘦弱,一不留神竟然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尸体冲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尸体面前。
“姐――!”
青年抱住尸体,恸哭声响彻碎石滩,刑警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跑!”简沉和霍无归异口同声,惊醒了众人。
时间如同动作电影,升格般近乎静止,碎石滩上,霍无归拉起简沉,毫不犹豫向防汛堤跑去,两人身后,杨俭哭喊着独自连滚带爬。
“砰!”
尸体腹部迅速隆起,腐败的深棕色液体,混合着莫名的黄色喷涌而出,粘稠的组织四散飞溅,比之前浓烈数倍的恶臭迅速扩散。
整个防汛堤上瞬间空无一人。
“妈妈!”离尸体最近的杨俭哭嚎了一嗓子,又瞬间捂住了嘴,被辣出了满脸鼻涕眼泪。
霍无归手臂支撑着防汛堤,垂着头粗喘了一声,半晌才回过神问:“怎么样?”
简沉大半个人都被他罩在怀里,垂着睫毛,真挚道:“谢谢霍队。”
短短一晚,霍无归已经熟悉了简沉那些流于表面的礼貌和客套。
这是唯一一次,霍无归确定,固若金汤的伪装裂开一道缝。
碎石滩上满地狼藉。
组织碎块散落一地,爆炸的中心,青年呆若木鸡地抱着尸体,脸上挂着惨不忍睹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