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院子里更糟,除了一张很旧的床外,只有中间摆着一张断了腿的桌子,桌子的脚被几本书垫着,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二位姑娘。”床上躺着的妇人撑着坐起来,咳嗽着,声音断断续续,“欢儿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没事,养几日就好了。”
顾若离朝妇人看去,瘦黄的脸,枯草一般的头发堆在脸上,一双撑在床沿的手青筋突露着,只身下干柴似的骨头。
“不麻烦。”白世英走过去,将枕头垫在妇人身后,“梁欢也很懂事,我们还没有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
妇人看着梁欢,眼眸赤红,泪盈于睫。
“也没有椅子坐。”妇人飞快的抹了眼泪,“要是不嫌弃,就在床沿坐坐吧。欢儿,去给两位姑娘倒水。”
她们当然不会做,梁欢也没有去倒水,家里的碗只剩下一只,他娘已经不记得了。
妇人顿时想到什么,很尴尬的撇过脸。
“我先给你看病吧。”顾若离走过去,“劳你把手给我。”
妇人愣了愣,她以为白世英是大夫,没有想到顾若离是大夫,不过她也是惊讶了一刻,便伸手给顾若离:“劳烦大夫了。”
“不客气。”顾若离号脉,眉头微拧,过了一刻松了手,看了妇人的舌苔和手脚。
梁欢凑过来,很认真的问道:“能不能治好。”
顾若离低头看他,点头道:“能啊,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能治好。”
梁欢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拉着她娘的手:“娘,您的病的能治好,能治好了。”
妇人笑着点头。
“前面可看过大夫,开过什么方子,可还有存留?”
妇人脸色一怔,红了脸摇头道:“……不怕二位笑话,我不曾看过大夫,初以为不过风寒,熬几天就好了,可没想到越发的重了,如今想看大夫也负担不起了。”话落,揉了揉梁欢乱蓬蓬的头发,满眼心疼。
“怎么样。”白世英询问的看着顾若离,顾若离回道,“病情延误,寒饮犯肺故而咳嗽。”
“你先定了方子,稍后我回去拿药。”白世英脸色渐松,笑着说完,又想到这里煎药怕是不便,就对梁欢道,“往后你每日早晚去我家拿药,我给你煎好,你取了给你娘就好了。”
“好。”梁欢点头,妇人却是不好意思的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母子……”她们母子无以为报。
白世英打断她的话:“我们不求回报,您好起来,梁欢也能吃口饱饭,穿件干净的衣服。”她摸摸梁欢的头,“孩子总是无辜的。”
妇人咳嗽了几声,拿手捂着嘴,脸朝着床内低声哭了起来。
“欢儿。”妇人抹着泪,“快给两位姑娘磕头。”
不等她们阻止,梁欢已经跪了下来,咚咚磕了头又站了起来。
“若不是因为孩子,我早已经随着他爹去了。”妇人叹道,“姑娘说的对,不管多艰难,我都该好起来,好好活着。让欢儿能在我的呵护下平安长大。”
顾若离从荷包里拿了一吊钱出来:“先顶几日,下次我来时,再给你们带些。”她今天出来没有带银子。
“使不得。”妇人忙推辞着,“你们帮我白看病拿药,我已经是欠了大恩,若再拿你们的钱,这份恩这辈子我都还不起了。”
顾若离将钱给梁欢,梁欢想了想接着塞在妇人的手里,挺着胸膛道:“娘,这恩以后我来还。”
妇人大哭,泣不成声。
顾若离和白世英出了门,梁欢送她们出来,站在院子里莫名其妙的嚎哭起来:“求求你们绕过我们吧,我们家真的没有钱。”
两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朝隔壁看去,果然就看到那个妇人站在院子里,看似在逗孩子,可一双耳朵却竖的高高的。
两人忍着笑出了门,梁欢还依旧在院子里嚎哭着。
“你小时候也这样机灵?”白世英转头看着顾若离,顾若离摇头道,“可不及他一半,白姐姐高看我了。”
白世英笑了笑,想起什么来问道:“梁欢娘的病,真的没事?”
“倒也不是。”顾若离凝眉,“她身子已经掏空了,咳嗽只是表症,幸好年轻能撑到现在……青龙汤只能治咳,等咳好些还要再虚补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的好。”
“要什么,你和我说便可。”白世英道,“我的药也不卖,谁来取我都给的,若能治好梁欢娘的病,亦算我的善缘。”
顾若离应是,两人出了石棉巷往石工巷走,方走到巷子口,就看到那边围着不下三四十人的街坊,两人一怔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一时无语。
“来找你的吗?”白世英没有想到一个霍大夫的名声,在京城会引起这样的反响,“你还要回去吗。”
顾若离想回去,她已经两天没有见到霍繁篓了,还想问问铺子的事怎么样了。
可是不等她说话,那边已经有人看到她们了。
“霍大夫在那边。”有人指着顾若离,“霍大夫,你是不是要回去,我们就住在一条胡同,今晚去我家吃饭吧。”
有人喊着道:“霍大夫,我娘得了风寒,你能不能得空看一眼,别的大夫我不相信。”
顾若离愕然,往后退。
“白姐姐。”顾若离和白世英打招呼,“我明天再来找你,先走一步。”就算她替这些街坊看病,也不是这样一拥而上的。
“你快走。”白世英颔首,目送顾若离一溜烟的跑回石棉胡同,她才回头对大家道,“等将来霍大夫医馆开了,你们再去看病。这会儿在街上,不伦不类的,别惊着她了。”
大家停下来,看着她,白世英含笑道:“她再有本事,也还是个孩子,你们这样只会惊着她。”
“也是。”众人点着头,“那往后我们再见着霍大夫,就不要一拥而上了,一个一个来。”
白世英太阳穴跳了跳,无言以对。
“白姑娘。”张婶子推开众人,抱着二娃过来,满脸的笑容,“戴氏百草堂的事我办好了,一个大夫一个伙计,现在正跪在门外。我们轮流看着,只要他们敢起来,我们就冲进去砸了他们医馆。”
“戴家仗着家大业大,一向把医馆当做生意做。”有人道,“明明一剂药能吃好的,他非要分个三五剂,不管你什么病,没有个几百钱,是绝对出不来的。”
“现在不怕了。”有人高兴的道,“这城南现在有霍大夫和白姑娘,我们往后再有人生病,就不怕他。”
白世英应了几声,趁着张婶子和人说话,不动神色的走了。
此刻,戴氏百草堂的门口,一辆马车急匆匆的停了下来,围观的百姓退开了几步,指着那辆车小声议论着:“恐怕是东家,戴家二爷来了。”
话落,果然就看到肥头大耳的戴二爷从车里走了出来,硕大的身躯,踩的车辕咯吱响。
他一下车,就看到跪在门口像石狮子似的伙计和大夫,停下来,抬手指着他们,加快了脚步冲过去就是两脚,踹的两人噗通噗通倒地,呼痛着半天爬不起来。
“蠢货。”戴二爷道,“老子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伙计反应很快,忙爬起来磕着头:“二爷,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些人太狡诈了,他们设局骗我们。”
“知道设局,你们还往里面钻,不是蠢是什么。”戴二爷气的不行。
敢给我们戴府设局,真是吃了他娘的熊心豹子胆了。戴二爷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等我查到了那些人是谁,我非给他们好看。”
伙计立刻接着话道:“姓霍,那些人都喊她霍大夫,还说什么延州府瘟疫什么的……”
戴二爷啐了一口:“管他什么延州来的霍大夫,等我找到她,非打的她哭爹喊娘。”
☆、074 受伤
戴二爷满京城的翻人,可怎么也找不到,他满面怒气的回了家,便被戴韦堵了个正着。
“你又闹了什么事。”戴韦看着自己的弟弟,蹙眉道,“好好的医馆,你非的弄鸡飞狗跳做什么,是嫌我太清闲了?”
戴二爷不高兴,回道:“大哥,现在是人家到我们头上来闹事,不是我们找别人麻烦。”
戴韦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不悦的扫了他一眼,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大哥。”戴二爷道,“你不知道,这次的事就是孙心意主使的,他在太医院压您一头,连延州嘉赏的事都被他抢了,难道在外面你也要忍气吞声吗。”
孙心意是太医院孙道同的表字,他擅外科,与内科的戴韦竞院正一职,消磨了近两年,一直不分伯仲。
直到现在,太医院的大小事情还是由他们共同决定,决定不了的就会去征询圣意。
这一次延州大夫控制刘家村瘟疫一事,圣上原是让他去办,可他近日因西苑的事心神不宁,所以就推给了孙道同。
“此事你不知情休要胡说。”戴韦怒道,“好好开你的医馆,不要给我惹事。”
戴二爷就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您可是医馆的招牌,要不是因为您谁知道戴氏百草堂。今天丢了场子,咱们忍了,这丢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你的脸啊,大哥。”
“够了。”戴韦沉声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话落,拂袖欲走。
戴二爷冷哼一声,咕哝道:“一个孙新意你都吃不定,难怪这么几年都没有坐上院正。”
话落,他就行想到了那个什么大夫,等找到他,他非把她吊起来挂在城楼示众不可。
敢找他的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大哥。”戴二爷追了出去,“那杏林春会,明年您还主持吧?”
戴韦回头看他:“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我能搞什么花样。”戴二爷笑着道,“推推药场的销路啊,我这也是为了家里好。”
戴韦没理他,大步而去。
顾若离在石棉巷里待了一刻,等外面的人都散了,她还是回了一趟家。
院门开着,霍繁篓不在,但是张丙中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她进来就放了匾笑着道:“师父你来了,我给你沏茶。”
“你进了草药吗?”顾若离走过去,见张丙中晒了一框的三七,“成色不错,你在哪里弄来的?”
张丙中将茶递给她,笑着道:“一个老伯挑着框子,说是自己种的,也不多,我就全部买了。”他笑眯眯的道,“那老伯家里还有防风,答应改天再给我送来。”
顾若离心头一动,要是哪天他们也有地,雇了药农自己种草药,自足自给就方便了。
想到这里有什么从她心里一闪而过,她立刻放了茶盅,对张丙中道:“我有事先回去,明天过来找你们。”她说着往外走,边走边道,“若是霍繁篓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我回来过就成了,别的事以后再说。”
张丙中想说什么,顾若离已经没了人影。
“都怪霍繁篓。”张丙中咕哝着,“把师父也带的一惊一乍,性子急躁了。”
顾若离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白世英那边。
“你怎么又回来了。”白世英在厨房给梁欢煎药,看见她也不曾惊讶,“是惦记着没看完的书?”
顾若离摇头:“我想到个药方,想借你的书核实了一下。”
白世英不置可否,又重新回了厨房。
顾若离进了书房,在书案找到了《古今医按》,分门别类终于查到了她要找的方子。
“我回去了。”顾若离放了书往外走,边走边道,“明日我会再来,和你一起去看梁欢。”
白世英没出来,在厨房里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一路回了建安伯府,换了身衣裳,顾若离留着雪盏和欢颜:“我去大小姐那边,若是有人来找我,帮我应付一下。”
“好。”两个丫头已经知道顾若离跟着杨清辉去过崔婧容那边,所以并不奇怪,“郡主去宫中了,不会有人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