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些因为与星界沾边而在记载中‘失踪’的法师不一样,他是真消失了,如同许多死在无人所知之处的古代法师。”格洛瑞亚补充道。
“流星一样短暂而传奇的一生,好过许许多多无能而长寿的老不死法师!”米兰达怒视着他们,也等于默认了他们所说的内容。
那位大法师的崛起与消失都迅速如流星,但他的存在划破了夜空,历经近千年的动荡还留下了传说,还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知名度如此高的塔主,站在门口有这么多人解说,怎么想都非常不吉利。如果这是个游戏副本,关底大魔王就是这一位了吧,塔砂无奈地想,有了这么多的铺垫,即使到了塔顶我们得和失踪的塔主本人作战,我都不会感觉特别奇怪。
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个好消息。
塔砂向真知之馆询问的是“如何唤醒维克多”,真知之馆会给出答案提示,而非化身许愿池直接解决问题。也就是说,在来这里之前,她也做过了这里只有药方没有药材的心理准备。如今塔主人的拉风称号全部揭晓,一个拳打巨龙、脚踢撒罗神教还和深渊不清不楚的强者,一个精于搜刮和储存施法材料的法师,一个突然失踪以至于留下许多没使用过的遗产的传奇人物,再加上白塔的拆迁工作只进行一半,以及该地区的魔力环境一直保存完好……
这说明什么?
危险,还有同等的机遇。
塔砂很有可能直接找到点什么东西,一鼓作气把维克多弄醒。
“‘塔言’是什么?”鲁道夫插到黑袍白袍中间,打圆场道,“那位大法师诅咒擅入者了吗?”
“‘塔言’是,”米兰达顿了顿,神色也凝重起来,“‘凡入我塔者,尽为我所有’。”
所有人安静了一小会儿。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还是‘拿我东西没有好下场’之类的诅咒亲切一点。”鲁道夫抱怨道。
“古代法师也会在法师塔里养学徒吧?”格洛瑞亚推测道,“或许他们只是育儿方式比较凶残一点,用来警告学徒不要背叛之类的。”
“许多古代法师的毕业礼是杀掉老师。”米兰达补充道,“或者被杀掉――那就是肄业,所以古代法师才比现代法师强大、优秀许多。”
黑袍法师说这话的口吻还颇为向往,她回头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眼,她的学徒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请别这么做,那是违法的。”塔斯马林的执政官只好开口道。
“我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布鲁诺叹了口气。
这位白袍法师本来就眉尾下垂,不说话也有几分忧郁,从进入白塔遗址以来老是皱眉叹气,看上去更像个中年失业的苦命学者。他皱着一对八字眉,从旁边没亮的灯笼藤上揪下几个果实,往大洞中扔了下去。
那些果实没有落地,它们消失了。
黑黢黢的大洞之下,他们刚才走过的地下水道清晰可见。古代法师塔的领域之外,利安德尔灯笼藤安然照亮了藤蔓梯和地下水道。水流在解除了范围分水术的地下水道中流淌,或许还有老鼠与水蛭在里面跑来跑去。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投进下方的果实,还没离开那个连接法师塔与地下水道的大洞,便凭空失去了踪影。
有人解下衣带挂下洞去,衣带在洞口的横截面上消失。那士兵抽回衣带,消失的部分没有回来,半截衣带上有个平滑的切口,另一半不见踪迹。
“单行通道。”布鲁诺叹息道。
这一块区域的魔力环境从未消失,法师塔的威能有一部分依旧保存至今。隐藏在防护符文中那句比起箴言更像宣言的语句,实打实并非空头警告。
万幸,刚才的鼓舞术还在有效时间内,护卫兵与学徒们都情绪稳定。
“有办法让这种效果中止吗?”塔砂问。
所有法师都摇头。
“留在这里没用,往里面走。”米兰达说。
“你发现了什么吗?”格洛瑞亚满怀希望地问。
“没有。”米兰达干脆地说,“可是这里没别的东西好看了,留在这里干嘛?”
这位黑袍法师显然已经进入了“老娘这辈子值了”的状态,而且她说得也很有道理。
“往上走吧。”塔砂拍板道,“说不定这里还有其他通往外界的通道。”
“几率很小。”布鲁诺说,“我们进来的这个洞不是法师塔原有的通道,这里都只能进不能出,很可能说明整座塔都被这种单向效果覆盖,即使找到其他出口――假设我们能平安穿越整个没被拆封过的、布满了流体守卫等级的魔法生物与魔像的古代法师塔――也和这里一样出不去。”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格洛瑞亚哀叹,“拜托有点生活希望!想想你的亲人学徒、你的研究项目、你种的花花草草和宠物?”
“我刚完成了上一个研究项目。”布鲁诺愁苦地说,“我还没结婚,全家就我一个人,我的学徒也在这里,我没养花和宠物。”
格洛瑞亚顿了一下,语调又欢快了起来:“那不是正好?就算死在这里也死而无憾了啊!”
“谢谢你们记得在‘安塔恩会议桌’里说。”鲁道夫哭笑不得地说,“为我们整一队的士气做出了巨大贡献。”
你们是来说相声的吗,塔砂想。
“可能不用死。”
沉默许久的多洛莉丝突然开口,她的手指向前方,僵尸灯架向前走了几步,点亮了数米外的空地。
在那里,躺着一个七零八落的魔像。
第118章
魔像已经废了。
这座法师塔中天花板锃亮,墙壁上的木头既古朴又完好如新,连有着长长绒毛的地毯看上去都像昨天才铺好的。塔砂之前摸了摸地毯,手感松软而温暖,它舒适、名贵,没有一点尘埃。
塔中的时间似乎已经停止,在塔主离开了不知多少个百年之后,一切被停滞在其中,静待主人归来。但不远处那座魔像不同,它只剩下了半截,残存的金属部分锈迹斑斑,要确定“这曾是个魔像”倒比确定“这玩意已经坏了”困难许多。
整个塔的时光,仿佛单独在这座损坏的魔像上流淌。
米兰达拿出另一支黑蜡烛,将之安放在大洞旁边,用法术保护着。死灵法师操纵着尸体烛台继续前行,一行活人保持着距离跟上,走向魔像残骸。
“没错,这就是施法魔像。”
格洛瑞亚蹲在魔像残骸旁边,从腰包中拿出一堆看不明白作用的工具,炼金法师拆魔像的动作好似仵作验尸。
她指着锈蚀魔像被打开的胸腔,指甲敲了敲中空的部分,说:“一般魔像的这个位置完全被机械核心填满,施法魔像的机械核心外还有一个施法中枢。埃瑞安宣言时期,施法魔像已经在各种法师学院与传奇法师之间推广开,施法中枢是镌刻了符文的秘银。但在那以前,据说最初始版本的施法魔像以不稳定的‘魔力源泉’为动力源。”
“魔力源泉”是一个固化法术,在魔像体内的法术禁制被破坏之后,那里便空空如也。
“这就是最早的施法魔像。”米兰达说,“不,这座法师塔里的魔像,说是后世所有施法魔像的母本也不为过。比秘银符文强大百倍的魔力源泉中枢,比普通钢铁坚固百倍的月光铁打造而成的外壳,大法师雷歇尔直接用法术激活魔像,甚至不需要在符文为引子……想象一下吧!不需要漫长的符文镌刻时间,只要挥一挥手便能拉起一支施法者军队!它们不知病痛,抗性惊人,绝对服从,一轮齐射足以让那些学院派的孱弱法师俯首,空有蛮力的野蛮人也无法在钢铁之躯下讨得好处!魔法灵光在它们眼眶中闪烁,比魂火更难熄灭,受光明系法术严重克制的死灵傀儡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米兰达说着说着又亢奋了起来,蜡黄的脸上泛起红光,活像喝酒喝上头。塔砂心说这位黑袍法师人缘差还真不只是因为研究方向,死灵法师们依旧一脸魂游天外的半死人模样,学院派传承的布鲁诺露出一脸“又来了”的认命表情,他年轻气盛的学徒劳瑞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可是这么厉害的施法魔像还是被拆了啊。”格洛瑞亚心直口快地说,又戳了戳那个残骸,“它总不可能是质量不好自己垮了吧?”
“我说的是施法魔像大军。”米兰达说,“单独行动的魔像当然可能会被人分而击破――单独行动的恶魔领主都有失足的时候。”
多洛莉丝一言不发,她前去探路的骸骨哨兵(一个由老鼠骨头弄成的、没什么战斗力但速度挺快的东西)跑了回来,死尸烛台又往前走了几步。
黑蜡烛的最远照明距离内,又出现了新的魔像残骸。
这次的残骸不再形影单只,它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好似被强风吹到一块儿的垃圾。乱七八糟的碎片与零件汇合成一道,看不清到底有几个。但要拆出这么大一堆零件,需要搞定的魔像肯定不止三五个。
这是一堆被屠戮的魔像。
米兰达脸色难看,其他人也神情凝重,没有嘲笑她的空余。残骸的分布位置足以说明,这些魔像与外面的流体守卫一样,担任着法师塔守护者的角色。如果这座塔完好无损,第一批进入其中的塔砂他们就要面对这群传说中的施法魔像,一堆不知病痛、抗性惊人、能乱扔范围法术的钢铁施法者。就算他们能获胜,必定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些在米兰达口中威力巨大的造物如今锈迹斑斑,像一堆被吃完乱丢的螃蟹壳,再看不到一点危险之处。
到底是谁,在他们之前来到此处?
“外面的‘门’是半成品,流体守卫也还活蹦乱跳,为什么里面的魔像反而会被拆了?”塔砂问。
“我本以为,白塔法师将裂解符文以隔空传送的方式先行投入其中,以便里应外合拆开法师塔,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布鲁诺皱眉道,“定位投送不可能精确地攻击这么多魔像,有法师,或者某些有空间天赋的存在,在塔主离开之后来过。”
“也就仗着塔主早就离开。”米兰达恨恨地说。
“要‘消化’一个法师塔,必须制作出通向法师塔的‘门’,好让普通人也可以进入。”格洛瑞亚对塔砂解释,“但对于一些能改变规则的强者来说,不需要门,他们也可以跳跃进无主的法师塔,只是要承担一些风险。”
“那么这些强者可能离开吗?”塔砂又问。
这回一时没人回答。
“不好说。”米兰达说,“大法师雷歇尔就是这座法师塔的神,即使他已经离开,只要法师塔还没有坠毁,这片领域中的法则就不会消失。再伟大的强者来到法师塔中,也会受到法则制约。”
在塔外,传奇职业者是实打实的传奇,所以他们能跳跃到法师塔内。但一旦进入了塔中,他们就会被削弱,就如同深渊恶魔来到了主物质位面,搞不好来得了走不掉。
“也不是全无希望。”格洛瑞亚抓了抓她编着麻花辫的脑袋,“塔主的规则就是领域的规则,法师就是这里的神――但即使是神,也有强弱之分,死在主物质位面的神明也不少啊。进入塔的强者有多强?塔主留下的规则有多强?不知道,所以暂时没法判断。”
残骸上的痕迹中依稀能辨别出一些造成此等状况的法术,他们看到这堆被拆开的魔像,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批访客,但也仅此而已。法师塔封存着战斗现场,时光的流速在这里十分怪异,判断不出先行者在多久之前来到此处。失效的魔像可能在一分钟内腐朽,也可能静静锈蚀了数百年。
唯一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先行者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方便。
“继续向上走吧。”塔砂说。
骸骨哨兵跑在最前面,尸体灯架跟在后头,接下来的队形如同刚才一样。他们一路前行,陆陆续续看到不少魔像残骸。
法师塔里不能用传送术,能解决一群施法魔像的先行者也得好好用双腿走路。那个先行者扫平了道路,并且用守军的残骸与尸骨,指出了自己走过的道路。
这里不是迷宫,只是太大了。
螺旋状台阶连接许多小层,大传送阵连接分隔的大层,无数房间与回廊彼此缠绕,简直不是一座塔,而是一座竖起来的城市。哪怕有前人指路,路程也无比漫长。
这座保存的相对完好的古代法师塔,比记载中的白塔乏味许多。墙壁上没挂什么画像,回廊看起来千篇一律,各个路口甚至没有什么路牌,一看就是不欢迎外人参观的样子。下层是学徒的住所,一路往上,找不到任何娱乐乃至生活设施,也不知道这里的学徒当年要如何生存。塔砂站在这里,能想象出一群黑袍一言不发、步履匆匆的景象。
另一方面,关于魔法的设施则十分丰富……和丰盛。
学徒图书馆是法师塔的标准配置,这位塔主在这方面上对学徒相当慷慨,即使只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也能看出占据了整个楼层的图书馆藏品惊人,规模远胜白塔的分塔。书架没被任何外来者洗劫,大部头古书与薄薄的手抄本整齐地码放在一起,被法师塔所保护,历经漫长岁月依然完好无损。深处的书架上传来沉重的魔力波动,想必装着不少惊人的法术书。古代法师制作的法术书摘录着他们的独门法术,每一本书都是一个传承,每一本书都是孤本。
法师们或多或少露出了牙疼似的表情,如同干渴之人看到一杯摆明有毒的水。他们知道古代法师的法术书有多有用,自然也知道这等重地不可能没有禁制,哪怕他们什么都看不出来。图书馆没有进入过的痕迹,那位先行者直接路过了这里,仿佛对此毫无兴趣。
“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个塔的主人太有钱了,并不介意学徒图书馆的这点儿馆藏?”格洛瑞亚恋恋不舍地说,“说不定现在这里就是个自助式餐厅……”
没有人回答,其他法师在深呼吸,像饥饿的减肥者把一盘红烧肉推开。
“既然如此,楼上肯定有更重要的东西。”塔砂安慰他们。
此类场景在随后发生了很多次。
图书馆上层是实验材料储存室,这一层的气温相当多变,局部地区如同寒冬,局部地区又胜过盛夏,而他们还仅仅是在大多数房间外面。许多房间大门紧闭,没人打算贸然打开它们。塔砂从一扇难得的、半掩着的门外向里面望,她看到架子上摆放着各式药剂。
那个热得让人流汗的房间里,大部分瓶瓶罐罐已经干涸了,大概是这个长久没人维护的药房已经失效的缘故。但中间还有一个广口瓶里装着三分之一微微沸腾的赤色液体,丹朱色的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翻腾。
格洛瑞亚猛地抽了口气:“那个该不会……”
“别说了。”布鲁诺悲凉地打断她,“我们不会进去,拿不到的,别说了。”
再往上是一层牢房,接近一半是空的,另一半存放着囚徒的尸骸。塔砂能分辨出人的骨骼,一些一目了然的兽人、矮人和巨人骨骼,还有一些兽类骨骼,具体属于哪种则说不上来。但死灵法师们认得,这回轮到他们捶胸顿足心痛不已。一个尝试着让骸骨哨兵扒拉出几块骨头的法师学徒被不明原因的反噬弄翻在地,多洛莉丝叹着气,让另一具士兵尸体背起了这冒冒失失的小贪心鬼。
中间一整层的牢房之上,有几层全都是相同制式的房间,门口的铭牌上文字清晰,可惜米兰达还不足以完全认出这些古代魔文,只能翻译出一些关键词,像是“深渊种”、“天界种”、“精类”……诸如此类。
法师塔的空间规划遵循着相当严谨的规律,刚开始他们对突兀出现的牢房颇有疑虑,如今看到这些客房似的房间,新的困惑升起。
两个问题叠加在一起,倒出现了同一个答案。
下面不是什么牢房,上面也不是什么客房,两者属于同一个性质,都是古代法师的实验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