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这几天过得很快,眨眼又是第二天。腊月二十六该吃大肉了,养猪养羊的,舍得吃的人家都磨刀霍霍。
今年卫兰香只养了鸡鸭,猪肉羊肉就得去孟大岳那里去买。
沈玄青早上带陆谷过去买了,去得早还看了抬猪羊出圈宰杀的场面,围看的人多挺热闹。
他们这儿的习俗,二十六无论穷富,多少都得吃点肉。
陆谷跟着沈玄青买了不少,竹筐沉甸甸的,走时还看见了人堆里的李婉云,她也来买肉了。
回来后卫兰香和陆谷就开始收拾,切下来的猪皮没有扔,弄净了后和之前吃肉攒下的猪皮切成细条一起洗干净了,留待下午熬煮水晶脍。
水晶脍入口凉爽弹牙,猪皮像是被冻在冰里,又叫皮冻。
又是烹羊又是炖红烧肉,花椒陈酒去腥膻,还加了之前晒干没舍得扔的橘皮,快到晌午饭时,肉香四溢,馋的沈雁站在泥炉边直咽口水,看一眼咕嘟咕嘟的红烧肉炖软烂了没,又进厨房看大锅里的羊肉。
连狗崽闻见熟肉味都呜呜叫,甚至还流口水了,不断用爪子扒拉陆谷裤子,急得一直呜咽。
熟肉实在太香,陆谷给它和大狗都扔了带肉的骨头,但它不好好吃,啃几口就去看泥炉上正在炖肉的马勺。
别说狗崽了,连陆谷闻见都觉得太香,悄悄咽了咽口水,不过这会儿还没到时候呢,只能低头剥花生,年三十儿晚上吃饭喝酒时要炒盘花生米,之前五豆和腊八把剥好的花生豆都用完了。
他以为没人瞧见,谁知坐旁边帮他剥花生的沈玄青忽然笑问道:“馋了?”
咽口水被发现,陆谷红了耳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能闷头干活掩饰内心的羞窘。
沈玄青轻笑一声,笑完捏了捏陆谷手心以作宽慰。
猪肉羊肉都炖的多,能吃两顿呢,晚饭都不用做别的,热一热就好。
饭后盛在汤盆里的肉温凉了,沈玄青进厨房,背着卫兰香给四只狗的食盆里扔了几块熟肉,狗崽已经不能叫吃肉了,叫吞肉,也亏是红烧肉和羊肉块都没骨头,细烂软滑,不然它急成这样非得卡住。
下午陆谷在大锅里熬猪皮,只加了花椒干椒叶并一点干辣椒,用布包了放进锅里,这活不难,添柴熬煮就是,他独自在厨房。
过一会儿沈玄青进来了,还没开口说话呢,就听见外面吵嚷声忽起,因离得近,其中还有李婉云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就朝外走,卫兰香她们也跟着出来了。
不看还好,一看还吓了一跳,李婉云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瘫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老张氏手里也拿着剪子,剪子尖颤巍巍对准了自己脖颈。
“你们欺我娘俩体弱没当家的,竟来抢我买的肉还要抢我家碗碟!你有什么不想要的?平时里我敬你是长辈,喊你一声叔,今儿倒好,做叔叔的跑来砸锅摔碗,不让我过年过日子,你们缺德!日后遭天谴雷公劈的料!”
李婉云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伤,身后地上有一吊沾了黑泥的肉,显然是扭打过了。
她早上在孟大岳那里买肉被另一个村的亲戚张贵看见,起了歪心思就过来,想把肉拿回他家吃。
张贵和他老婆一听李婉云骂他们,当即就吹胡子瞪眼回骂道:“放屁!你敢这样同老子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李婉云冷笑一声,怒道:“好好!也不用你们动手,我告诉你,今日我俩死在这门前,血流干了皮肉烂了,就死在这门前哪里也不去,你想要我的房我的地,尽管来拿就是!”
她转头狠狠对老张氏说道:“你也死了,咱们一块儿死,就不用在这世上遭这种任人欺辱的罪,叫这些烂了心的害人鬼日后投胎做王八!”
老张氏是方才被从房里抱住胸口生生拖出来的,连李婉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她近来神志有些不清了,但一听旁人要抢她家的东西,连肉都掉在地上,登时眼睛就瞪起来,四周的邻里在一旁看着,她便哭天抢地嚎起来,说活不下去了,老婆子一把老骨头,要被人活活逼死了。
“你们记着,就是你们这些好亲戚,逼我上死路,以后咱们阎罗殿里见!”
李婉云恨绝,颈间的菜刀就往皮肉里送,鲜红的血渗出来,吓得四邻连忙跑来救人,连卫兰香都哎呦哎呦地跑过去,生生从她手里把菜刀夺走了。
“张贵!你这是要杀人?”有人怒问道。
林忠才气喘吁吁赶来了,听完大怒,和村后这十来户人家一起,直接将张贵两人撵出清溪村了。
李婉云和老张氏都被抬进了房里,陆谷过来捡起地上那一小吊肉,扔了实在太可惜,就拿到厨房舀水冲了冲,给李婉云放进了笼屉里。
他进房看了看李婉云,见她没大碍,脖子上的伤缠住了,说一声肉放在笼屉才和卫兰香回家。
四邻走了之后,李婉云平息了一会儿,擦擦眼泪就去厨房忙了。
陆谷坐在灶前发呆,沈玄青进来,轻叹一声摸摸他头发,说李婉云今日太决然受了伤,但并非没好处,杀人逼人去死的罪过寻常人不敢背,尤其今日他们村的人看见了一切,往后张家那些亲戚不敢轻易过来抢东西了。
他的话陆谷向来深信不疑,听完才舒了口气,确是这样呢。
水晶脍熬煮好后放凉,一晚上就成冻了。
第二天,陆谷掀开木盆上的布看了看,晶莹剔透的水晶脍好看又好吃,就是有点冰凉,得和热菜一块儿吃。
卫兰香见沈尧青要去后院抓鸡宰杀,便叫住了他,说:“老大,再杀两只鸭子,今儿提前备好。”
平时都是二十七宰鸡二十八杀鸭发面,但这几天都忙,不如一起杀了,省得明天还要占锅烧水。
皮冻好了,沈玄青进来看见,直接拿刀划了一片,捏出来先递到陆谷嘴边,笑道:“尝尝,你做的。”
这几天他也不知怎么了,觉得逗夫郎实在有意思,在陆谷张嘴想咬的时候,飞快将水晶脍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冲着陆谷傻乐。
第91章
一口下去没咬到水晶脍,陆谷闭上嘴巴本来有点难为情,但沈玄青还在笑,显然是故意的,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生气倒没有,就是觉得沈玄青怎么笑得这样,这样……
陆谷自己想不出来,抿抿唇想要去抱柴,水烧开等下要杀鸡鸭烫毛用。
“生气了?”沈玄青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了,笑着说道:“我不是有意的,给你吃给你吃。”
说着就拿刀划了一片,陆谷想说自己没生气,但嘴里被塞进来吃的就没法说。
水晶脍冰爽弹牙,除了有点凉以外,还是很好吃的,又想到这是他自己熬煮的,陆谷这才露出个轻浅的笑。
“二青,等会和你大哥一起把鸭子杀了。”卫兰香在外面喊道。
“知道了娘。”沈玄青答应着,见灶旁边柴火不多,开口说:“我去抱柴,你先擦火。”
“嗯。”陆谷嘴里嚼着东西,只能点头,等沈玄青出去后,他在灶前坐下,忽然想起纪秋月,有时候大青哥故意惹阿嫂生气,每次都会挨打,阿嫂还会骂他欠得慌,方才沈玄青笑得,好像真有点欠,有点让人想揍他。
“揍”这个字眼一出来,反倒把陆谷自己吓一跳,揍人什么的,他从来没做过,更别说对沈玄青了。
火石迸溅出火花,很快点燃了草绒,抱着柴火的沈玄青和卫兰香一前一后进来。
“咱们今天就把面和好,明儿面起了,也二十八了,把馒头和包子一蒸,后天二十九,还要炸鸡鸭和丸子。”卫兰香边说边端着木盆去舀面。
年节前这几天备各种吃食挺忙的,陆谷也就顾不上去想那些。
杀鸡宰鸭,该剁块的剁块,这活计多是男人做,过年讲究鸡鸭鱼肉都要有,清溪河河面结了冰,有的冻结实了,但还有薄脆的地方,大人冬天最怕小孩在冰上瞎溜达,掉进去可是要命的。
沈尧青捉了鸡鸭到前院,等陆谷烧开水的功夫,玩笑着问沈雁想不想吃鲜鱼,得到回答后,他便拿了鱼竿领着沈雁到屋后去了,搬起石头在河边砸出个冰窟窿来,把鱼竿弄好了,让沈雁在这里等鱼上钩。
“放心,大灰在呢,等下我回去了,让你谷子哥哥也过来。”沈尧青拍拍她脑袋笑道。
“那你可千万记得。”沈雁把手和一小截鱼竿缩在筒袖里,这样就不冷了。
这里离家近,就在屋后面,大灰和狗崽还跟出来了,足够放心,临走前沈尧青还说道:“记得千万别下河,站这儿就行了。”
等陆谷抱着汤婆子提了小板凳过来后,他俩就坐在河边钓鱼。
雪地垂钓有汤婆子暖手还是不错的,再加上两人都穿得厚,不至于太冻。
和沈雁在一块儿陆谷是自在的,没那么多拘束,还笑着聊了两句。
“呀,上钩了。”沈雁手里的鱼竿动起来,鱼儿咬住骨钩了,她连忙站起来往上拉。
两人一番拉拽,钓上来好大一条鱼,都乐得直笑,运气可真好,没等多久大鱼就来了。
出来忘记拿鱼篓木桶,沈雁懒得回去,走到屋后墙下就喊:“娘!大青哥!娘!”
得亏她嗓门不小,又有大灰和狗崽跟着吠叫,很快就听见墙里有了回应。
“沈雁?出什么事了?”卫兰香隔着墙喊道。
“娘,我钓上来一条大的,你快把木桶提来。”沈雁连忙说道。
等卫兰香匆匆提着木桶过来,果真在河边雪地里瞧见一条大鱼,喜道:“哎哟,这才多久,鱼就上钩了。”
“可不是呢。”沈雁答应一句,和陆谷把一小片鱼干用麻线绑了,缠在骨钩上,又放进冰窟窿里钓。
卫兰香把木桶浸进河水里,连冰带水提上来半桶,再把大鱼放了进去,说道:“那成,你俩在这里,等会儿太冷了就回去,喊你两个哥哥来帮着提。”
“知道了娘。”沈雁点点头,把手放在了陆谷腿上的汤婆子上。
他俩今儿运气好,一共钓了三条鱼,要不是腿脚冰凉受不住了,说不定还要多钓一阵。
大鱼太大鱼盘子都盛不下,还得剁成块儿,卫兰香见有条恰能放在鱼盘子里的,不大不小正合适,就挑出来留待三十儿晚上蒸一条全鱼,这年年有余就有了。
过年时的鲜鱼要比平时贵一点,前两年沈玄青为钓鱼卖钱冻得够呛,今天见陆谷和沈雁运气好,出去才多久就钓了三条回来,不用他和沈尧青再去了,剩下那两条鱼也不用卖,家里来客人好做待客饭。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二十九了,馒头包子花卷已经蒸好,今年还蒸了碗子肉片和几碗甜糯米饭。
二十九早上卫兰香就忙起来,和陆谷一起,汆丸子弄了荤素两种,过了油炸好,又把剁了的鸡块鸭块炸了,吃的时候上锅一蒸,蒸透了那叫一个香。
沈雁烧火,陆谷从油锅里捞出鸡块正在控油,她闻着太香还说道:“要不我吃一个尝尝熟没熟。”
卫兰香把鸭块裹了面糊糊,闻言笑道:“这么馋,可不敢吃,只炸了一下里头还没熟呢,吃了要肚子疼,明天就三十儿了,蒸上一碗你好好吃。”
既如此,沈雁只得作罢。
他们乡下除了鱼是整的以外,鸡鸭大多都要剁成块,毕竟一整只不好熟,况且也没太多香料去腌去抹,再说能用油炸一遍鸡肉鸭肉在村里都是顶阔气的人家了。
不说别人,陆谷以前过年时吃得就没有这么好,这会儿闻见香也有点馋,但他能忍住。
到下午家里的肉就备齐了,油炸过的香味直往外飘,人不说,村里的狗闻见,就在院门前直转悠。
二十九都这样,只是不是穷的揭不开锅的,家家都得把肉弄好了,怕狗溜进家门偷吃,会让不用干活的小孩子守在家门口看着。
沈家就沈雁最小,一看院门前来了狗,卫兰香就让她去门口玩,不用干活了。
他们家的狗被沈玄青打过教好了,不会偷吃,要防别人家的狗。
“大娘,买对联了。”她站在门口挥手赶走狗,见苗大娘拿着对联回来还问了句拉拉家常。
狗闻见肉味舍不得走,就算在驱赶下往旁边跑了几步,没一会儿又围过来,狗崽还跑出来跟它们玩耍。
到年三十儿这天更是热闹忙碌,早上陆谷和卫兰香就在厨房剁馅烫面,荤馅是猪肉大葱的,素馅是菘菜萝卜的,家里人多,荤素包上两种吃起来也热闹。
“娘,谷子,出来挂络子彩结了。”纪秋月提了个竹篮在院里喊,里头满是红的彩的络子和结子,漂亮又好看。
“谷子你先去。”卫兰香笑着说道,对她来说家里都是小孩,就放陆谷去凑热闹了,自己把肉馅再剁了剁。
陆谷在围裙上擦擦手,连忙就出来了。
院里的小枣树,外面的柿子树枝头都挂上了红的彩的,遇到高枝儿就让沈玄青来挂,正忙着苗大娘和全子娘听见他们的笑声还跑来看了。
“可真是好看。”全子娘用手托起柿子树上的如意结,夸赞都不带停的,很是喜欢,还纳了闷一样问纪秋月:“你们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知道这样挂着好看?”
别说妇人了,连村里男人看见枝头上挂这些,都觉得十分讨喜。